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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083 睡一張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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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忙時節, 家家戶戶都搶時間,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敢懈怠, 一大早起床去山裏砍柴, 天亮了去地裏幹活, 早出晚歸,半個月下來, 臉明顯瘦了圈,便是黃菁菁,肩膀都單薄了很多,夜裏倒床就睡, 一夜好眠。

馬婆子吃了暗虧,一直尋著報覆的機會, 奈何黃菁菁不出門, 整日在家,其餘的事兒交給劉慧梅和徐氏, 她氣得牙癢癢卻無計可施。

這日,從地裏割紅薯藤出來, 見老花背著孩子從山裏下來,手腕垮著的籃子裏有幾朵菌子和許多野花,身後圍著三個孩子,不是黃菁菁三個孫子是誰。

老花眉清目秀,五官耐看,村裏人議論很長時日了,他孑然一身, 黃菁菁又守寡多年,兩人同住一個屋檐,幹柴烈火肯定耐不住寂寞,她凝視著老花片刻,心思微動,扯著嗓子喲了聲,“是老花啊,你這整天背著米久漫山遍野摘花,比親爺爺還好呢。”

周老頭有四個兒子,一個沒養大,更別論孫子了。

老花一只手托著米久屁股,米久長得很好看,眼珠又黑又亮,猛的聽到尖銳的聲兒,嚇得僵直了動作,老花拍拍他的屁股,擡眉瞅了馬婆子眼,眼裏多少透著不滿,馬婆子拍腿,愈發陰陽怪調的叫喊,“真當自己親孫子了呢,米久有你這麽疼他的爺爺,可是福氣。”

說歸說,馬婆子心頭多少有些不痛快,不知黃菁菁走了什麽運,一大把年紀了還有如此相貌堂堂的人隨其左右,她撇撇嘴,故意逗栓子,“栓子,你花爺爺好不好啊?”

栓子從小耳濡目染,對馬婆子甚是厭惡,抓著老花衣服,戒備的瞪著馬婆子,“關你什麽事,老寡婦,幹你的活,信不信我讓我奶揍你。”

被小孩子威脅,馬婆子臉上無光,當即拉長了臉,“說誰呢,你奶還不是個老寡婦,怎麽著,以為自己人老珠黃還有人看上她呢,水性楊花的臭老娘們,黑心肝,只知道勾引男人......”

她的話說得難聽,老花蹙了蹙眉,將栓子推到身後,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告誡道,“你是吃糧食長大的,別和那種吃糞長大的人說話,否則回家,你奶罵你我可不管你。”

栓子不情願的嘟了嘟嘴,旁側的桃花脆聲道,“花爺爺,可是奶罰我們站著你也沒管我們啊。”

前兩日在山裏遇著趙小富,栓子把家裏有茶杯的事兒說了,得來趙小富懷疑,認為他們家買不起茶杯,栓子好勝心強,偷偷拿了個茶杯出去,結果摔壞了,回到家,被黃菁菁打了幾下,罰站墻角站了一下午,她和梨花知情不報,跟著遭了殃。

花爺爺就拿著扇子給他們扇風,也不幫他們求情,還叫他們好好認錯,站了一下午,腳底針刺似的疼,梨花哭得可厲害了,花爺爺頂多摸摸她的頭說幾句寬慰的話,不像大伯母,擔心夕陽曬著她們,去找她奶求情。

想起那樁事,老花認真想了想,反問道,“你奶讓你們站你們敢不站嗎?”

桃花和栓子忙不疊搖頭,小些的梨花也跟著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既然要站著,可不得好好站著,花爺爺不是怕你們熱給你們扇風嗎,還問你們渴不渴給你們端水喝。”老花覺得自己貼心無比。

桃花斜著眼,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其中的不妥,只是,就是不對勁。

幾人旁若無人的說著話,馬婆子的臉又黑了兩分,有些人看著儀表堂堂,說的話恨不得撕爛他的嘴,老花的言外之意是她吃糞長大的,把她當什麽了?她清了清喉嚨,厲聲道,“老花,你什麽意思,跟著黃寡婦久了不把人放眼裏是不是,你還不是他親爺爺呢就這麽護著他,什麽意思啊你。”

想到馬婆子話裏的意思,老花臉上爬過絲紅暈,他和黃菁菁清清白白,村裏人為何認定他會娶黃菁菁,秦氏還問自己想不想二婚......

“沒其他意思,孩子小,你說話口下積德吧。”他羞赧的臉上盡是寡淡之色。

不願意理會馬婆子,叫栓子桃花往回走,馬婆子被人漠視,臉色脹得通紅,“老花,你不是咱村的人吧,這般護犢子心切給誰看呢,栓子是周老頭的親孫子,姓周不姓花,你別白費了心思。”

栓子直覺馬婆子說的不是好話,扯扯老花的衣衫,閃著黑白分明的眸子道,“花爺爺,她什麽意思啊?”

馬婆子嗤笑聲,“栓子,你花爺爺想當你親爺爺呢,等他和你奶睡一張床上,你啊,就得叫他爺爺了。”

老花聽得臉色通紅,反駁道,“你別胡說。”

栓子人小,這話他是懂的,男人女人睡在一起是要生娃娃的,他爹他娘就是這麽生下他和梨花的,他兩個碎步跑過去,撿起地裏的泥就往馬婆子身上砸,“你才和野男人睡覺生娃娃呢,生個女兒賣錢,不要臉的老寡婦,爛了心肝的壞女人......”

桃花和梨花上前幫忙,三人抓了泥狠狠砸向馬婆子,桃花跟著罵道,“爛了屁.眼的的老不死,生個兒子也是沒屁.眼的,讓你罵我奶,我打死你......”

梨花年紀小,不會說這一長串的話,三個字的喊馬婆子,“老不死,老寡婦......”

被三個孩子扔泥,馬婆子臉快拉到地上了,地裏幹活的人擡起頭來哄笑不已,不覺得栓子不對,只笑馬婆子,“你和孩子說那些做什麽,黃寡婦把孩子教得好,你可別把人帶壞了,否則黃寡婦出來,有得和你鬧。”

幾十年,馬婆子從未在黃菁菁手裏占著過便宜,馬家人倒是想擰成一股繩幫忙,但黃菁菁撒起潑來誰是她的對手?加之馬婆子和馬致富夜裏掉糞坑之事,馬家人有什麽心思也歇了,不怕對方明著來,就怕暗中使壞防不勝防,何況不是自家事兒,哪用得著拼命。

馬婆子被笑得下不了臺,扔了手裏的鐮刀,惡狠狠瞪著栓子,怒跑過去,抓住他,揚手扇了兩個巴掌,隨即打他的屁股,桃花和梨花見狀,齜牙咧嘴的撲過去幫忙,馬婆子一腳踹開二人,“叫你罵人,爛屁.眼的賤貨,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讓你跟你那個狐媚子奶一樣......”

夏日衣衫薄,栓子屁股火辣辣的疼,發了狠,對馬婆子拳打腳踢,奈何他人小,被馬婆子壓制著,屁股挨了好幾下,尋求老花幫忙,“花爺爺,她打我,你趕緊揍她......”

話未說完,就看老花緊著米久屁股就往周家方向跑,動作敏捷,步伐矯健,幾步就跑過了地梗到小徑上,他後背的米久一聳一聳的咯咯大笑著,以為老花逗他玩呢,笑聲充斥著整個田野。

栓子哇的聲,嚎啕大哭。

老花氣喘籲籲跑回家,急聲道,“四娘,四娘呢,栓子被人打了......”

黃菁菁在屋檐下剁豬草,後院的人交給劉氏應付了,她便來幫徐氏的忙,哪能看著徐氏幹活而自己在一邊歇息,聽到老花的話,她停了動作,問道,“他又闖什麽禍了?”

老花邊進院子邊解開腰上的繩子,把後背的米久放下,米久瞪著腿,笑得小臉紅通通的,他把人遞給徐氏,見黃菁菁不動,著急的又說了遍,“栓子被馬婆子打了,說要撕爛栓子的嘴呢,咱得快些,要是把嘴巴撕爛了,吃飯怎麽辦?”

他四下看了看,去角落找了根不粗不細的棍子,雙手握在右側,咬著牙,面色緊繃的沖了出去。

米久熟悉徐氏的懷抱了,徐氏一抱著他,他就往徐氏胸前拱,徐氏有些不好意思,朝黃菁菁道,“米久餓了,我抱他去屋裏餵奶。”

黃菁菁點了點頭,看著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的老花,放下菜刀,搓了搓手上黏的豬草,柔聲道,“我去看看發生啥事了,說話沒頭沒尾的。”

遠遠的,便聽到地裏傳來哭聲,夾雜著婦人的尖叫怒罵,她疾走了兩步,看到地裏打作一團的老小,眉頭擰得死死的,栓子和桃花左右壓在馬婆子身上,手腳並用抱著她手臂,不停地催促老花打馬婆子,梨花坐在旁邊,哇哇大哭,地裏幹活的人在自家地裏好熱鬧的圍觀。

老花緊張的高舉著木棍,躍躍欲試,許久不落下,栓子生氣道,“花爺爺,趕緊打啊,打死她。”

“你們擋著了,讓開些,小心打到你們。”老花嚴肅的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馬婆子,她一個翻身,把栓子壓在了身.下,老花瞅準時機,深吸口氣,棍子揮了下去,馬婆子腦袋一仰,甩開栓子和桃花,轉身撲向老花,隨即,兩人抱作一團。

地裏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有人吆喝道,“馬婆子,你可賺了,男女授受不親,打一架討個相公,你賺大了。”

老花生得好看,膚白身長,一表人才,若是年輕二十歲,不知會虜獲多少姑娘的心哪,馬婆子心頭樂壞了吧。

黃菁菁冷著臉走過去,馬婆子坐在老花身上,雙手按著他肩頭,老花抓著她頭發,亂扯一通,嘴裏咿咿呀呀叫喊著,她沈聲道,“幹什麽呢,不嫌棄丟臉哪。”

撿起地上的木棍,馬婆子以為黃菁菁要打她,身子一歪朝旁邊躲開,撩了撩被老花扯亂的頭發,滿面羞紅,扭捏著身子,隨即擡起頭,目光怨毒的瞪著黃菁菁。

老花見黃菁菁臉色不好看,急忙爬起身,若不是他沒準備,哪會被馬婆子撂倒,拍了拍身上的泥,告狀道,“她打栓子,說要撕爛栓子的嘴巴,還踢桃花和梨花。”

栓子雙頰紅腫,是被馬婆子給打的,聽了老花的話,他放聲大哭,爬到黃菁菁腿邊,“奶,我疼,她打我。”

桃花附和的點頭,馬婆子踢了她幾腳,胸口還疼著。

黃菁菁沒理會三人,過去把梨花抱起來,整理幹凈她身上的草屑,梨花哭得愈發厲害了,“奶奶,她打我。”

馬婆子睜著眼,眼神淬了毒,只是面色怔忡,不發一言,好似被打懵了沒回過神,因為她沒反駁幾人的話,地裏有眼力的人可不在少數,見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馬婆子是看上人家老花了,騎在人家身上,嘖嘖,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馬婆子,你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不出聲了,人老花冤枉你半句沒,你為自己辯解幾句啊。”

哪次馬婆子和黃寡婦遇上不是吵得面紅耳赤?打架對二人來說都是家常便飯,此刻,馬婆子見著黃菁菁,怎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可別洩氣啊,他們等著看熱鬧呢。

馬婆子晃了晃腦袋,目光炙熱的移到老花身上,片刻又順著他的目光落在黃菁菁身上,聲音熄了火,“你家幾個孫子出口潑糞,活該挨打。”

黃菁菁斜了眼身側的老花,後者縮了縮脖子,一臉訕訕。

“奶,她說你壞話,說你和花爺爺睡一起生娃娃,我才打她的。”栓子臉頰有些紅腫,說話囫圇不清,馬婆子張了張嘴,沒吭聲。

黃菁菁一只手抱著梨花,一只手拿著木棍,冷颼颼的看著馬婆子,“造謠生事,說話口無遮攔,你被打死了都是活該。”

她放下梨花,扔了木棍,撲過去,把馬婆子壓在地上,啪啪扇了幾個耳光,疾言厲色道,“我忍你很久了,竟敢打我孫子,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她壓在馬婆子腰部,任由馬婆子怎麽動都起不來,黃菁菁扇得馬婆子兩眼發懵,反應不及,一雙手在自己腰上到處掐,一抽一抽的疼,她下意識的要還手,對上兩步遠的那雙眼,強忍著不吭聲。

黃菁菁掐夠了才松開手,起身拍拍衣衫,碎了口痰,呸道,“這事兒沒完,我老婆子究竟是哪兒惹著你礙著你了,年輕時到處敗壞我名聲,老了又欺負到我孫子孫女頭上,走走走,咱去裏正家說道說道。”

對付馬婆子這種不要臉的人,只得找裏正出來震懾,最好攆出村去,免得村裏不安生。

地裏的人聽著這話,好意提醒黃菁菁道,“裏正全家走親戚去了,得晚上才回來呢。”

黃菁菁拍拍手,朝地裏幹活的人道,“今日的事兒大家做個見證,馬婆子一而再再而三欺負到我頭上,我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不管用,我家栓子往後是要念書的,可不能被連累壞了名聲,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裏正給個說法。”

早先徐氏餵奶,馬婆子大著嘴巴到處說,怕牽扯徐氏她隱忍不發,如今又編排她和老花,真以為她是軟柿子呢。

發洩一頓,她撿起地上的木棍就回了,老花左右牽著梨花和桃花,悻悻然跟在黃菁菁身後,跟小媳婦似的,地裏的人一陣大笑,只是黃菁菁在場,到底不敢說自己在笑些什麽,否則又是場官司了。

黃菁菁走在最前邊,栓子隨後,最末的是老花和桃花梨花,他左右看了眼兩人,小聲道,“身上疼不疼?”

馬婆子那人力道不輕,他肩膀好似脫臼了似的。

桃花點頭,吸了吸鼻子,而梨花依舊一抽一抽哭泣著。

“花爺爺,你是不是怕馬婆子,看我們挨打,掉頭就跑。”桃花滿嘴抱怨,如果他早點幫忙,她和梨花就不會被踢了好幾腳。

聞言,梨花哭得大聲了些,便是前邊的栓子都轉身,埋怨的質問老花,“你都不幫我們......”

他的臉紅腫著,淚嘩嘩的流,泥巴,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都是,老花從善如流道,“我背著米久呢,傷著米久怎麽辦?”

而且看馬婆子的陣仗,他不拿家夥不是她的對手呢。

栓子想想貌似還真是這樣,吞咽了兩聲,止住了哭聲。

逢著劉氏送客人出門,見黃菁菁臉色鐵青的回來,她忙斂了目光,輕聲喊了句娘,黃菁菁淡淡嗯哼了聲,闊步進了院子,栓子小跑著跟上,可憐兮兮的的帶著哭腔喊道,“娘,馬婆子她打我。”

見他雙頰紅腫,依稀辨得清上邊的手指印,劉氏面色漸凝,“幹什麽去了?好好的她打你做什麽?”

黃菁菁說收了水稻後就把栓子送去學堂,但栓子貪玩不定性,她心裏惶惶不安,怕栓子辜負全家人的期待,一兩銀子的束脩,不能打了水漂,馬婆子就是個混人,栓子和她牽扯到一塊做什麽?

栓子沒得來句安慰,吸了吸鼻涕,垂喪著臉跑了進去,黃菁菁打水洗臉洗手,默不作聲,陰沈的臉比烏雲密布還叫人恐怖,栓子咬著唇,背著手,老老實實站在院子裏,桃花和梨花跟著他,三人中規中矩站成,留下老花不知怎麽辦,楞了片刻,只得跟著他們,依次站在西屋的窗戶下,人人面色狼狽,脊背筆直。

黃菁菁洗幹凈手,去了竈房,出來時,手裏多了根荊條,幾人渾身哆嗦,三人嚇得大哭不止,老花臉色都白了幾分,薄唇抿得緊緊的。

劉氏心知他們在外闖了禍,兀自剁豬草去了。

黃菁菁過去把栓子拎出來,抽了幾下他屁股,“能耐啊,丁點年紀和老太婆罵架,你這麽能耐咋不去地裏幫你二伯和爹幹活啊,罵什麽了......罵來我聽聽......”

栓子跳著腳,哭得滿臉是淚。

“哭,不準哭,給我閉上。”她指著栓子,眼神冷厲,栓子抽泣了下,當即不哭了,只那眼淚,刷刷往下掉,混著泥,順著下巴滴落。

老花伸了伸手,想攔著黃菁菁,但看黃菁菁一個眼神掃過來,立即規矩下來,一規矩就把栓子和桃花罵人的臟話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

聽得黃菁菁怒氣更甚,拉過栓子,又是幾條子抽下去,“誰教你的那些話,啊,一個小孩子,張嘴閉嘴臟話,去學堂念書是不是也這樣,丟臉丟到學堂,還去什麽學堂,幹脆每天去地裏坐著罵人算了。”

栓子跳著躲開黃菁菁的條子,然而每一下都抽在他身上,他跳腳道,“是她先罵人的,那些話是她罵她孫女的,我原封不動還給她......”

“還嘴是吧,她罵她孫女幹你何事,讓你好好待在家別跟不三不四的人玩,三歲看到老,你是不是要跟你四叔那樣,交一群狐朋狗友啊......”馬婆子罵人狠毒,不管能不能罵的都忘外罵,她孫女小小年紀,罵起人滔滔不絕,村裏稍微明理些的大人都不願孩子和他們家往來,怕被帶壞了。

栓子擡起手背,擦了擦淚,仍不敢哭出聲。

黃菁菁調轉方向,伸手把桃花拽了出來,嚇得桃花哇哇大哭,伸手拉著老花衣角,一個勁喊著花爺爺,聲音淒楚,老花動了動唇,硬著頭皮道,“其實,其實她們是為了護著你,你......”餘下的話沒說出口,黃菁菁反手一個荊條抽過來抽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哎喲聲跳了起來,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四個人都挨了打,最小的梨花也沒逃過,老花挨了一條子,手臂火辣辣的疼,栓子挨得最多,疼的程度可想而知。

“那種沒皮沒臉的老太婆,家裏沒人了是不是,要你們出面,一個個能耐了。”她收了荊條,看劉氏把剁好的豬草放進籮筐,氣道,“我來,他們心野了,不聽我的話了,我以後懶得管,我還有個二十年好活就不錯了,不沾他們的光不操這份心。”

劉氏轉過身,接過她手裏的荊條,手足無措,她不會教孩子,栓子和梨花平日跟著老花,做錯事也是黃菁菁出面,她看著荊條,不明白黃菁菁話裏的意思。

然而聽著黃菁菁的話,忍著沒哭聲的栓子嚎哭不止,“奶呢,我知道錯了,往後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你不要不管我啊......”

劉氏握著荊條,把栓子拉出來又抽了幾下,梨花也是,桃花不是她生的,劉氏不好下手,老花輩分在,她不敢多說,打了栓子和梨花一頓,去地裏幹活去了。

黃菁菁提著籮筐去竈房煮豬食去了,桃花梨花哭腫了眼,老花低著頭,一臉委屈,四個人,老老實實背著手,規規矩矩站著,栓子哭叫了會兒,嗓音沙啞,喊累了,慢慢止住了聲,老花在背後捏捏他的手,“可算停下了,等你奶氣消了就好了。”

哭久了,栓子時不時抽泣兩聲,啞聲問老花道,“我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會的,你奶刀子嘴豆腐心,可舍不得你呢。”

黃菁菁煮熟豬食,去後院餵豬,接過徐氏懷裏的米久,讓徐氏忙自己的事兒去,劉慧梅從菜地回來,見到窗戶下並排站著的四人,莫名有些想笑,她把菜籃子放進廚房,舀水出來洗衣服,栓子不哭了,梨花哭夠了也止了聲,幹站著無事可做,栓子就有些站不住了,壓著嗓門問老花,“花爺爺,我們要站多久?”

老花看了眼堂屋,篤定道,“你奶氣消就好了吧。”

他們站的是西邊,太陽下午才會曬到這,倒是不怕中暑,念及此,他捏捏栓子的手,想著最遲午飯前黃菁菁會氣消吧,也就一個時辰不到了。

結果,他想岔了,黃菁菁壓根沒有氣消的趨勢,劉慧梅和劉氏做好飯菜,周士武和周士仁回來打量他幾眼,徑直入屋吃飯了,他撿了幾朵菌子,周士武拌著雞蛋炒的,香味撲鼻,他直流口水,栓子按耐不住了,帶著哭腔道,“花爺爺,中午是不是沒有我們的飯菜了,菌子炒雞蛋,我們是不是吃不成了,花爺爺,我餓。”

“我也餓。”老花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看著堂屋的門檻,裏邊傳來周士武的聲音,黃菁菁時不時應一兩個字,不願意多說。

桃花伸著脖子,楚楚可憐的看向老花,提議道,“花爺爺,你進屋向奶奶求求請好不好,我爹說您是咱家的大恩人,奶奶不會生您的氣的。”

“可是......”老花面露猶豫之色,撩起袖子,上邊還殘著荊條拍過的紅印,他洩了氣,“我也挨打了呢。”

“花爺爺,我餓,只有幾朵菌子,沒兩下就夾沒了......我爹是大人,一筷子夾的多,嗚嗚,我想吃菌子。”桃花抽泣兩聲,隨即小聲哭了起來,梨花跟著抹淚,栓子晃著老花手臂,“花爺爺,我們餓,想吃飯。”

老花一臉為難,輕輕打商量道,“不若再站會,等你奶氣消了再說?”

他的話一出,栓子立即靜了聲,垂頭喪氣的垮了肩。

這個家,就沒有不怕他奶的。

桌上那碗菜,只劉慧梅夾了兩筷子,誰都沒動,周士武在路上聽說了這事,寬慰道,“都是馬婆子碎嘴惹的禍,栓子和桃花年紀小,說話沒個分寸,哪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您就別生氣了,待傍晚裏正叔回來,我找裏正叔討個公道,日頭馬上要曬到西邊了,孩子小,中暑了不好。”

說到這,他頓了頓,“花叔住在咱家,把栓子他們當自己親生的,看他們挨打自然百般心疼,花叔最是心軟,您是清楚的。”

周士仁不會說話,卻也附和道,“花叔盡心照顧米久,不吃午飯的話,下午怕是沒精神,他身子骨本來就不好,要是有個好歹......”

“孩子咱慢慢教,我只顧著幹活,對桃花疏於管教,往後一定騰出時間不讓她出去給咱丟臉。”周士武補充道。

二人一唱一和,氣得黃菁菁摔了手裏的筷子,“孩子是你們的,關我什麽事,要我管我還懶得管呢,回屋去了。”

周士武見她一碗飯見了底,也就是平時的量了,知曉她是不生氣了,忙給周士仁使眼色,後者見黃菁菁起身,立即軟了聲,“娘,您別生氣,栓子小小年紀不學好,跟長舌婦似的張嘴罵人,待會我再收拾他一頓。”

回應他的是黃菁菁頭也不回的背影,周士仁以為黃菁菁動了怒,起身就要把出去把栓子拎進來揍一頓,周士武看得又氣又無奈,“娘不氣了,還不趕緊叫花叔他們進屋吃飯。”

今日之事,全怪馬婆子碎嘴,栓子和桃花護短才罵人,黃菁菁在外護著他們,回家卻要教孩子,罵人的話難聽,傳出去,還以為是他們大人教的,對他們名聲不好,實際上,黃菁菁罵人從不罵臟字,不知栓子和桃花那些話哪兒學來的。

周士仁遲疑的看向門口,道,“娘......”

周士武看他不開竅,索性直接開口道,“花叔,栓子,進屋吃飯了。”

老花見黃菁菁臉色鐵青出門心裏惴惴,聽到周士武喊他,擡了擡腳,想到什麽,略有躊躇的退了回去,栓子納悶,推了推他,“二伯喊吃飯呢,花爺爺,快走啊。”

“你奶奶還沒開口呢。”

“可是二伯喊了啊,花爺爺,趕緊的,不然菌子被吃光了。”栓子顧不得誰開口了,拔腿就朝堂屋跑了,桃花更是跑得快,生怕落後一步東西被吃完了,便是梨花,都沒頓足,老花想了想,只得忐忑不安的進了堂屋。

周士武給他們盛飯,讓他們先洗手洗臉,向老花解釋道,“花叔,我娘沒有生您的氣,她是氣栓子和桃花不懂事,都要上學了,說話沒個分寸,丟臉的是我們當爹娘的。”

老花扯著嘴角笑了笑,吃了口飯,小聲問道,“你娘是不是不高興?”

“她氣馬婆子敗壞她名聲,這件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花叔您別往心裏去啊。”周士武替他夾了一筷子菌子,他娘最是看重兒孫品行,栓子和桃花出發點是好的,只是話難聽了些,飯後,他叫桃花回屋,低低說了通,有些話孩子不能說,女孩更不能說,否則會招人笑柄。

桃花懵懵懂懂,“可是......”

“別人說是別人的事兒,你往後別說了,不然爹也被人笑話的。”周士武給她搖著扇子,兒子女兒來說都是掌中寶,他娘愛掛在嘴邊的就是沒生個女兒孝順她,女兒比起兒子,確實更為孝順。

桃花點了點頭,周士武笑道,“睡吧,爹爹給你扇風。”

而西屋,響起孩子壓抑的哭聲,周士武蹙了蹙眉,不一會兒哭聲挪到上房,傳來黃菁菁的怒罵,黃菁菁沒有罵打擾她睡覺的栓子和梨花,而是罵周士仁,孩子在她那挨了打,劉氏又打了一頓,但凡有個心思的就知道該哄哄孩子講其中的道理,給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周士仁倒好,回屋又把孩子揍了頓,還拉過來給她認錯,孩子的言行舉止都是跟大人學的,大人不做好表率,孩子怎麽學得好。

她不知周士仁腦子怎麽想的。

周士仁挨了罵,灰頭灰臉把栓子和梨花拉回了屋,周士武等桃花睡著了,輕手輕腳出門去了西屋,叫周士仁出來嘀嘀咕咕通,說得周士仁滿面愧疚,他確實不懂教孩子,以為不餓著不凍著長大了不做壞事就成。

周士武直嘆氣,曾幾何他也是這般認為的,但是,看黃菁菁為他們操心頭疼不已的神情他才知道錯了,孩子小時候不教好,大了再約束就難了,他們小時候是沒法子,吃不飽穿不暖,黃菁菁哪有空閑理會他們,後來想管教,他們性子野了,不然,他做不出那等喪盡天良的事兒,周士義不會偷了黃菁菁的銀子跑了。

三歲看老,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日落西山,周士武先收工繞去了村裏,和裏正說了事情的經過,馬婆子到處敗壞黃菁菁的名聲,他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趙衛國回村已聽說了這事,端著肅然的神色道,“這事我心裏有數,你娘苦盡甘來有你們孝順是她的福氣,哪像馬家一攤子爛事,你等著,這事我一定給你做主。”

馬家有些事兒外人不知,他卻聽到點風聲,馬致富媳婦被蹉跎多年,受不了馬婆子,和外村的人搭上了,遲早會鬧出笑話。

周士武一臉不好意思,想著他娘說給花叔在村裏落戶,他順勢跟趙衛國提了提,趙衛國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問道,“他在村裏沒有田地,往後靠什麽過日子?”

“我們一家受他恩情,以後就我們幾兄弟給他養老。”這話換作去年,他絕對不敢說,如今家裏條件好了,他自己能掙到錢了才敢說這話。

趙衛國若有所思道,“你們償還恩情,重情重義是好事,戶籍之事沒啥問題,只是......”村裏的閑言碎語他略有耳聞,有些事,完全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不過未必是壞事,“你娘分家仍然單過著?”

周士武不懂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其實啊......”趙衛國沒做過這檔子事,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不過他臉黑,倒也看不出來,“你娘為你們操了一輩子的心,如今你們日子好了,她如果遇著合適的,再嫁不是不能,你們幾兄弟貼心,有些話終究不好說,我聽說老花妻兒早亡。”

周士武心思通透,哪還聽不出裏正的言外之意,再嫁的寡婦不在少數,黃菁菁一輩子心血全放在他們心上了,沒想過兒女情長的事兒,只是花叔的性子,和他娘一塊,不定被使喚成什麽樣子。

他們兩,不太合適。

“他住在你們家終究名不正言不順,既然你們幾兄弟要給他養老,多層關系何曾不是好事。”趙衛國是為他們的名聲著想,因著黃菁菁,稻水村在十裏八村都有了名氣,他出去也面上有光,自然盼著周家人好。

周士武心事重重的回去了,見花叔抱著米久坐在屋檐的涼席上,手裏編著螞蚱,眉目溫柔,和藹可親,他垂下頭,面露沈思之色。

馬婆子的事兒他沒有再問,栽完紅薯藤,秧田的水稻黃了,豐收來臨,人人臉上漾著喜悅的笑。

期間,馬家鬧了醜聞,馬致富媳婦和人跑了,半夜溜出門如廁,結果再也沒回來,馬婆子和馬致富火急火燎追去對方村裏,屋子空空如也,早卷鋪蓋走人了,連村裏的田地都賣了,馬婆子氣得暈了過去,馬家人仰馬翻。

這件事,村裏說什麽的都有,馬婆子自作孽,咎由自取。

事情傳到周家,沒人議論,周士武和周士仁卯足勁幹活,未落井下石說半句,倒是讓村裏人對他們豎起大拇指。

這些天,周家的氣氛隱隱不同尋常,周士武時常盯著老花發呆,老花盯著望著黃菁菁出神,而黃菁菁則裏裏外外忙活,對老花的目光渾然不覺。

倒是劉慧梅心思細膩,琢磨些名堂出來,一個男人,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向女人,除了那層意思還有什麽,不過她沒說破,老花身無分文,而黃菁菁渾身是寶,二人真要有個什麽,是他們吃虧了。

家裏如今的關系就不錯,她不想生出其他事情來。

一場秋雨後,漫山遍野的蔥綠轉為枯黃,萬物呈頹敗之色,綿綿細雨,連著下了好幾日,水稻的稅收拿錢抵賬,一時半會不著急,只家裏堆著少許未來得及曬幹的稻子令人發愁,思慮再三,周士武學著老法子,騰了屋裏的炕床,點燃一把柴,把稻子堆在了炕床上,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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