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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39長寧與她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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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一疊疊厚厚的彈劾奏章,神色陰沈,眉目緊繃,在身邊內侍們戰戰兢兢眼神中,一腳踹翻沈重的紫檀木禦案,呼哧呼哧喘氣,一雙眼睛猩紅陰狠。

“他們這些人,一個個都該死!”延昭帝眼神兇狠,聲音嘶啞。

殿內內侍宮女們跪了一地,不敢擡頭不敢接話,更希望自己沒聽到帝王的這句話。

延昭帝話裏的他們,幾乎是全朝上下大半數朝臣,這話若是傳出去,頃刻間這龍椅就要不穩。

上一個說出這些話做出這些事的皇帝,還是前朝末代帝王,若非帝王昏聵,這天下也輪不到陳家人來坐。

一時間,殿內安靜得厲害,只能聽到延昭帝氣息不穩的呼吸聲。

延昭帝長於卑微,機緣巧合之下被秦太後推上皇位,若說從前他還有幾分戰戰兢兢,在做了十幾年皇帝後,他早已忘記對權勢的畏懼,只記得大權在握執掌所有人生死的快慰。

如今,他的無上權勢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這如何不讓他感到惱怒。

原本老實如鵪鶉般的臣子們,一夜間從聽話的傀儡變成了違逆他威權的逆反之人,他心裏奔湧的殺意只多不少。

所以,現在朝堂上的君臣之爭,本質上並非為了高家的存亡,而是帝心與臣意之爭。

即位多年,這是延昭帝氣得最狠的一次,也是君臣矛盾最激烈的一次。

以高家之事為戰場,君臣交鋒不知凡幾。

對延昭帝而言,他不在乎高家是個什麽下場,縱然他宮中有著一位高家皇後,外面還有一個留著高家血脈的兒子,於他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不容挑釁的帝王威嚴。

現在,朝堂上那些人借著西北之事和高家不法逼.迫他妥協,他除了冷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都禦史回家吃自己。

周禦史是誰的人他心裏清楚,秦太後他不好動,但都禦史那個老匹夫他可以動一下,這樣也好讓下面那些沒眼色的人知道他們的官職俸祿都是誰給的。

“這天下是我陳家的天下,不是任何人的天下。”他踢開腳下的淩.亂奏章,甩袖離開。

皇後有一句話說得對,這些人之所以如此心急的逼.迫他,無非是想讓他讓步,對朝臣讓步,對秦太後讓步,延昭帝嘴角微勾,神情陰鷙,若是這樣就想輕易拿捏他,他這皇帝也不用做了。

宮中情勢緊張,朝堂氛圍也不佳,有私心的朝臣隨時註意著宮.內宮外風向,心懷家國的人無聲哀嘆,只望義安太後真能再擇明主。

原本不過是賞功罰過這樣簡單的一件小事,因著延昭帝的私心最後攪.弄出了如此大的風.波,這於朝堂、於天下而言都非幸事。

延昭帝此舉,終於突破了朝臣們的底線,皇位上的人,必須換,即便不換,帝王的任性也必須被遏制。

天下非帝王一人的天下,而是無數人的天下,從前延昭帝的任性多少還能說得過去,這次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想要站在一個隨時會發瘋的帝王身邊。

高家作為眾矢之的,已然大勢傾頹,這最後的命運,早已註定。

比起宮.內的緊張,宮外顯然因為五皇子的發瘋也風.波連連。

自從被人刺殺斬斷右手斷了登臨大位的希望之後,五皇子就如同他那位父皇一樣,滿京城發瘋。

督察院、五城兵馬司、九門提督、順天府、大理寺、刑部、禦史臺等但凡牽涉到一點幹系的機構都被他的人上門找過事,延昭帝縱容這個同他最像的兒子,尤其憐惜他斷了手,即便他有再多不好,在如今被眾人挑釁帝王威嚴的時刻,他為了權勢為了心裏那點兒疼愛,都會縱著他鬧事。

五皇子這一鬧,鬧得就格外大,京裏京外到處都是流言蜚語,不過,他由著自己性子鬧騰時很是爽快,卻不知道,每次被五皇子的人找完茬鬧完事兒,那些官員們背地裏總要撇撇嘴冷笑兩聲。

前些日子神威侯府世子夜裏遭刺殺那件案子,所有人都知道幕後主謀是誰,但礙於延昭帝的偏袒,這件案子只能當做普通案子來辦,去給五皇子找替罪羊,讓朝上無數大佬為這個蠢鈍任性的皇子的錯誤承擔責任,付出代價。

因著這一件事,他得罪的人已經夠多,再加上前些年他和高家吃相難看,想他們失勢等著踩上一腳的人只多不少。

如今,西北銀礦案與冒功案並發,就算延昭帝壓著不給裴郁寧功勞,這吃了大虧受了大委屈的人在別人眼裏自然是弱勢且值得被同情的一方。

不說暗地裏無數釋放好意的人,就是朝中幾位大佬也接連遣人送了帖子過來,邀請裴郁寧上門一敘。

但對於此刻處於風暴中心的裴郁寧而言,他反而冷靜淡定得很,至少,那些帖子,無論是哪家送來的,他都冷淡且有禮的推拒了。

對於他這個決定,顏書語笑著給了誇獎,“你能沈住氣很好,雖然他們此刻釋放了善意,但歸根結底,當初冒領軍功這件事很多人都清楚,但卻沒人去揭這個蓋子,雪中送炭既然沒做,那錦上添花我們也不缺。”

對於她的稱讚,裴郁寧只是笑,尤其是最後我們那兩個字,讓他眼睛裏滿是光。

看裴郁寧笑而不語,顏書語又多說了兩句,“他們這會兒想著把你擡出來和五皇子和陛下打擂臺,但我們人微言輕,這種事還是不摻和的好,至於那些被拒的帖子,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

她手邊一疊寫好的禮單,按照送帖子的人家的等級回禮不一,有些投其所好,有些規規矩矩,有些薄,有些厚,總之,每一份禮單背後都各有道理。

若是送銀子,她還要愁一下,但若是送東西,她手裏資源多得很,不怕找不到合心意的。

於是,伴隨著裴郁寧拒帖子的消息一同而來的,還有無數聰明人對他的高看一眼,至少這時候沒傻得出來招風頭就是聰明人,更何況這後面的事辦得也讓人順心,於是朝堂中不少朝臣對他都報以了一分善意。

望京內權貴圈子與朝堂裏,權臣與勳貴二分天下,這權貴之中,文臣武將又各自自立山頭,裴郁寧出身神威侯府,是勳貴中一流,雖然如今家世敗落,但勳貴就是勳貴,他們天然是同一個陣營。

武將不用說,裴郁寧在西北的功勞足以得他們青眼,不管平日裏大家如何爭鬥,在迎頭痛擊西戎人這件事上,文臣武將是同一立場,該殺就得殺,還得殺得他們再不敢來犯。

顏書語幫裴郁寧刷了文臣們的好感之後,望京權貴圈子裏,一時間他風頭無兩,不少人都嘆息失了個好女婿,暗地裏偷偷傳話過來試探著想要聯姻的不計其數。

畢竟,延昭帝在他們看來就是個不堪造就的帝王,這位皇帝的賜婚,怎麽也要打個折扣,縱然有禦賜婚姻在先,但本朝也不是沒有過收回婚旨的先例,在賜婚之事上,本朝向來寬松,沒前朝那麽苛刻,反悔或者取消也是可以的。

裴郁寧原本心情很好,每日裏看著她為他忙碌為他操心,他覺得再像家不過,但那些試探的口風剛送到他面前,就讓他徹底黑了臉。

他辛辛苦苦籌謀許久,忍著延昭帝那個蠢貨才換來的禦賜婚姻,居然要被人算計,一時間簡直心火上升,燒得他整個人都有些暴怒。

於是,暗地裏透口風想要找個好女婿的諸位大人們,上朝下朝逛街出門時,毫不意外被人蓋了麻袋痛揍一頓。

裴郁寧做得隱秘,讓人查不到蹤跡,這黑鍋最後卻被上躥下跳的五皇子給背了過去,一時間,滿朝內鼻青臉腫的諸位大人們在經過五皇子府時,都忍不住呸上一口,朝堂之上彈劾奏章也越積越多,簡直是下了死力想要把人踩到泥地裏,再不能翻身。

延昭帝忙著和朝臣們鬥法,也分不出心力去管這些小事,更何況在他看來,他沒要這些人的性命已然是心懷慈悲寬宏大量,只是被揍一頓而已,不管是不是兒子做的,他都要讚上一聲好。

於是,朝堂內外,這火.藥味越來越濃厚,帝王同朝臣們簡直鬥得像是烏眼雞,說是烏煙瘴氣也不為過。

只能說,這實在是一場美妙的誤會。

雖然一切風.波由他們始,但顏書語同裴郁寧反而有些置身其外的感覺,事情塵埃落定之前,西北之行都很難如願。

在顏書語掐著日子算時間安排事情的時候,有意外接踵而至。

宮中那位此刻穩坐釣魚臺的秦太後,遣人宣了她進宮,聽完內侍所傳的口諭,她楞了一下,畢竟,她怎麽都沒想到,那位義安太後會想要見她,無論怎麽想,她都沒有要見她的理由。

她們的身份天差地別,她在望京中更是毫不出眾,縱然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那也只是不受權貴們重視的商家行.事,若是高皇後宣她覲見,她還能找出兩分理由,但義安太後,她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見她有些發楞,那傳話的中年內侍面上帶笑安撫了一句,“姑娘放心,咱們太後娘娘脾氣好得很,去宮裏不用怕的。”

能來宣人的都是秦太後面前有兩分地位的,這中年內侍話一出,顏書語心裏就安定了兩分,於是態度妥帖的送了厚禮,將人禮送出門。

秦太後身邊的內侍與宮女們,是顏書語見過的最自律規矩的奴仆,縱然他們的主子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些人還是自持克制,少見輕浮貪婪醜態。

可以說,顏書語對義安太後的印象從以前到現在都十分之好,縱然是她最風光的那些年,在這位太後面前也都克盡恭敬,既是尊崇她所作所為,也是謹守本分。

如今,時移世易,她這麽快就要再見到這位堪稱傳奇的大人物,心裏多少有兩分高興。

“你不怕進宮?”裴郁寧見她情緒不錯,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低聲詢問。

“如果是高皇後,我還要擔心一兩分,但既然是秦太後,那我就什麽都不擔心了。”顏書語給他一個笑容,就快步出門找人去翻春月她們帶來的行李,這次來望京,她帶了一件好東西,本就是打算給秦太後的,如今既然有了機會,她怎麽都要把握好。

這不僅是她的心意,同樣也關系到未來西北商鎮崛起的大生意,秦太後若是能金口玉言給出兩句稱讚,她就有辦法徹底做好那筆大生意。

這幾年同官窯之間的生意不好做,那些人胃口越來越大,為了以後,她的新路怎麽都要找好,更何況,官窯出品的那些,她已經膩了,如今正好來些時興的新物賺錢養眼。

裴郁寧看她忙忙碌碌背影,目光溫柔,嘴角含笑,他真的太喜歡她如此輕松愉快的模樣了,就算是看上一輩子兩輩子都不會膩。

若天意垂憐,總要生生世世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開國皇後那篇我已經開了,但是文案和封面還沒搞好

文案炒雞不好寫,名字也不會起=。=這個搞不好,只能先存稿再說了

差不多到月底,那篇文開始更新了

感覺這篇文寫到月底應該差不多吧,如果按照我現在日更8K到10K的速度的話

望京之行已到結尾,見過義安太後我們就去西北蛤蛤蛤

☆、3-29義安太後

顏書語入宮那天, 前陣子連綿不斷的秋雨總算收住,她和前來接人的宮女與內侍們碰過面之後,就抱著手裏的烏木匣子跟著人去往怡康宮。

怡康宮是前朝末代帝王為寵妃所建的宮殿, 規模宏大,格局嚴謹, 富麗堂皇,一磚一瓦中都體現著王權威嚴,可惜,帝王昏聵,這宮殿剛建成就被陳家先祖推翻上.位, 宮殿也改名為怡康宮作為太後居所。

秦太後是先帝發妻,雖然不曾生養,但頗得先帝器重,先帝當年急病而逝時正是由她在諸多皇子中選出了延昭帝扶持上.位,但沒想到多年過去, 曾經以為的守成之君會偏激到如今這個地步。

為江山計,為朝堂計,她都需要為國另擇明主。

“娘娘,顏家小姐到了。”站在屏風前欣賞畫作的秦太後擡眼看過去,殿門口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亭亭玉立, 抱著個烏木匣子站在那裏。

雖然不曾擡頭,態度也很恭敬,但秦太後就是察覺到了那女孩子心底的想法。

對於能被她宣入宮,她似乎很開心, 她挑了挑眉,琬晴的這個弟子果然有幾分意思。

“宣她進來吧。”秦太後收回視線,繼續看著被掛在屏風上的畫作,這幅畫,可以說是這幾年來她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了。

果然,不改初心的人在這世間總是難得。

顏書語低眉垂目,跪地行禮,“太後娘娘安好。”

秦太後專心看畫,並未做回應,殿內宮女內侍們也端守自持,各司其職,一時間,氣氛安靜又沈悶。

顏書語維持著行禮的姿態許久後,終於等來了秦太後淡淡的聲音,“起來吧。”

謝恩過後,她退到一旁,秦太後這會兒仔細將人打量了一遍,才給出了一句類似評價的話語,“顏色不錯。”

這是稱讚她容貌,顏書語楞了下,從前,第一次見到這位義安太後時,她給出的也是這句話。

前世今生,有些事情還是沒因她的改變而偏移。

秦太後打量完人,坐回主位,旁邊心腹宮女遞上一盞香茶,她飲了兩口,才繼續道,“小姑娘不妨擡頭看看我這幅畫如何?”

顏書語緩緩擡頭,視線掃過年過五十的義安太後,氣質典雅端莊,比起形於外的美貌,她看到她,就像當年一樣,第一眼想起的是蔚藍青空與夏日艷陽。

這是一個兼具美貌與聰慧且風采依舊的美婦人。

擅權卻不弄權,這不是隨便一個太後能做得到的,從前朝到本朝,幾百年間也就只有一位義安太後。

她能一路守著初心走到現在,同樣,也能一直走下去,即便是她離世那一年,她依舊在怡康宮做她的定海神針,同陳昑一起匡扶天下,從不為私欲損害家國。

在顏書語心裏,她面前的這個女人,真正讓她有了看到聖人的感覺。

在濁世中謹守自持不算本事,難得的是在這天底下最誘人的權勢面前還能保持本心,她自問做不到義安太後這般,所以才更為崇敬。

“讓你看畫,你看我做什麽?”義安太後托著茶盞,看了她一眼。

顏書語收回眼神,將視線放在掛在屏風上的那副畫上。

第一眼,看手筆就知道是出自夫子之手,第二眼時,她才註意到那畫上畫了些什麽。

龍都山上離別的賞景涼亭,遠處波光粼粼的烏安江,清風吹拂下,裊裊遠去的馬車,還有站在山腰那裏的裴郁寧。

縱然畫作以寫意為主,但她還是看到了曾經的一切。

夫子的筆觸依然細膩且犀利,至少在看到這幅畫時,她心裏波瀾重重,眼睛不由自主的紅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畫裏看到了什麽,卻知道自己現在心裏有股壓制不住的淚意。

不是悲傷,也不是哀怨,沒有高興,也並非愉悅,太覆雜,辨不清,但至少,那是好的。

“看來這是畫給你的。”秦太後看著小姑娘紅了眼圈兒,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

難怪今年願意送畫給她,卻是為了她這個得意弟子。

能讓琬晴如此喜愛且為之籌謀的,她是第二個。

“太後娘娘見諒,小女失儀了。”顏書語眨去眼淚,躬身行禮。

“雖然是畫給你的,不過這畫卻是送給我的,所以你看看也就罷了。”秦太後放下茶盞,步下主位,繞著顏書語轉了一圈,是比之前更仔細更深入的打量。

顏書語不動不語,任由對方端詳。

不過,在秦太後身上,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她今年送給夫子的新茶。

那是她找來的老茶農新培育出的品種,她嘗了覺得不錯,就送了些給夫子,全天下,除了她家裏那些和送給夫子的,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會有。

夫子和秦太後?顏書語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端倪,從前沒聽說過這兩人有交情,現在發現也不算太遲。

夫子那個人,嘴硬心軟,恐怕是暗地裏為她做了什麽事情。

前世今生,或許她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護了她一程。

有師若此,人生之幸。

“聽說你琴彈得不錯?”秦太後繞著人轉了一圈兒之後,出聲詢問。

“小女跟著夫子學過一些,太後面前不敢妄言。”顏書語實話實說。

除了在夫子面前,她並非那麽喜歡撫琴。

“既然彈得不錯,今日就彈一曲吧。”秦太後召來宮女,烏木匣子被捧到一旁,顏書語面前很快擺上了琴臺和香案。

看著面前神色悠閑等著聽琴曲的秦太後,顏書語沈默凈手,安坐撫琴,“小女會的琴曲不多,不知太後娘娘想聽那首?”

“《憶故人》。”秋日陽光透過花窗灑落,光暈裏,秦太後容貌模糊,聲音卻清晰。

這首顏書語倒是會,看著眼前名貴古琴,她平心靜氣,許久後,手放在了琴弦上。

《憶故人》是首委婉情深的琴曲,她曾經彈過,卻只彈到一半,蓋因那時候心事沈沈,琴音中滿是哀戚與惋惜。

今日再彈,不知是何光景。

潺.潺琴音響起時,不是從前空山月下獨徘徊的哀戚,而是寧靜致遠之意。

記憶中的故人太多太多,有的讓她痛苦過,有的讓她開心過,他們伴著她走完了曾經的那段人生,縱然她曾經留有遺憾,也在如今的日子裏慢慢被撫平。

她如今還在繼續往下走,曾經的故人們縱然青澀,卻也同她一樣,繼續著腳下的路,縱然相逢不識,縱然今生無緣,能同行一段路已是難得的因緣。

故人已故,新人非故人,只望諸君安好。

等琴音落下時,顏書語才發現自己眼淚流了滿臉,她重溫了一遍過去,送走了故人們,如今卻能同他們再度活在一片天空下,天意已足夠恩慈,不可奢求更多。

秦灼儀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多年之後又有了眼淚,看著琴臺前面無聲流淚的小姑娘,她想起了遠在他方的那個女孩子。

若是她現在還在,看到這麽一個琴音如此之好的小姑娘,恐怕會同琬晴一樣喜不自勝。

世間最難得,初心不改。

她大概明白琬晴看重她喜愛她的原因了。

殿中本安靜,卻被突然響起的抽泣聲打破了平靜,秦灼儀看著她那些一向謹守規矩的宮女內侍們,在琴音中個個眼淚落了滿臉。

從前,能做到這些的,除了琬晴,就只有那個遠嫁的小姑娘了。

“彈得不錯。”秦灼儀神色平靜的擦去了眼淚,喚來還紅著眼睛的心腹宮女,“去把我那個玉盒拿過來。”

宮女掩去驚訝,將主子喜愛的那個白玉盒奉上。

由整塊名貴白玉打磨出來的玉盒晶瑩潔白,細膩無瑕,一看就是珍品中的珍品,對秦灼儀而言,盒子名貴不在於本身,而在於這是那人曾經送她的定情之物。

縱然他後來背棄了曾經的誓約,但於她而言,她永遠記得他將一顆純粹的心奉上的那一刻。

他改,他變,不意味著她也要同他一樣,曾經的好她記得,如今仍舊看重,但卻只是緬懷過去那些美好,並非沈溺不可自拔。

她的路,她一向自己選自己走,無論好壞,從不抱怨,也從不後悔。

她能為他守著他陳家的江山,守著他的遺志,卻不會和他再是同路人。

他們早已分道揚鑣,今生不見,來世也無緣。

“給你吧。”秦灼儀將白玉盒放到了琴臺上,面色平靜,“裏面的東西也給你。”

在秦太後催促目光下,顏書語擦幹凈眼淚,遲疑著打開了盒子,再名貴不過的白玉盒,裏面卻只放著一個平安結。

縱然是難得的絲線,卻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安結。

“別失望,雖然不名貴,但是意頭好。”秦灼儀看著那平安結的眼神很是溫柔,“我親手做的。”

瞬間,顏書語覺得手中的平安結千斤重。

“過陣子,你和他大概就要啟程西北,我沒什麽能送的,給你一個平安結就算是賞賜了。”秦灼儀直到此時,臉上終於有了一分溫情笑意,“若是以後能回京,不妨來宮裏看看我。”

顏書語收好這賞賜,誠心實意的行了大禮。

“好了,你進宮的時間也不短了,該回去了,省得讓宮門口的人等得著急。”秦灼儀笑言一句,心腹宮女立刻恭敬的將人送出了門。

顏書語離開前最後一眼,是側坐在主位上眼神悠遠的秦太後。

她同她的緣分今生始於此時,多年後再回來,如同今天的相見一樣,真正是故人依舊。

宮門口,裴郁寧神色緊繃,等在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心情焦灼。

等終於看到她人影時,他再忍耐不住,快步跑到了她身邊。

見她眼睛有些紅,心裏不免焦急,礙於這裏是宮門口,只能暫且忍耐。

秦太後的心腹宮女見這位裴世子神色沈沈,心知他是誤會了,於是出言解釋了一句,“顏小姐在宮中為太後娘娘撫琴,琴曲感傷,心有傷懷,因此落了淚。”

裴郁寧聽了解釋也並未釋懷,只認真看她。

顏書語點點頭,給了個笑容,他這才松了口氣,緊跟在她身邊出門。

目送著這兩人離宮,心腹宮女才回去向主子覆命。

“很在意她?那還不錯,是個好的。”秦太後聽完點點頭,繼續把.玩著手中精致茶盞。

這是那小姑娘裝在烏木匣子裏送過來的,此前她從琬晴那裏得了一個,如今這裏是一對。

兩個茶盞,一紅一青,紅是烈焰燒灼,青是雨後天青,顏色美到極致,上面還有精致細膩紋路,仿佛冬日初雪,即便她見慣了好東西,仍舊覺得愛不釋手。

“會做生意的小姑娘。”她低聲輕笑,“這點和琬晴和她都不同。”

“不過,也挺有趣的。”

怡康宮中,一切依舊如同往日,卻難得的比以往輕快了兩分。

外面秋日艷陽仍舊好,最美不過天藍風清。

***

“太後娘娘給你的?”裴郁寧看著眼前的白玉盒和平安結,剛因為她沒被為難松了口氣,轉瞬心又提了起來。

顏書語點頭,看著那五彩平安結,眼神奇異。

這是一個互許心意的定情平安結,義安太後送她這個,是期望她同裴郁寧西北之行平安,且一雙兩好?

裴郁寧看她心不在焉模樣,心尖發軟,被秦太後所惡他擔心,被她喜愛他同樣憂心,心裏想了許多,最後卻只能全部放棄。

但凡關系到她,他總是不免多思多想,不過,無論如何,他會護著她。

“早點跟著我去西北吧。”他抱著她,在她耳邊道,他在那裏給她拼下了一片天,再不會像三年前那麽狼狽。

他想她一直呆在他的世界裏,再不離開。

“太後娘娘說,過不久我們就能離開了。”顏書語收好平安結和白玉盒,輕聲道,“看來,事情該有一個結果了。”

裴郁寧應一聲,並不怎麽在意,他今日心神不安太久,現在只想多抱她一會兒安安神。

顏書語見他心不在焉模樣,沈默著任由他抱在懷裏,心裏想著該給夫子再去一封信了。

前世今生,她的護持與心意,她總要謝謝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太累了,二更沒碼完,早上停電,所以拖到了現在

今天爭取多更吧,希望能攢下文來

☆、3-30望京之別

誠如秦太後所說, 他們的西北之行果然很快定下。

延昭帝同朝臣們的抗衡與爭執最終以失敗告終,朝堂上以高家為首開始了清洗。

血氣開始彌散在望京城內的時候,延昭帝的旨意也送到了商會館, 那時候裴郁寧正為久不聯系此時卻上門的秦家發怒。

他的舅舅舅母多年未見,一開口就是要錢, 數目還不小,說是四萬兩,為他那個嫁了如意郎君的秦家表妹的夫君買官籌錢。

裴郁寧神色冷漠不發一言,對面坐著的中年男女互看一眼神色不虞。

“郁寧,如果不是沒辦法, 舅舅也不會求到你面前來,”秦方面帶憂色,似是極為難,“若非為了你表妹下半生著想,舅舅何苦開這個口。”

裴郁寧神色更冷, “舅舅,你該知道我是個什麽情況,西北是個什麽模樣,四萬兩,你不如要我的命來得快些。”

他費盡心血在西戎人那裏搶來的戰利品也沒四萬兩, 但那些錢是給她的,她為他費心太多,他沒臉只享受不付出。

說再多的以後,都不如現在給她銀子來得實在, 他不能讓人戳著脊梁骨說,她嫁了個沒本事的男人,他也沒臉讓她一直付出。

她對他好,那是她的心意,但他不能踐踏浪費這些難得的心意。

秦方聽了這話神色還不如何,旁邊坐著的吳氏臉色刷的沈了下來,“郁寧,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那時候在家裏你舅舅是怎麽對你的,你表哥表弟們有的東西你哪件沒有,舅舅舅母什麽時候忘記過你,如今你表妹艱難,求你幫個小忙,你就擺出這幅臉色?”

“我們那些年的精心教養,呵,”她冷笑一聲,“早知道還不如不來。”

裴郁寧對於女人觀感一直不太好,前有侯府裏那兩個心裏藏奸的女人,在外祖家,面甜心苦的吳氏,任性刁蠻的表妹,這些都讓他對女人敬而遠之。

如果不是不想被算計著娶一個糟糕的女人,有可能他根本不會考慮婚事,不過,那是在遇到她之前,遇到長寧之後,就註定了他生命裏重要的女人只有這一個。

他心裏只有她,他並不清楚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至少有一點是清楚的,給她自己最好的一切,喜她所喜,惡她所惡。

知道秦家曾經對她所做的一切,他早已厭惡這些人,更何況他們和他之間從來沒有那麽多溫情,那個家裏,他看重的只有外祖父,而非這些總喜歡做表面功夫背地裏卻暗嘲他出身與出色的所謂親人。

那個家裏有好人他不否認,但絕不會是面前這兩個,這兩人當年算計他母親嫁妝的手段他看得清清楚楚。

對他心懷惡意,卻還想讓他心裏記恩,這世上從沒有這麽好的事情,更何況他本就薄情,冷待他們心安理得。

“舅舅,我還是那句話,四萬兩沒有,這個忙我幫不上。”他嘴角笑意諷刺,“不是說表妹嫁的人才華出眾?既然有才,何必花錢買官?”

秦方滿眼怒意,“郁寧,舅舅求到你跟前,你就這麽待我們?”

“你從小和你表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就算為她和你的情誼,你也不該如此冷漠!”

裴郁寧神色不動,“舅舅,沒錢就是沒錢,你不能強人所難。”

至於和表妹的情誼,那是什麽東西,刁蠻任性的女孩子到處闖禍讓他收拾爛攤子算不算?

為著外祖父的囑托,對於秦家的未來他會護持,但不是現在這種張口要錢給女婿買官的事,情分本就少,更經不起消磨。

“郁寧,你沒錢就算了,顏家小姐總有錢吧,”吳氏還不死心,“聽說顏家在慶州是有名的商戶,生意不少,讓她借你四萬兩應該不難吧,畢竟你們現在是禦賜婚姻,若是沒有你在西北的功勞,她也沾不上這個光啊。”

對於吳氏的振振有詞,裴郁寧眼神驟冷,“舅母,你想算計她?”

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陳述,裴郁寧如今最恨有人算計她,更何況是當著他的面,借著他的存在去算計,一時間,他看吳氏的眼神冷酷又厭惡。

吳氏被嚇了一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聲音也有些幹澀,“說算計多難聽,只是家裏這會兒有些困難,暫時借來用用罷了,怎麽說作為你的外家,你的舅舅舅母,這種錢財上的小事還是可以的吧。”

“我沒有,她也不會給。”裴郁寧聲音比之剛才更為冷酷,“她日後是我裴家的人,就不勞舅舅舅母費心了。”

“裴六,送客!”裴郁寧說完就起身走人,他現在情緒很不好,若是再坐在這裏,誰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麽事情。

他會護著秦家,卻不意味著要忍受這些貪得無厭的蠢貨。

裴六面色冷硬的叫人過來送了秦方和吳氏出門,少將軍在外祖家過得什麽日子他是不清楚,但從回京之後秦家從無聯系也無幫扶來看,只怕根本不被人放在心裏,既然如此,那想要打他們家的秋風,就只能是一場空談了。

更何況,主母為他們幾番籌謀,讓他們在西北沒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一個個活蹦亂跳的活到了今天,這恩情得報,想要算計主母,日後秦家真是不必再來往了。

裴郁寧情緒不佳的走進悠然居時,她正坐在廊下品茶,見他過來,朝他招了招手。

“怎麽了?這麽生氣?”顏書語少見裴郁寧這副憋屈生氣的模樣,雖然她知道是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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