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片虛無中。

或者說，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虛無”是什麽，“我”是什麽。

我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渾渾噩噩，不知時間。

直到有一天，一個奇怪的人把我召喚出來。

‘呀，真的好可愛！‘

我感受到了這個訊息，“可愛”，是在說我嗎？

‘讓我看看你會什麽，唔，揉個臉蛋兒吧～‘

我跟著這個訊息而動，停下來，又被吩咐其他的動作。

我並不排斥這個人，只是慢慢我才發現，原來我不能控制“我”。

很快，我再次陷入黑暗中。

可能我被那個奇怪的人拋棄了吧，我想，或許是因為我的動作不那麽“可愛”。

熟悉的環境，卻帶了一絲我也沒有察覺到的悸動。

第二次，我又被召喚出來，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我都被很快地送回來，我能感覺到那種念頭越來越強烈，我想見那個人。

或許是因為黑暗中太無聊，或許是因為待在那個人身邊的感覺很誘人，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感覺叫“溫暖”。

我喜歡溫暖，我也喜歡那個人。

“誒嘿嘿，小乖乖，讓我好好摸摸你吧～”

我被這個聲音驚醒，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不是無邊的黑暗，也不是那人身邊。我迷茫地看著四周，一只手沖我撲過來，我被嚇得連忙往旁邊躲，嘴巴裏說出的話連自己都覺得驚訝，我說，“主人，請自重。”

直到此時，我才看清旁邊的那個人，是一個女孩吧，頭發松松地綁在腦後，眼睛大大的，臉蛋小小的，看著很舒服。

不過，這個女孩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生病了嗎？

我在猶豫怎麽開口，她卻一連後退三步，接著，極其用力地大聲喊道，“你為什麽會說話！”

為什麽會說話，我也想知道。不止說話，我還會走會跑會跳，我的身體也變得暖暖的，這是怎麽回事，莫非我也生病了？

我覺得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正常了，可是我喜歡這種不正常。

我喜歡女孩喊我“躍成”，我喜歡吃她給我做的飯，我也喜歡在她玩手機的時候趴在櫃臺上曬太陽。

唯一讓我反感的是，她說我“可愛”。

雖然她一再向我解釋這是在誇我，可是我始終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我不理解的，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詞。

對了，這個女孩叫趙盼盼，我們的家是一間保健品店。

相處的時間長了，我也慢慢地看清了趙盼盼的一些缺點，比如，晚上死命地玩手機，白天死活不願意起來。

很多時候，我都想隨她去吧，可是我好餓，饑餓的感覺讓我很焦躁。

已經快十點了，趙盼盼還沒有起床，我風風火火地拍開她的房門，利索地跳上她的床，打算給她來一段猞猁吼。

可能是昨晚太悶熱，她睡前把窗戶打開了，此時微風輕撫，掀開了窗簾一角，幾縷陽光照進來，把屋裏映得亮堂堂的。

因為離她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跟著呼吸的節奏顫動，此情此景，我看著她的睡顏，突然明白了“可愛”這個詞的含義。

我低下頭，想要和她靠得更近些，突然，原本熟睡的她動了一下，我被嚇得一激靈，頭也不回得跑出去，一直跑到院子裏才敢停下來。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跑，我明明是去叫她起床的，可是我現在無法思考，因為我的心跳劇烈地就像要爆炸一樣。

可能是跑得太快了，我這樣想，總之先休息一下，至於趙盼盼，就讓她睡到自然醒吧。

結果我的一縱容，直接導致了到下午才吃上“早飯”。

趙盼盼給我做好飯，自己端著一碗面呼嚕嚕吃起來，她說這是方便面，很流行的一種食物，我卻不喜歡，覺得沒有她做的好吃。

趙盼盼吃飯的時候喜歡看電視，雖然有的節目蠻無聊的，但是我還是願意陪著她看。

突然，她激動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成宇！太帥了！！”嘴巴裏塞著面條，真擔心她會嗆著。

電視機有個人在又唱又跳，我也覺得她長得不錯，於是說，“這個女孩就是妝重了點。”

趙盼盼震驚地看著我，“他是個男的！”

我也震驚，男人還能化妝？

我一直沒有說，我也可以變成趙盼盼那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變身後是什麽長相，不過看起來，趙盼盼更喜歡我渾身毛絨絨的樣子。

後來，我還是決定變成一個人。

趙盼盼是一個很會偷懶的人，能坐著就不站著，可是每當一個男人來買東西的時候，她都很殷勤。

這個男人看起來比趙盼盼大了幾歲，時不時地過來。我發現，趙盼盼總是給他比別人多的藥，而且每次都要親自送出去，再站在門口目送他直到看不見。

終於，我受不了那人走後她一臉癡呆的樣子，爪子在她眼前晃一晃讓她回神。

“他是不是很帥？”趙盼盼托著下巴問我。

“一般吧，沒有你好看。”我如實回答。

趙盼盼楞了下，突然哈哈笑起來，“我知道啦，你是不是分不清楚我們的長相？那你怎麽認我？靠嗅覺？”說完，她還趁機在我身上摸了一把，“其實我對你們猞猁也分不太清，不過你會說話比較好認，我們彼此彼此吧。”

這話讓我很受傷，我怎麽可能不認識趙盼盼。

我想告訴她，我們是一樣的，可是看看這身皮毛，我說不出來。

第一次，我討厭自己是一只猞猁。

算好趙盼盼起床的時間，我坐在院子裏等她。

她看到我會是什麽表情呢？會吃驚吧？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從鏡子裏看這張臉沒什麽不妥，可是我還是很忐忑。

我希望她能喜歡我。

不久，趙盼盼睡眼惺忪地，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走出來。

看到我的時候她驚訝地捂住嘴，我以為她害怕，正想告訴她我就是躍成，沒想到她突然沖過來，握著我的手特別激動，“吳彥祖，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當然不是吳彥祖。但是我喜歡她那種驚喜的表情，看來我的臉長得還不錯。

自從變成人以後，一些事情做起來就方便很多。比如，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買東西給她吃，也可以在下雨之前把她忘在院子裏的衣服收起來，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做飯。

原來趙盼盼做的飯這麽難吃。我忍不住感慨，可是時不時的，對她做的飯還有那麽點想念，我一定是腦子吃壞了。

我覺得我變得越來越正常，可是趙盼盼卻越來越不正常。具體點說就是，我發現她總是偷偷看我，但是我回頭看她的時候會轉過視線，或者在和我對視的時候突然臉紅。

她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我覺得有必要和她談談。

沒等我找到合適的時間，平安夜就到了。

我只知道這是一個國外的節日，趙盼盼很期待。

“我收拾好了，我們快出門吧！”趙盼盼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等一下，”我把她拉回來，拿起圍巾帽子開始給她戴，“外面還下著雪呢，你露著脖子出門會凍感冒的。”

趙盼盼乖乖地站著，等我給她弄好，才發現圍得太嚴實了，本來她的臉就小，這一下，就只剩兩只眼睛露在外面了。

看她沖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忍不住彎起嘴角。

趙盼盼不依了，她抱怨道，“你笑什麽，是不是很醜啊，不行不行我不戴了！”

最終，她還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出門了。

雖然下著雪，但是外面的人不少。

趙盼盼顯然興致很高，她一蹦一跳地走著，看得我心驚膽戰，生怕她一個站不穩就會摔倒。

“有這麽開心嗎？”我問她。

“當然了！”趙盼盼點頭，“好久沒人陪我過節了，而且還是一個長得這麽帥的小哥哥！”

我看著她那被風吹得有些泛紅的小臉，伸手捂上去想幫她暖一暖，可是她一轉身，就被另一邊的商店所吸引。

我放下舉著的手，心裏有些失望，她果然在躲我。

我發現，街上走著的大多是一男一女，舉止很親昵。

不遠處的兩個人吸引了我的註意。男的在為女孩整理衣領，女孩笑著和他說話，然後兩人手挽著手繼續向前走。

我也為趙盼盼整理過衣服，可是我們之間，總覺得和那兩人不一樣，少了什麽呢？

趙盼盼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又回頭拍了我一下，“別這樣盯著人家看，小心挨揍。”

我說，“為什麽他們和我們兩個之間的感覺不一樣？”

“笨啊，”趙盼盼笑著推了我一下，“他們是情侶啊，當然不一樣。”

“那我們是什麽？”這句話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如果她說我是寵物，我該怎麽辦？

“我們是家人啊，相依為命的那種。”她說得很自然，自然到我差點信以為真。

家人嗎？

心中有一點刺痛一閃而過。

那對情侶的樣子一直在我腦子裏打轉，等我回過神兒來，我已經站在趙盼盼的床前。

趙盼盼睡得很沈，我一點也不擔心她會醒過來，可是這麽看著她，我很緊張。

心中突然一陣煩悶，我很焦躁，腦子裏一團漿糊，鬼使神差地，我低頭，在她臉上輕輕蹭一下，然後順理成章地，吻上那張唇。

“躍成……”趙盼盼突然叫我，我僵直著身子站起來，等了半晌，才發現她在說夢話。

“躍成……好吃，嘿嘿。”趙盼盼咧著嘴巴傻笑。

我也跟著她笑，這家夥，又夢見什麽好吃的了。

然後，我看著她的表情慢慢垮下來，似乎有點傷心，她說，“躍成，我喜歡你。”

從早上開始，我就有點心不在焉，所以我又一次跑神了，錯過了趙盼盼說的話，她雙手捏著我的臉問，“怎麽了，感覺你今天怪怪的。”

我避開她的觸碰，回答，“沒什麽，昨晚沒睡好。”

她笑瞇瞇地拍拍我的肩膀，“那你今天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吧，我晚上也不回來，不用做我的飯了。”

“嗯？你要去哪裏？”剛剛跑神，我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

“朋友喊我去聚會，你在家要乖乖的哈。”

她一出去，家裏就安靜下來。

我知道沒有根據的胡思亂想根本就是浪費時間，可是我控制不住。

為什麽她說喜歡我的時候會這麽難過，喜歡不應該是一個高興的事情嗎？

晚上，我接了一個電話，是她朋友打來的。

接到趙盼盼的時候，她已經喝得爛醉。我本來打算背著她，又擔心她從我背上滑下來，幹脆把她橫抱起來。

夜很深了，又因為下雪，路上靜悄悄的，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趙盼盼不舒服地在我懷裏動來動去，我一點都不同情她，喝這麽多酒，活該難受。

我裹緊了蓋在她身上的衣服，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趙盼盼哼唧了一聲，突然睜開眼睛。她無神地看了我半天，才算把我認出來。

“躍成，我喜歡你。”她突然對我說。

我沒有理她，醉鬼的話不能相信。

“餵，”她不滿地揪著我的衣服晃來晃去，“我喜歡你。”

“嗯嗯，”我敷衍地說，“我也喜歡你。”

趙盼盼安靜下來，我以為她又睡著了，低頭卻發現她在哭。

真的很難受嗎？

我低聲安慰她，“再忍一忍，馬上就到家了。”

誰知，我的話就像點了□□桶一樣，她剛開始只是小聲啜泣，很快，就變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停了下來。

她哭成這樣，絕不是因為醉酒，原因我大概知道，但我不想深究。

心臟隱隱作痛，她每說一句話，我的心就痛上一分。

她說，我不想喜歡你。

她說，你為什麽不是一個正常人。

她說，我不會喜歡上一組數據。

……

原來是這樣。

我坐在院子裏，任憑雪花落在身上。

我一直知道趙盼盼沒有真正地接納我，她說我和她不同，我就變成人身，她說我不懂感情，我就努力去弄懂。我自認為慢慢的，我就會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到那時，趙盼盼就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了。

可是我錯了，就算我學得再像，假的也變不成真的，我不是人，從來都不是。

心臟還在跳動，可是我根本沒有活著的感覺。

傷心嗎？我摸了摸臉，沒有眼淚，趙盼盼說，傷心的時候就會流淚，看來我是不傷心的。

我只是有點痛。

二樓左邊的房間裏，趙盼盼應該睡得很沈吧，如果我這個時候離開，她不可能知道。

我想笑，可是臉已經凍僵了，無法做出表情，我想，等過了一段時間，她忘記了我，會不會直接在游戲中把我刪除？

刪除了也好，這樣，我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像這些雪花一樣，不留下一絲痕跡。

可是，不甘心啊。

趙盼盼，我是不是該恨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