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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39長寧與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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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 再重新看到曾經的自己, 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顏書語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嘴角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你很漂亮。”

是啊, 真的很漂亮, 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蓬勃的朝氣, 眼睛又明又亮,笑起來就像是小太陽。

就像夫子那副畫裏的小姑娘一樣, 比漫天桃花還要漂亮,讓人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她。

就像她怎麽也忘不了她一樣。

十五歲的小姑娘眼睛彎彎,朝她笑得格外好看,“我知道自己很漂亮, 但我覺得你比我更漂亮。”

那時候她就是這麽善解人意的孩子嗎,顏書語笑了一下,卻不以為然。

現在的她, 她覺得一點都不好看,心裏充滿著黑暗與怨懟,醜陋到無法見人,沒有純粹, 沒有光亮,就像一只從泥濘沼澤裏爬出來的怪物,渾身上下都是腐臭屍氣。

這樣的她, 醜陋得很。

“我叫顏書語, 你呢, 你叫什麽名字?”小姑娘.親.親近近的湊過來,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看她,睫毛忽閃忽閃的像把小扇子。

她好喜歡這樣的她,這樣的小姑娘,於是她也笑著回答了她,“我叫長寧。”

“長寧是嗎,我真的好喜歡這個名字,”她笑得燦爛,“也好喜歡你。”

她心裏湧上酸澀,眼睛熱得發燙,“你喜歡我?”

“是啊,我很喜歡你,”她笑得純粹且毫不遮掩,似乎她在她眼裏真的很好很值得她喜歡,“我很少喜歡什麽人的,但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心裏好喜歡你。”

“你讓我覺得很親近。”她這麽說。

她是該覺得親近,因為她們本就是一個人。

可是現在,站在這裏的她們,又不是一個人。

“我也很喜歡你,”她滿心歡喜的接納她的喜歡,卻笑著笑著,眼淚掉下來,“可我不值得你喜歡。”

“為什麽?”小姑娘的手伸到她面前,擦去她的眼淚,“你不要哭,哭起來就不漂亮了,而且你一哭,我也會想要哭。”

“因為我做錯了很多,”她抓著小姑娘的手,哭得無法自抑,“我錯了太多,我不該回來,不該回來這裏。”

“如果我不回來,就什麽也不會知道,就會安安靜靜的去我該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沒有執念,沒有痛苦,沒有錯過,沒有可悲。

“可你現在在這裏啊。”十五歲的小姑娘皺著眉頭,眼睛也有些發紅,努力擦幹凈她不斷掉下的眼淚,“我說了讓你別哭的,你一哭,我真的忍不住想要哭。”

“對不起。”她將人抱進懷裏,抱得緊緊的,充滿歉疚與哀傷,“真的對不起。”

“如果你不哭的話,那我就原諒你,”小姑娘嗓音有些啞,“只要你不哭,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原諒你。”

“這樣,可以嗎?”

“我不該哭的,”她靠在小姑娘肩膀上喃喃自語,“眼淚真的是最沒用的東西了。”

有很多年了,她不哭不喜歡掉眼淚。

因為哭沒用。

掉了那個孩子時她哭過,跪在雪地裏哭過,疼得死去活來時哭過,但都沒用。

眼淚帶不回她的孩子,也救不了跪在宮門口的她,更沒辦法讓她回去從前的好身體。

眼淚這種東西,除了讓她痛,沒有一點用,所以也不該存在。

可這一刻,抱著她,她忍不住,也控制不了。

最後小姑娘哀嘆一聲,眼淚落在她臉上,“如果哭能讓你好受些的話,那我陪你一起哭好了。”

“你看,你還有我,所以別這麽傷心了。”

對啊,我還有你,從來都有你,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你都在這裏,一直沒離開。

“你看你,怎麽這麽可憐呢,”小姑娘笑著流著眼淚,輕輕的摸著她的頭,“就像被老太太扔掉的那只貓一樣,那麽可憐。”

“那只貓沒有親人,沒有家,就像我一樣,可你是有家的啊。”小姑娘擡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長寧,你是有家的啊,怎麽還是這麽傷心呢?”

“我沒有家,”她哭得哽咽,“我的家被人毀了,我沒有家了。”

她看著即便是哭也漂亮又好看的小姑娘,“但你有家,你有父親的,他很疼愛你,他一直等著你回來,他很愛你,很在乎你。”

“你是有家的,而我沒有。”

“長寧,你還記得八歲那年我們偷跑出去嗎?”小姑娘碰了碰她的額頭,親昵又自然,“我們在燈會上,你看到了什麽,還記得嗎?”

她記得,記得很清楚,她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父母和孩子,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親人和親人,但那些人裏,沒有她,沒有顏書語。

“長寧,你記得,我也記得,”小姑娘和她一樣,眼淚不停,“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我們只有自己。”

“只有你和我。”

“你應該有的。”她道。

“可事實是我們沒有。”小姑娘擦了擦她的眼睛,彎起了眼睛,“長寧,那時候我們什麽都沒有,無論我們想要什麽,都沒有。”

“所以我們只能站在巷子裏,看著人一個又一個走過去,那裏好黑,除了我們自己,其餘什麽都沒有。”

顏書語看著她,不說話。

那時候真的好黑啊,黑到什麽都看不到,黑得她害怕又傷心,只能一個人哭著回去。

她從來都不能說回家,因為暢園不是她的家,她也沒有家。

“可是,長寧,我現在覺得自己有家了,”小姑娘眼裏閃著星光,“你回來之後,我覺得自己有家了。”

“有了你,有了父親,有了弟弟,有了母親,我有了很多,”小姑娘抱著她,眼睛裏的光越來越亮,“因為你回來,所以我有了這麽多,所以,不要說自己不該回來。”

“你回來我很開心,你在我身邊我很開心,比起其他人,我最喜歡你,所以不要不開心,不要流眼淚,不要讓我覺得痛,不要讓我看著你哭,也不要讓我哭。”

“長寧,你能做到嗎?”小姑娘站起身,在她面前笑看著她。

顏書語一邊哭一邊點頭,“不要讓你痛,不要讓你哭,我記得。”

小姑娘笑得開懷,“你看,長寧,你最喜歡我,最心疼我,所以,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要這麽傷心了好嗎?”

“我們小時候是怎麽想的呢,”小姑娘蹲下.身,朝她粲然一笑,“我們希望有人愛我們,給我們一個家,給我們很多親人,然後家裏有很多孩子,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和自己喜歡的,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天,都要過得很開心。”

“長寧,這是我們的夢想和期望,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我記得很清楚,”她低頭,掩飾自己的狼狽,“但我沒做到,不僅沒做到,還讓自己變得可悲又淒慘。”

“所以,我不想回去了。”

“而且,這裏本來就不是我該呆的地方。”

小姑娘嘆口氣,摸.摸她的頭,“長寧,有人愛你嗎?”

顏書語擡起頭看她,眼睛裏還轉著眼淚未落下,有人愛她,可是那種愛是愛嗎,讓她那麽苦那麽痛,是愛嗎?

“你看,有人愛你的,”小姑娘微微一笑,仿佛繁花盛開,“長寧,有好多人愛你,也有好多人愛我,我們最想要的一切已經在身邊,你為什麽又不想要了呢?”

她想要的,她從來都想要很多人愛她,給她家給她溫暖給她親情,“可是我不敢要了。”

有些人給的愛,讓她太痛太難受,她寧願他從不愛她。

“他欺負你了嗎?”小姑娘笑著問,狡黠又嬌.媚,“如果他欺負你的話,你就揍他,他一定不敢還手的。”

顏書語噗嗤一笑,擦掉眼淚,“我打不過他的。”

“可他肯定不敢和你動手啊,”小姑娘擡擡下巴,十足的驕傲,“你就是把他打得半死,他肯定也不敢動你一根手指頭。”

“他要是敢動你,我就弄死他!”小姑娘殺氣騰騰,格外強橫。

顏書語又哭又笑,擦著眼淚,將小姑娘摟到了懷裏,“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在這裏陪你一起好不好?”

小姑娘搖頭,神情嚴肅,“不好,你在這裏的話,我就要消失了,可我不想消失,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看著你和我得到好多好多的愛,然後以後有一天,再一起走。”

“那你回去好不好?”顏書語蹭蹭小姑娘的額頭,“我在這裏看著你,你回去,這裏的一切本來就是屬於你的。”

“可我不想回去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有你這麽愛我,我在這裏就很開心,我不想回去,回去那麽辛苦,長寧既然是大人,難道不是應該由你去嗎?”

顏書語無言,沈默,她的年紀確實很大了,不應該讓小姑娘頂替她去。

可是這裏的一切明明就不該屬於她,她才是多餘的那個。

“你才不是多餘的那個,”小姑娘翻了個白眼,“誰多餘都不會是你多餘。”

“可是我很害怕,我不想回去。”顏書語看著她,“我已經錯過一次,我很害怕,不想錯第二次。”

“長寧,年紀越大,你膽子越小,要是被夫子知道了,她是一定要罰你的。”小姑娘搖頭嘆氣,滿臉無奈,“長寧,我們的膽子從來都很大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她忘了,她早就忘了,她記得太多傷太多痛,卻唯獨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她的膽子變得那麽小,什麽都害怕,什麽都恐懼,所以瑟瑟縮縮,甚至躲到了這裏,躲到了十五歲小姑娘的懷裏。

“長寧,別怕,我還在這裏,”小姑娘.親了她臉頰一下,笑意盈盈,“我一直在你身邊,在你心裏,有我在,你別怕。”

“有你在,我不怕的,”她輕笑一聲,回親了小姑娘一下,“我會保護好你,你也保護好我,好嗎?”

“當然,我們都會保護好自己,”小姑娘拍拍胸脯,很是自信,“誰敢再讓你哭你就讓他哭,懂嗎?”

“你要回去,回去好好的修理他,讓他一輩子都不敢再惹你哭一次,讓他用這輩子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都向你賠罪,補償你,你說好不好?”

“可我不想要他。”顏書語皺眉。

“可是我喜歡他啊,”小姑娘也皺眉,“我喜歡他的話,你怎麽可能不喜歡他。”

“不喜歡,也不想要。”顏書語堅持,她就是不想要他。

“那就現在不要一會兒好了,”小姑娘唉聲嘆氣,“只能扔掉一小會兒哦,我想要他的,你也要讓他乖乖做你的出氣筒,這樣我才會開心,你也才會開心的嘛。”

“可我就是不想要他。”她少有的堅持和任性。

“長寧,你脾氣變得好壞,”小姑娘扶額長嘆,“他都把你弄成這麽壞的脾氣了,你不要他,不讓他來哄你,還想讓誰來哄你呢?”

“明明就是他做錯了嘛,做錯事的人不來贖罪哄你,你還想要他做什麽呢?”小姑娘氣哼哼的,“你不要他我不開心,不讓他來哄你我也不開心,不讓他贖罪我更不開心。”

“我不開心就是你不開心,你現在還說不想要他嗎?”

顏書語遲疑,沒有回答。

“你要是還說不想要他的話,那我也不要跟你一起了。”小姑娘說著就要起身離開,“你什麽時候想要他了,什麽時候再來見我。”

“為什麽一定要他?”顏書語不開心,不高興。

小姑娘瞪了她一眼,十分怒其不爭的模樣,“因為我高興!我高興最重要!你哄我高興最重要!”

小姑娘氣呼呼的模樣讓顏書語總算多了兩分笑意,“好吧,你高興最重要。”

“那你聽我的話了?”小姑娘還猶自不信她。

“我最聽你的話了。”她站起身,朝著小姑娘走過去,“你高興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你高興開心,比什麽都重要。”小姑娘笑著重覆了一遍,牽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玩,等你玩兒高興了,我們再回去。”

“好,我都聽你的。”顏書語跟在小姑娘身邊,握著她的手,笑著跟她一起往前走。

白茫茫霧氣氤氳了又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緩消失在霧氣中,再不見蹤影。

☆、1-40梨花和燈

裴郁寧守在她身邊, 好不容易等她退了燒,卻發現她閉著眼睛在不停的流眼淚,那眼淚太多太燙, 燒得他整個人都快沸騰。

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想拔劍殺了他, 可是他不能,他一死,意味著他也要死,他還沒同長寧開始,就這麽死去太不甘心, 他要等著她醒來,讓她開開心心的同他過完一生,讓她的腦子裏再不記得半分他給的痛苦,從此山高海闊,清風霽月, 再無執念。

他要讓她徹徹底底的忘記過去的苦痛,眼睛裏閃著那年出嫁時看到的星光,做最開心最漂亮的新娘,做他最受疼愛的妻子,做他最為孩子敬愛的母親, 彌補她所有缺失與遺憾。

“長寧,等你醒過來,你想要什麽都會有。”他摸著她的眼睛,拂去那些淚水, “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

“所以,醒過來,回來,我在這裏等你。”

***

月光下,梨花滿枝頭,雪色銀輝,渺渺花波,玲瓏鮮麗,如雲似雪。

一大一小兩個紅衣身影繞著梨樹轉啊轉,小姑娘擡頭看向頭頂上潔白無瑕的簇簇梨花,笑彎了嘴角,“長寧,這是你的梨花嗎?”

顏書語看著這煙霞般絢爛的一樹梨花,許久後才輕輕點了點頭,“是我的。”

小姑娘踮起腳,摘下一朵梨花,輕輕嗅了嗅,“長寧,你還記得我們為什麽這麽喜歡梨花嗎?”

顏書語指尖撥了撥小姑娘手心中的那如玉似雪的花朵,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很喜歡。”

小姑娘笑了笑,將那朵梨花別到了紅色衣襟上,“其實梨花沒那麽好的,梨同離,聽起來就像分離,好多人都不喜歡,就像老太太,無論是梨花還是梨子,都不喜歡,夫子也是不喜歡梨花的。”

“但我很喜歡,”說著她牽上了她的手,在樹下慢慢的轉,看著這滿樹燦爛雪花,“我們的院子裏有一棵梨樹的,你還記得嗎,聽媽媽說是母親出嫁時從家中帶過來的。”

顏書語有些印象,點了點頭,“暢園的院子裏也有一棵梨樹。”

“那棵就是我種的了。”小姑娘擡頭看她,笑得調皮,“因為這棵樹,我還被老太太罰了好久,但我一點兒都不後悔,因為每年春天的時候,它開得都特別漂亮。”

想起那些過去,顏書語多了兩分笑意,“開花的時候是很漂亮,可是結的梨子卻又酸又澀,很不好吃。”

“是啊,長了那麽多年,也只有開的花好看,結的果子卻那麽難吃,”小姑娘嘆口氣,摸了摸粗糙的樹身,“那長寧,你的這棵梨樹結的果子好吃嗎?”

好吃嗎?顏書語擡頭看向這熟悉的漫天繁花,眼神微動,“它結的梨子很甜。”

“是嗎?那我決定多喜歡它一點好了,”小姑娘晃了晃自己牽著的手,“長寧,你還記得這棵梨樹是怎麽來的嗎?”

怎麽來的?顏書語茫然,她只記得這棵樹一直在這裏,春天開花,夏天結果,秋天成熟,冬天會在漫天大雪裏沈睡,直到來年再度開花。

“長寧,這棵樹是誰送你的呢?”小姑娘坐在樹下的滿地雪白花瓣上,托著下巴笑看她,“還記得嗎?”

慢慢的,有些記憶浮現出來,顏書語看著花,看著樹,看著她,輕聲開口,“是他送給我的。”

嫁給他的第二年,沒註意到的時候,院子裏就多了一棵梨樹,開花的時候特別漂亮,結下的梨子也特別甜,從此以後,她就很喜歡。

“那他知道你喜歡梨花嗎?”小姑娘笑問。

“我不知道。”顏書語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從來什麽都不說,所以她也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小姑娘看起來也不太在意,眼睛裏映著藍色天幕上的星子,閃得耀眼,“長寧,有燈會,我們去看燈會好嗎?”

順著小姑娘的視線看過去,顏書語看到了熟悉的黑夜裏的望京城,還有絢爛熱鬧的上元節燈火。

“我們從來都是不喜歡看燈會的,你記得嗎?”小姑娘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因為沒有想要的人陪在身邊,所以我們從來不喜歡看燈會。”

是的,她們從來不去看燈會,每一年,她都是在暢園裏陪著老太太,從不和姐妹們去燈會,即便聽她們說起有多好玩有好多看,也從來都不動心。

她對燈會的記憶,只有那條黑暗的小巷和走著回去時流下的眼淚。

“可是,我現在想看了。”月光下,紅衣的小姑娘笑得像一團火,美得刺眼,“長寧,我現在想看燈會了。”

這是顏書語熟悉的望京城的上元節,熱鬧喧囂的百戲歌舞,爭奇鬥艷的滿街花燈,燈火輝煌中,人影憧憧,游人如織。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小姑娘看著眼前的漂亮花燈,滿眼讚嘆,“原來燈會是這個樣子的。”

“長寧,上元節的燈會原來是這麽好看的。”她看著她笑得滿足,“我第一次看,你呢?”

她?顏書語看看周圍的景象,她好像看過很多次。

“長寧,你第一次看燈會,是誰陪你來的呢?”小姑娘拎起一盞荷花燈,送到她面前,“想想看,你的第一盞燈,是誰送你的?”

顏書語接過那盞粉紅的荷花燈,眼神茫然,“太久了,我想不起來。”

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想不起來,也沒必要想起來。

“那你還記得這盞兔子燈嗎?”等顏書語註意到的時候,她手中的荷花燈已經變成了一盞精致的兔子燈,兔子紅紅的兩顆眼睛上是兩粒血紅的寶石,格外漂亮。

兔子燈,她大概記得,她好像收過這麽一盞眼睛用寶石做的兔子燈。

“長寧,是他送給你的嗎?”小姑娘又問了。

顏書語看著燈,似乎慢慢想起了那些記憶,那是她第一次去燈會。

跟在他身邊,走在街上人很多,所以他們牽著手,她被迫緊緊的靠著他,一時既想去看燈,又擔心自己被丟下,所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抓.住他的衣襟,生怕一轉眼,他就消失在人群裏。

她那麽怕他消失,怕他丟下她。

“長寧,你看看你的兔子燈。”小姑娘捧著自己的荷花燈,在燈光中笑得燦爛,“那是他給你的燈。”

顏書語看向手心,那裏,兔子燈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團暖暖的紅光。

在她的註視下,很快,那團紅光變得越來越熱,燙得她想要松手。

就在她想要扔掉那燙到她的紅光時,它在她手心裏變成了一顆絢爛的紅寶石,旁邊,小姑娘掉了眼淚,“長寧,那是他的心。”

“你看,你想要的,很早之前就有了,”小姑娘笑著看她,眼睛裏還有眼淚,“長寧,他很早之前就把心給你了,你怎麽能忘呢?”

“那麽多那麽多事情,你怎麽都忘了呢?”小姑娘抱著荷花燈,看著她,眼神柔軟,“長寧,你怎麽能只記得那些不開心不快樂,卻忘了這些事情呢?”

“我不知道。”顏書語茫然,握著那顆燙到她的心,滿目困惑。

“長寧,你生病了,還記得嗎?”小姑娘拎著荷花燈,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你生了很嚴重的病。”

顏書語亦步亦趨的跟在小姑娘身後,一點一滴去回想,那時候她是生病了,她在大雪裏被凍得太久,傷了元氣,而且那時候她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所以生病了。

從那以後,她的身體就不太好,需要經常吃藥,不過還好並不算太孱弱,不影響生活,只是壽數有礙,所以她有時候也並不太在意。

身邊有一個最好最用心的大夫,所以她從來不為這些費心。

小姑娘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眼睛裏有心疼有不忍有期待,“長寧,你忘了,你生的病很嚴重。”

很嚴重?顏書語皺眉,她有些記不太清了。

小姑娘繼續往前走,街道兩旁的花燈也越來越漂亮,在看到那棵巨大的花燈樹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三丈高的燈樹,上面纏著纏繞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用黃金白銀作裝飾,萬盞花燈精巧別致,燈光璀璨,美輪美奐,成就了五彩繽紛霞光萬道的花燈樹。

小姑娘興致勃勃的欣賞著花燈,顏書語則回想著過去,太過久遠深沈的記憶一層層被撥開,慢慢的露出下面的真實。

那一刻,她想起來了,是的,那時候她是病得很嚴重,病得忘了自己其實生了兩個孩子,只記得夭折的長子,忘了還在繈褓中哭泣的幼子。

她一直只記得自己夭折的長子,忘了和長子一起生下來的次子,在她的記憶裏,長子和次子從來不是一起出生的,她的感知混淆了記憶,讓她那時候忘了他。

等她康覆的時候,她只記得次子是她生的,卻忘了是何時生的,每年的生辰,他都不在侯府,所以她只記得準備生辰禮,卻忘了那其實不是他真正的生辰。

她記錯了這些,於是他也任由她記錯這些,幫著她忘掉那些過去。

可她還是離不開他們,剩下的兩個孩子,只要看到他們,她就滿心滿眼都是他們,只想和他們在一起,其餘的什麽都不想做。

“長寧,我需要你。”那時候他這麽對她說過。

可是她聽不進心裏,她只想和孩子在一起,於是,他送走了孩子。

等她清醒的時候,她就在他身邊幫著他支持著他疼惜著他,但又怨著他怪著他恨著他,整個人在矛盾中掙紮著,將他分為兩個人。

身為將軍的他是需要幫助疼惜的,身為丈夫和父親的他是惹人不喜的。

在她心裏,她把他徹底分為了互不相幹的兩個人,然後對待他們的方式天差地別。

所以他無法忍受。

“長寧,你想起來了。”小姑娘回頭看她,凝視她的眼睛裏帶著光,“既然你想起來了,那看完燈會,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顏書語點點頭,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看完燈會,我們一起回家。”

小姑娘微微一笑的模樣那麽好看,讓她忍不住也跟著彎起了眼睛。

望京城的燈會首屈一指,雖然從前那些年她從不看燈會,但第一次看,就看到了最好的。

她帶著小姑娘回了她的家,眼前是侯府裏她最熟悉的那條路,小姑娘拎著荷花燈在前面走,她拎著兔子燈在後面跟著,兔子的兩顆紅寶石眼睛月色裏又亮又閃,讓她總是忍不住去看。

這盞兔子燈後來去哪兒了呢,她努力回想,她記得她好好的收了起來,後來好像是玉兒找出來玩弄壞了,那時候她早已忘記,只覺得可惜,但沒責備她,只重新收了起來,就再沒見過。

那陣子他恰好從西北回來,好像在府裏抓到了細作,就去了刑堂,就是那次去找他,他殺人的模樣嚇到了她。

其實,那時候他應該是很生氣的,所以才會親自動手。

等顏書語停下腳步的時候,她們又站在了庭院裏的那棵梨花樹下。

小姑娘將荷花燈掛在樹上,在樹下盤腿坐下來,打了個哈欠,“長寧,我好困,你呢?”

顏書語將兔子燈同荷花燈掛在一起,將小姑娘摟在懷裏,“我也困了,我和你一起睡。”

“那一起睡好了。”小姑娘靠在她懷裏,閉上了眼睛。

顏書語看著雪白的梨花和兔子燈,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己有些累,是時候需要睡上一會兒了。

等人徹底睡著的時候,小姑娘睜開了眼睛。

“長寧,其實你都忘記我的模樣了。”小姑娘換個姿勢,將人抱在自己懷裏,拂開她額間發絲,笑了笑,“十五歲的我,十五歲的你,我們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們從來都沒有過這麽天真活潑的時候啊,還記得嗎?

從小在暢園長大的顏書語,是得體的,穩重的,笑起來很矜持,做事很有分寸,是一個聰明又識趣的姑娘,但從來不是這副天真又開朗的可愛模樣。

不過,你希望看到這麽開心無憂無慮的我,所以就讓你看到好了。

“長寧,我最愛你。”小姑娘擡頭看向月光星光與梨花,還有樹下晃著的荷花燈與兔子燈。

因為最愛你,所以讓你看到這樣的我,把最好最快樂幸福的樣子給你看,讓你安心,讓你高興,這樣,我也就高興了。

“長寧,睡醒就回去吧。”小姑娘摸著她的臉頰,笑容溫柔,“把不好的東西都留下,醒過來的時候要開心高興,這樣我也才會開心高興。”

“長寧,我們一直在一起,所以,別讓我傷心難過,好嗎?”

“長寧,離開的時候,要記得帶走你的梨花和燈。”

作者有話要說: 梨花是愛,燈是心,十五歲的顏書語是最美好的夢

☆、1-41重新啟程

“不要走。”她抓緊了她的手, 但小姑娘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就消失在了霧氣中,然後醒來時, 她看到的是一張憔悴的臉。

眼神猶有些怔楞的顏書語慢慢的環顧四周,沒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慢慢的,心裏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隨著清醒過來的神智消失,等她意識到時,她只記得自己長長的睡了一覺,做了個又甜又暖的美夢, 夢裏一樹雪白的梨花,一盞漂亮的兔子燈,還有人笑著讓她過得開心高興的聲音。

“長寧。”她聽到有人叫她。

視線中,是裴郁寧憔悴卻歡喜的神情,他看著她, 如同看著失而覆得的珍寶,眼神再柔軟不過。

是了,這裏是她回來的地方,顏書語半閉著眼睛,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與從前不同的是,她的心不再那麽痛那麽難過,就像是有人帶走了那些塵垢,讓她得以新生。

腦海裏, 她記得的東西越來越少,就像是水拂過河灘,不斷帶走微小的一切,最終只留下一地圓潤的光滑卵石,雨後陽光下格外漂亮。

是誰又幫了她呢?

她努力回想,卻記不起一切,但她知道,她又受了別人的恩惠。

你看,這世間溫情這麽多,留下了就讓人舍不得離開。

“長寧。”他又叫了她一聲。

顏書語看向那開口喚她的人,眼神平靜,“裴容之。”

裴郁寧,字容之,取.悅與歡喜之意,這是外祖父對他的寄望,那時候他這麽說過。

不知為何,她猛然想起了這些,於是就叫了他的字。

過去,她很少叫他的字,於是,怔楞過後,裴郁寧緩緩一笑,握緊了她的手,“你醒來就好。”

即便他的字不是由他親口告訴她,但裴容之叫得是這裏的他,所以他願意接受,也願意答應。

“你以後都可以叫我容之。”裴郁寧低聲道。

顏書語看他一眼,又閉上了眼睛,“我有些困,還想繼續睡,告訴家裏人我沒事,不用擔心,你也可以不用擔心我,專心去做你自己的事,他們會照顧好我。”

裴郁寧見她頗為倦怠的閉上眼睛,許久後,輕應了一聲。

等顏書語真正再度陷入沈睡的時候,裴郁寧收拾好一切出了房間。

外面,綿延多日的愁雲慘淡氣氛終於消失,看來剛才在門口,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那些話,在與不在的,現在都收到了消息。

顏三老爺扶著繼妻坐在椅子上,終於吐出了悶在心口的郁氣,臉色好看了許多,“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旁邊周氏和李氏以及一群丫頭抹著眼淚,神情終於明快歡欣了許多。

只有顏景煥,年紀還小,家裏人一直瞞著他,但今日大家過於高興,也就忽略了這孩子的異樣。

顏景煥站在眾人之間,看著大家的面色,終於明白前些日子家裏為什麽看不到姐姐,父親母親也都郁郁不樂,那是他小小年紀裏,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失去至親是什麽感覺,雖然那種感覺來得有些晚,他也沒真正感受到那種痛苦,但那過於鮮明的刻印仍舊留在了他心裏,讓他開始慢慢長大。

逝去的時間裏有很多,但同樣,未來可看到的時間裏,有更多。

只有一路堅持走下去,才能看到。

***

顏書語再度醒來時,覺得身心充沛,在眾人緊盯著她的視線中,她好好的洗了個澡,換了件漂亮的新衣服,吃了一大碗細面,在院子裏走了幾圈,曬了半天太陽,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們什麽時候去慶州?”

這句話一開口,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即便是裴郁寧,也少見的笑得明快爽朗,有了點十七歲少年的影子。

之前因為顏書語的昏睡,家裏一團亂,等人醒來之後,搬家去慶州之事徹底提上日程,一切只快不慢。

裴郁寧即便最開始不受顏家人歡迎,但到現在,至少眾人都接受了他的存在,雖然顏三老爺看這個未來女婿就像看害蟲,但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允許他白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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