卻神殿上。

雲曦掌門雁林緋正側倚在臺旁，手抵額頭，劍眉緊皺，雙目微合。他自天界下來，便一直守在大殿上，只是他消耗了大量真氣內力，雖十分疲憊，羽塵勸他先回房間休息，他也不肯。

水玉子突然沖上殿來。“掌門……掌門……大師兄……他……他……”

雁林緋身體一震，被喊聲驚醒。“亦辰怎麽了？”

“大……大師兄醒了！”水玉子大喜道。

雁林緋激動得一下子站起身來，仿佛眉間的烏雲盡散了去，“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而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麽，收起笑容，“好了，我知道了，水玉子最近一段時間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說著，他出了殿轉身向七星殿走去。

“掌門，你不去看看大師兄？”水玉子急忙問道。

他只淡淡地拋出一句，“不必了。”

望著掌門遠去的背影，水玉子無奈，只好獨自離開。

七星殿上，雁林緋一個人跪在歷代掌門牌位前。

“雲曦列祖列宗在上，師父在上，弟子雁林緋在此請罪，今吾門下弟子與魔族之女互生情愫，故事已去，吾深知二人情之真切。此女雖為舊時靈主之女，但為人純正，不生邪念，與魔族餘者實為有異，小女亦曾舍命救下亦辰，此情可鑒。若不是我當時執意阻攔，亦辰也許就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許……就不會經歷這麽多痛苦……亦辰從小可憐，無依無靠，入我門下，今略有所成，也算不負師父期望……”

說著說著，雁林緋竟有些哽咽。

“所謂弟子管教不嚴，乃是我這個當師父的過錯。門下弟子生此孽緣，我雖為掌門，卻愧對雲曦列祖列宗，愧對師父，弟子不孝，無顏面對祖先……亦辰……他還在年輕，不懂世事，為情所困，無意於門派之事，還請列祖列宗切莫怪罪於他……此皆實為吾之過也……而今日思之，不願他重蹈覆轍，只願由他而去，求他平安快樂地度過此生，欲成全於他……說來，也不枉師徒情分一場……”

“師……父——”一個顫抖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他回首望去，正是夢亦辰，只見夢亦辰“嗵”地一聲跪在地上。

“弟子不孝，害得師父擔心了，事情的經過羽塵師叔都與我說了，師父大恩，亦辰無以為報。”

“什麽恩不恩的，你我師徒這麽多年，我一直視你如親子一般，此事無須再多言，快快起來吧。”

可夢亦辰仍長跪不起，低著頭欲言又止。

“怎麽，還有什麽事嗎？”

“師父，我，我想……”

雁林緋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我知道，那姑娘不惜自己性命都要救你，是以見得她是真心對你……”

“師父，韻兒她心地善良，與那些魔族之人是一樣的！”

“嗯，此事你也不用再提了。”

“師父！”

雁林緋轉過身去，面對著雲曦祖宗牌位，“隨你去吧。”

“師——”夢亦辰突然反應過來，“師……師父……你……同意了？”

“若是我當初沒有攔著你，反對你，也不會讓你身受如此之苦，都是為師的錯……如今，你想做什麽就都做吧……”

夢亦辰心裏極不是滋味，卻又有些激動，連叩三首，“亦辰謝過師父。”

“不過，我雖同意了，可門內的人們不會輕易放過你，這悠悠眾口……”

“亦辰願以門規行事，他人定不敢再多言。”

雁林緋瞪大了眼睛，“門規？你可知道按門規又該如何處置你！”

“我是掌門首徒，門規自然謹記於心，雲曦門規第三十七條，叛出師門，輕者剔仙骨，廢仙身，永為凡人，重者投進‘啟嬰塔’，令兇獸蠶食。”

“那你還——”雁林緋氣得說不出話來。

夢亦辰挺直身子，“韻兒在救我時，我答應了她，若我們都活著出來，她不做魔族小主，我不做掌門首徒，一起去生活……可……可我現在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找她！”

“就算是按輕者處置你，那一條一條‘摧元鎖’豈是鬧著玩的！剔去了仙骨，你便從此是廢人了！”

“一本仙身如何，一身盡廢又如何？若是不能和她在一起……她若是已經……我也不會獨活……”

“你——唉——”雁林緋了解他的性格，他認定的事物，拼了死也要得到，更何況是那個他愛的姑娘。

“求師父，立刻就執刑！”

雁林緋橫眉冷面，“好，去恪心臺吧。”說完，他一甩衣袖便出了去。

“亦辰謝師父成全。”

……

恪心臺上，夢亦辰獨自跪在石柱前。

“是大師兄！”“這不是大師兄嗎，他怎麽了？”“你沒聽說嗎，堂堂掌門首徒竟和那魔族之女……”

臺下早已圍滿了雲曦弟子，四下議論紛紛。

“大師兄，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水玉子急忙跑了上來，扯住夢亦辰的衣袖，想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快起來呀！”

“不關你事！”夢亦辰狠狠地瞪了水玉子一眼，將他一把推開。

水玉子又要上前。

“站住！你若再上前一步，你便再沒有我這個大師兄！”

“大師兄——”

“下去！”

水玉子實在拗不過他，只好走下臺去。

“掌門來了，掌門來了。”其中一人喊道，臺下瞬間安靜下來。

雁林緋神情嚴肅，立在階上，長蓂和羽塵站在兩旁。

望著高高在上的師父，過去的一幕幕浮現在夢亦辰腦海中，與他親如父子，一同歡笑……“師父……”他低聲自言自語。

雁林緋只輕輕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些許憤恨，卻充滿了失望，“眾雲曦弟子聽令！”

“在！”

“今雲曦大弟子，掌門首徒……”雁林緋突然哽咽住。

長蓂見雁林緋如此這般，“師兄，還是我來說吧！”

雁林緋揮手，意曰不必，他咬牙說道：“掌門首徒夢亦辰，勾結魔族之女，不知悔改，有辱師門，有違門規，應以‘摧元鎖’剔仙骨，廢仙身，今後逐出師門……”

“掌門，使不得啊！大師兄他只是一時糊塗……”水玉子大聲喊道，“求掌門面網一面，放過大師兄吧！”他一邊求情，一邊也跪在地上。

“是啊，求掌門了。”一個小個子也跟著跪了下去，是三可。

湛之庭、重溫、重箋……凡是與夢亦辰有些交情的弟子，紛紛跪地替大師兄求情。

聽著眾人的求情聲，夢亦辰靜靜地閉上了眼晴，心中竟有些欣慰。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脅迫掌門嗎！”長蓂大罵道。

“我意已決，爾等勿再多言，若有再為他求情者，與他一同逐出雲曦！”雁林緋冷冷地說道。“但念其曾守護雲曦有功，以及多年師徒情分，免去他‘摧元鎖’之刑，但仍廢其仙身，去其一身修為，逐出門去，我——親自掌刑——”

“掌門……”“掌門不可啊，大師兄才剛剛醒過來……”“大師兄，你倒說句話啊！”

夢亦辰緩緩睜開眼睛，頭深深地磕在地上，“夢亦辰……謝過師恩……”

“嘭、嘭、嘭……”

雁林緋從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了下來，一聲一聲踏進夢亦辰的耳中，最終還是站在了他的身前。

夢亦辰擡起頭來，只喚了一聲“師父”。

雁林緋望著他的眼睛，竟說不出一句話來，頓時百感交集，湧上心頭。陣陣寒風吹起雁林緋的衣角，拂動夢亦辰的頭發。

雖然二人都不曾說什麽，彼此卻早已心領神會。

“師父，動手吧。”夢亦辰再次閉上了雙眼。“若是有下輩子，我還做掌門首徒，還做您的徒弟……師父之恩，亦辰永世難忘……”

雁林緋嘴角顫抖著，心頭倒湧上一口血來，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長蓂和羽塵也都轉過身去，他們心痛，不忍看到這一幕，畢竟亦辰都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但他們更知道，掌門師兄心中更痛。

他掌間金光環繞，凝聚內力，“嘭”的一聲，停在夢亦辰額天門之上，他……他還是下不去手……

一瞬間，夢亦辰只覺得一股力量撲面而來。“師父！”

“啊——”雁林緋怒吼著，扭過頭去。

那金色的光芒從夢亦辰天門蕩開，巨大的能量使空氣都變得扭曲，又蕩起層層熱浪。

“大師兄！”“大師兄，你這又是何苦呢？”

夢亦辰體內的仙骨一根一根被震得粉碎，一道道青綠色的真氣從他身上散出，最後就連他體內的那挾著桃花瓣的“寂蕓赤火”都被清了出來。

他終於再忍不住體內的劇痛，嘶吼出聲來，“啊啊——”

“掌門，快停手吧，這樣下去大師兄沒命的！”水玉子含著淚哭求道。

須臾間，夢亦辰身上也再見不到一絲真氣散出。

雁林緋急忙收手，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便轉過身去。“從此……你……不再……不再是我……我雁林緋……的徒弟……不再是雲曦弟子……你走吧……”

夢亦辰倒在地上，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滴落，鮮血順著嘴角流下。“謝……師……掌門……成全……”

雖然他體內真氣內力散盡，仙骨俱碎，可也未傷其他皮肉半分，只不過是剛剛失了仙骨，身體劇痛無力罷了。

雁林緋站在那裏，仰首閉目。

夢亦辰全身顫動，強忍著疼痛，咬牙硬撐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笑了，眼中已溢滿了淚水，“師……師父……亦辰……這……就走了……師父保重……”

“大師兄！”水玉子剛要沖上來扶他。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大師兄，我舍不得你……”

“好了好了，別哭了……以後……大師兄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聽著夢亦辰沈重的腳步漸漸遠去，一絲淚花從雁林緋眼角滑落。

……

雲曦山下。

泠如韻一眼便望見了獨自下山的夢亦辰，她激動地喊道：“亦辰！”

夢亦辰也看見了她，“韻……韻兒……”

泠如韻急忙沖了上去，將他緊緊抱住。“我從冥界回來，就一直在山下等你，我還以為……”她竟哭了起來。

“你沒事就好，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乖韻兒……”他輕撫著她的頭發，“咳咳……”

“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他們欺負你了，我這就替你報——”

“回來——”夢亦辰一手把她拉住，攬入懷中。“我沒事，我沒事，我們走吧！”

“去哪裏？”

“我不是答應你，我們兩個人……就我們兩個……”

泠如韻癡癡地望著他的眼睛，臉頰泛出淡淡的紅色。“好。”

夢亦辰回頭望向背後的雲曦山，“走吧。”

“哎哎，你慢點，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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