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隱的小樓裏陳設很簡單，幾乎可以說一目了然。明羽站在門口看著她卻沒有進去，這個時候他並不願打擾她。

她親手將暮景的屍體放進了冰棺，裏面遍鋪桃花，那是他最喜愛的顏色。

清隱拿起一旁的木梳，輕柔地為他梳理秀發。她從未伺候過人，梳發這樣的小事平素都是趙初替她做的，如今她卻親自執起了木梳。暮景若還活著，恐怕會欣喜若狂，感動得淚流滿面。然而現在，這一切他都看不到了。

明羽恍惚想起，在他院子裏的桃樹底下還埋著七八壇桃花釀，是他親手釀制，極其醉人的味道。可是如今，釀酒的人不在了，沒有人陪他一起喝，沒有人溫柔寵溺地勸他少喝點，留著那些酒還有什麽意義？

是他的錯，如果他當時果斷點，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他也會救下爸爸和江澤，暮景也就不會死。

暮景那麽好的人，怎麽能就那樣死了呢？

明羽轉眼望向碧波湖面，日頭之下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搖曳著身軀，似在跳一曲悼亡之舞。

清隱已經為暮景梳洗完畢，“轟”的一聲合上了棺蓋。他的身軀已經不再如水晶般透明，清隱用自己的聖力助他恢覆了原貌。

冰棺，桃花，以及他儒雅清潤令人如沐春風的容顏，竟是那麽和諧，卻又那麽紮眼。

“隱，你打算怎麽做？”明羽走進來，靜靜地望著那張臉，那上面將永遠不會綻放出溫暖如春的笑容。

“阿景想回家，我當然會帶他回去。”清隱說罷，雙手抱起了冰棺。

她一步步朝外走去，走得很慢很慢，卻無比沈穩。

走到門口，她擡眼望了望萬頃碧波的荷花池，垂目對棺內的暮景說：“阿景，你等著，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答應過你的也一定會做到。”

清隱擡頭，雙手倏然往前一遞，偌大的冰棺便倏忽飛了出去。荷花層層分開，冰棺迅速滑入水中，緩緩沈了下去。直到肉眼不得見，荷花又再密密合上。

“能離你這麽近，他會很開心。”明羽走到清隱身邊，微微一笑。

“他會一直陪著我的。”清隱轉頭看向明羽，說，“走吧，我們也該去做我們的事了。”

“去哪兒？”明羽不明所以。

“去找真正的聖靈使者。”她說。

“真正的聖靈使者？”明羽心思電轉，忽然道，“是老唐，老唐就是真正的聖靈使者！”

清隱用讚賞的眼光看了看他，點頭說：“我們該去替阿景報仇，順便把你的蒼靈要回來。”

經她一提醒，明羽才想起來蒼靈落在了老唐手上，他有些擔憂：“他不會拿蒼靈去做什麽吧？”

“蒼靈是有靈性的，既已認主，豈是隨便一個人都能使用的？”清隱淡淡道。

她這麽說，明羽就放心了。不過還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你不是說老唐不是聖靈之人嗎，怎麽他竟會是聖靈使者？而且他賭王的身份是眾所周知的，他有親人朋友，還有好幾個老婆，這些總不至於都是假的吧？”

“是我大意了。”清隱目色有些黯淡，大約是想起了暮景吧，“他身上之所以沒有聖力的波動，乃是因為那並不是他的本體，只不過借用了一個軀殼。他的本來面目恐怕從未出現過在眾人眼前。至於你說的那位賭王，不過是個薄命的可憐人罷了。”

“薄命？你是說他已經死了！”明羽心驚。

“不死，老唐又怎麽占用他的軀體？”清隱反問。

明羽一怔，那瞬間腦子裏反映出來的竟是何賭王真可憐，命喪黃泉了不說，連老婆孩子財產什麽全都歸了別人。他竟然忍不住心疼了他幾秒鐘。

他眼珠轉了轉，看了看一旁安靜站立的清隱，低聲問道：“隱，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清隱看了他一眼。

他嘴唇懂了兩下，正要開口，被一道聲音打斷：“主子，屬下回來了。”趙初恭恭敬敬地站在了清隱身後。

“你來得正好，隨我們一起去吧。”清隱對他說。

趙初也不問什麽，頷首應承。

“你說，你有什麽想問的？”清隱又轉向明羽。

頓了頓，明羽搖頭：“我一時忘了，我們先出去吧。”

清隱直接往外去，趙初和明羽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明羽呆呆地望著她的側臉，有些神思不屬。

三人才剛出隱苑，明羽的手機就想了起來。他剛接通，就聽見明煙驚慌失措的聲音：“小羽你怎麽不接電話啊？剛才有個黑衣人闖進來，把江澤給帶走了，還有爸爸，現在也昏迷不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

“姐你先別著急，我馬上回來。”他掛了電話，急忙去喊清隱，“隱……”

“我都聽到了，先去你家吧。”清隱將他一拽，倏然就不見了身影。趙初見狀，立即跟上。

一回家，明羽就看見明煙坐在門框邊上哭，空洞的眼神、滿臉的眼淚讓她看起來像極了精神失常的病人。而床上，明波靜靜地躺著，安靜得有些怪異。

明羽幾步過去，將地上的明煙拽了起來，著急地看向清隱：“隱，這是怎麽回事？”

清隱走上前看了看明波，緩緩道：“沒事，晚上就能醒。讓他多睡一會兒也是好的，能恢覆元氣。”

明羽懸著的心這才落回原地，他扶著明煙，輕聲安撫：“姐，你別哭了，我在這兒呢。你跟我說，事情究竟是怎樣的，我也好想辦法。”

聽到他的聲音，明煙渙散的眼神這才凝聚。她突地便哭了起來，靠在明羽身上上氣不接下氣。明羽拍著她的背順氣，緩了好一會兒才讓她冷靜下來。

她擡眼看明羽，斷斷續續道：“小羽，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一回家，就看到爸爸和江澤躺在床上，怎麽叫都叫不醒。我急得差點要打120，還沒等電話接通，就忽然沖進一個黑衣人來，一陣風似的就把江澤帶走了。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一團黑。那人就像個鬼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小羽，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聽她說完，明羽便知道一定是老唐帶走了江澤。他笑了笑，語氣十分輕快對明煙說：“姐你別擔心，江澤沒事，我等會兒就去找他。”

同時他側頭瞪了趙初一眼，這家夥還真是省事，這麽大喇喇地把兩個昏迷的人丟下就不管了，也不想想是不是會嚇到人。瞪完又馬上轉回來安慰明煙。

“真的會沒事嗎，你知道那是什麽人嗎？”明煙狐疑地看著明羽。

“姐，我保證，你好好去睡一覺，醒來就能看見活蹦亂跳的江澤。”明羽咧嘴大笑，拍著胸脯道。

明煙盯著他瞧了兩秒，又把視線在清隱和趙初面上溜了一圈，猶豫了兩秒，堅定地看著明羽：“小羽，帶我一起去吧。”

“姐，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弟弟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明羽皺了一張臉。

明煙擡頭，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看，神色肅然，“小羽，姐姐並不傻，你看看他的穿著。”她指了指趙初，“還有上次在你的別墅裏看到的那個長發男人，以及你這個奇怪的女朋友。”她望了眼清隱又回頭，“他們肯定都不是一般人吧。你這些年都奇奇怪怪，還經常消失。我一直都在懷疑，你肯定遇到了些不同尋常的事，再加上今天那個神秘的連臉都沒有的人，你有大事瞞著我對不對？”

她抓著明羽的衣襟，堅定道：“不管是什麽，我不怕。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我要親眼看見江澤平平安安地回來！”

“姐，你需要休息。”明羽苦了臉，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能讓她跟著去嗎，那這一切不都暴露了？

他沒法，只能擠眉弄眼地向清隱求救。

清隱瞟了他一眼，對明煙說：“你留下來照顧你父親，我說他沒事就沒事。”

明羽以掌扶額，果然是女王的風格啊，這說了不等於白說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明煙居然頓下來仔細地想了想，然後慢慢點頭。明羽好奇，她什麽時候這麽聽清隱的話了，難道果真是王的氣勢壓倒了她？

明羽別開眼，沖清隱眨了眨眼。

“那就這麽說定了，姐，你在家照顧爸，他很快就會醒的。我們也很快會回來，你不需要擔心。”他將明煙扶著坐在床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嗯，我等你們回來。”明煙用力點頭，見他要走又拉住他的衣袖，“小羽，我希望江澤沒事，也希望你平安。”

“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明羽大笑，對她比了個必勝的手勢。

搞定了明煙，三人就離開家直奔青龍會的據點。

明羽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心裏沒底得很。他完全不知道老唐想幹什麽，也不知道將要面對什麽。但他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把江澤救出來。

一路上他頻頻望向清隱。無比慶幸，二十多年前他遇見了她，也無比感恩，他如今還能陪在她身邊。如今她身邊，只剩他和趙初兩個，無論以後如何，他一定會相隨到底。

他們去了青雲會，還是上次那個地方，老唐已經在那兒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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