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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賊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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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大柱沒有想到,闊別這麽多年,他親媽給他準備的歡迎禮就是剝核桃,而且是大半麻袋的核桃。

秋天心摘下來的核桃,外面勉強曬幹了,裏面還濕著呢,核桃汁又比較容易漬手,衛大柱那雙幹凈了二十來年的手很快就變得烏漆嘛黑,這樣澎湃洶湧的母愛實在是讓他一時間無法接受。

謝玉書與兩個兒子接受得還算好,謝玉書去部隊當醫務兵之前,家在晉北的黃土高原上,並不富裕,縱然後來她與衛大柱的日子過得好了,也沒有看不上衛家現如今的家庭條件,反倒覺得有些親切。

原本應當是妯娌四個的,但翠芬剛生了娃,沒出月子,不能出來幫忙,所以只有李蘭子和張春芽幫謝玉書收拾屋子,衛二柱還出去裁了一刀紙回來,趁天沒黑,給衛大柱把窗戶上的紙全都重新糊了一遍。

妯娌三個都是性子開朗的人,半個小時就聊到一塊兒去了,說說笑笑著便把屋子給拾掇亮堂了,衛二柱同衛大柱早些年是有感情的,特地給衛大柱屋裏擰了一個最大最亮的白熾燈泡,將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原本按照習俗,大年這一天是不能打掃、不能用剪刀、甚至都不能洗洗涮涮的,但今年情況特殊,衛老太啥都沒說。

而且衛老太這一下午都很忙,她見縫插針地逮著衛大柱訓斥,似乎要將這二十多年沒罵的話給一並補上,明眼人一看衛老太就是故意挑刺,但誰敢說?

反正衛老太一下午臉上的表情就沒有穩定過,前腳剛把衛大柱噴了個狗血淋頭,後腳就一臉慈祥地去問衛大柱家兩個孩子,“乖孫孫,想吃什麽同奶說,咱家有的隨便吃,咱家沒的奶讓你二叔出去買!”

衛大柱家兩個孩子衛國健、衛國康兄弟倆見自家平時賊兇的爸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奶跟前都被訓得和龜兒子一樣,嚇都快被嚇死了,哪敢提條件?

任憑衛老太再怎麽問,兄弟倆都統一口徑——奶,我們不餓,啥都不想吃。

衛老太眼睛多毒啊,她一眼就看出這倆孩子瘦的和猴一樣,不是那種吃不胖的精瘦,是吃的東西沒多少油水而餓出來的幹瘦。

放兩個快被嚇破膽的孫子自己出去玩,衛老太回屋問衛大柱,“大柱,你同媽說說,你這些年日子過得怎麽樣?媽聽你說,你和玉書都在部隊,按道理國家就算苦老百姓、窮老百姓,也不會讓你們沒飯吃,國家是不是騙人了?”

衛大柱連連搖頭,“國家哪會騙人啊?我當年立的功勞不少,好幾個三等功和二等功,還有倆一等功呢,軍銜不錯,每個月拿到手的補貼也不錯,玉書是醫務兵,待遇也不錯,我們倆養倆孩子,日子過得還湊合。”

衛大柱光顧著嘚瑟,沒有註意到衛老太那越來越黑的臉,等他說完才發現,身邊怎麽涼颼颼的,就好像是窗戶紙被捅破,有冷風往他後脊梁骨上灌一樣。

衛老太原本想一巴掌招呼在衛大柱後腦勺上的,但是她考慮到衛大柱的腦袋受過傷,生怕給打傻了,於是急急剎住了手,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瞇著眼睛呲著牙,殺氣騰騰地問,“衛大柱,你能耐了啊!拿的雙份補貼,兩個人養孩子,就把孩子給養成那個樣?”

衛老太擰著衛大柱的耳根子,痛得衛大柱直喊疼,衛老太的唾沫噴出兩丈遠,“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掙了多少功,你掙那麽多功勞有什麽用,你家倆崽子瘦成啥樣兒了?這半大小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當年你一頓時半鍋飯,老娘都咬著牙供你吃飽,輪到你現在了,倆孩子就給養成那個樣兒?”

“你當我老眼昏花了?看不到給你們燉肉的時候,那倆孩子眼神有多巴望?你和你媳婦兒掙的補貼呢,都攢下來舍不得花?自家兒子都能狠下心來摳著,衛大柱你真是好樣兒的啊!”

衛老頭走的早,衛老太原本想著大兒子那時候已經十大幾了,在手跟前幫襯著她幹活兒,能輕省些就把剩下三個兒子和兩個閨女養大,可衛大柱沒在她身邊待了半年就跟著游擊隊打鬼子去了,留衛老太一個人在家擔驚受怕不說,五個孩子的口糧擔子全壓到了衛老太身上。

為了養大五個孩子,衛老太完全沒把自己當人看,幹什麽活兒能掙錢,她就使勁兒幹、同別人搶著幹,吃糙糠咽野菜根啃樹皮,總算把五個孩子都養大了。

等五個孩子都能自己下地幹活掙工分,衛老太的苦日子才算過去,她是‘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忠實擁護者與踐行者。

原本以為衛大柱和謝玉書是有什麽難處,日子過得緊巴,衛老太心裏還不算特別惱火,現在得知這夫妻倆日子過得一點都不緊巴,衛老太的無名之火瞬間就燒起來了,掄著巴掌就一下一下地打衛大柱的背。

後腦勺有傷不能打,後背可抗揍呢!

衛老太幹了一輩子粗活累活,那雙幹瘦的手上有多大勁兒,想想當時被衛老太幾巴掌就扇暈乎、幾拳頭就錘得七竅流血的黃羊便能略知一二。

衛國健與衛國康兄弟倆原本在院子裏鬧騰著玩雪,南方來的孩子,沒怎麽見過雪,歡喜得不行,結果還沒玩盡性,兄弟倆就聽到衛老太屋裏傳來的‘嘭嘭’聲,兄弟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他們吃過中午飯後在後院子裏看到的那頭吊在屋子裏的野豬。

“媽!媽!媽!媽!媽!”

衛國康哀嚎一嗓子,就仿佛是叫魂一樣沖回了衛老太給他們一家安排的屋子,打斷了他媽同他二嬸三嬸的聊天,哭喪著一張臉同謝玉書說,“媽,我奶打我爸,像殺豬一樣打我爸!”

謝玉書楞住,關註點有些跑偏,“你們兄弟倆啥時候見過殺豬?”

衛國健跑了進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說,“書上講過,語文老師說了,殺豬是一種特別淒慘的場面,所以可以用殺豬來形容其它慘狀。”

謝玉書:“……”老衛啊,這都是你親兒子!

謝玉書還是很願意相信母子親情的,她不信衛老太會對衛大柱那麽狠,結果她就看到李蘭子和張春芽齊齊變了臉色。

“弟妹,怎麽了?”謝玉書問,她心頭隱隱有些不安。

李蘭子打了一個哆嗦,將手裏抓著的瓜子放回盤子裏,搓了搓手,站起身來,“大嫂,既然國健和國康都這麽說了,咱還是去看看吧,老太太以為大哥沒了,傷心了這麽多年,大哥突然回來,指不定老太太心裏憋著多大的火呢!”

“我原先估摸老太太撒一通火,這件事情就能揭過去,沒想到老太太中午都撒過一遍火了,現在又撒,看來老太太心裏的火氣確實攢的多……大嫂,你不知道,咱媽的手勁兒特別大,中午給你燉的羊肉,就是咱媽上去‘哐哐’幾巴掌給拍死的……”

謝玉書蹭地一下從炕沿上站起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咱媽手勁兒那麽大呢!!!?這都快頂上部隊的好手了,大柱身上受過傷,能吃得消嗎?”

三妯娌慌慌張張沖到衛老太屋子時,衛老太已經象征性地打完衛大柱了,此刻的她正掐著腰問衛大柱,“你說,你這些年,掙的錢都花到哪兒去了?啊!你給我說!”

謝玉書見衛大柱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剝核桃,人沒事,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她把衛老太的話聽了一半,還以為衛老太是找衛大柱要錢衛大柱不給,心裏叫苦一聲,趕緊回屋翻了自己的包袱。

掏出一沓錢和一沓各種各樣的票來,連數都沒數,謝玉書直接揣給衛老太,“媽,媽,媽,您別氣,我們都給您攢著呢!您看,票和錢都有,咱家缺什麽您就買什麽,這都是我和大柱攢下來的,大柱一走這麽多年,該給您盡盡孝心了!”

衛老太沈著臉橫了謝玉書一眼,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大媳婦,你以為我老太太貪你們夫妻倆攢的那點兒家當?不貪!正好你也在,我有問題問你,你能攢下這麽多的票和錢,怎麽就舍不得給倆孩子多買點兒吃的,你看看你家這倆崽子,都餓成啥樣兒了?瘦的和皮猴一樣!”

“當年家裏沒吃的,我一個人也能把二柱他們仨兄弟養成這樣,你們有錢不給自家倆兒子花,攢著幹啥?瞧瞧那倆孩子的模樣,年後我都不好意思往外帶,讓人聽聽,我大兒子和大兒媳婦都是部隊裏的體面人,結果就把孩子養成這副尖嘴猴腮的德行,我老衛家的孫子,就是讓你們倆餓的?”

謝玉書被噴暈乎了,她楞住緩了好一會兒,見衛老太一直都殺氣騰騰地看著她,總算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地同衛老太訴苦,“媽,你真誤會我和大柱了,我倆是國健和國康的爸媽,哪能讓他們兄弟倆受委屈?”

“您真是冤枉我和大柱了,不是我們倆不想給這倆孩子吃好的,實在是軍屬大院裏人多是非也多,大家都湊在一塊兒,總有人見不得別人家的日子過得比自家好。”

謝玉書被勾起苦水來,拉著衛老太的手就開始訴苦,“媽,您是不知道,我們家連個肉都不敢炒,稍微讓人聞到點兒肉香味,立馬就會有人去打報告,說是我和大柱搞資本主義那一套享樂主義,不僅會影響我倆的工作,國健和國康在子弟學校念書的時候也會被排擠……實在是有錢想花也不敢花啊!”

衛老太被謝玉書這突然親熱的態度嚇出一身雞皮疙瘩來,她捋了兩把胳膊,屁股往後挪了挪,說,“長見識了,真是長見識了!軍屬大院也有這種欠罵的貨色呢?巴不得人家日子過得慘,這樣的人就該被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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