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羽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意識恍惚地看著暮景舉起來的刀。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亦兄亦友的玩伴，就要因為他的自私而永遠離開人世。

他艱難地閉上眼睛，恨不得那一刀能落在自己身上。

隱，你快來啊！他仍在心裏絕望地吶喊。

耳邊呼呼聲過，忽然響起“叮”地一聲，接著聽到暮景大聲呵斥：“趙初！”

明羽猛然睜開眼，看見趙初站在面前，暮景手中的刀已經被他打飛，落到了山崖底下。暮景臉上一片慍怒，徒手掐著江澤的脖子，冷然道：“趙初，這裏的事你別管。”

“我一定要管呢？”趙初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態度卻擺明了他不會袖手旁觀。

“我是為了隱好，你知不知道？”暮景昂首，暗沈的寬大兜帽像一張大開的蛇口，使他的神色看來尤為陰森。

“主子不喜歡。”趙初沒有什麽起伏的聲音，使這高聳的山頂更冰冷了幾分。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暮景眼睛一瞇，唇角向一邊勾起，顯出幾分邪魅，“小羽，你讓他別管，否則我就把你爸的命留在這裏。”說著他的另一只手掐在了明波的脖子上，不過微微一使力，明波臉上就青筋暴起，身子不自然地痙攣起來。

“不要！”明羽魂都嚇沒了，大喊著求他住手，又撲到趙初身邊懇求，“阿初，這事兒你別管，你讓我自己解決行不，算我求你了。”

趙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明羽以為他不會答應心緩緩沈了下去，沒想到他卻往側邊讓了一步，抱劍淡淡地看著。

“小羽，現在就看你的了。”暮景看著這變化，將左手的江澤丟到一邊，涼涼地一笑，“你去殺了他，我立刻就放了你爸，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好。”明羽應了，聲音都有些發抖。

他一步步慢慢地往江澤那邊過去，可以說是挪的，可即使再慢也不過那一點兒距離，他還是很快挪到了躺著的江澤邊上。

江澤安靜地睡著，仿佛只是安然地在休息，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意，可能做了什麽甜美的夢吧。

明羽抖著手將蒼靈抽出劍鞘，卻遲遲擡不起來。這樣的江澤，他怎麽下得去手？他怎麽能用手上的蒼靈劍去殺了它的另一半？

這個時候，如果抹了自己的脖子有用的話，他一定毫不遲疑。

見他猶豫，暮景沒耐性了，催促道：“快動手！”

“好。”明羽喑啞著應聲，舉起了手中的劍。他大叫一聲，閉眼朝下刺去。那一瞬間，他的整顆心都跟著飛了出去。

隱，你快過來！我不想這樣啊！他無聲地吶喊。

他的劍挾著摧金斷玉的氣勢直直地刺向江澤的胸膛，眼看就要刺入體內，忽然一縷清香飄來，明羽感覺有股巨大的力托著手上的劍往側邊偏移，他的手竟完全不受控制。他陡然驚覺，霍地睜開眼，入目便是漫天的桃花雨，緋紅一片。那一片紛飛的輕紅裏，踏花而來的正是他呼了喚了千百遍的人兒。而將他的劍擋開的，也是一瓣小巧的桃花。

清隱飛掠而來，腳尖輕點踏在地上，滿天飛舞著的片片桃花也隨著紛紛飄落。她穿著一身天青色素紗衣，在山巔的疾風裏悠揚飛舞，與周身簌簌下落如雪的桃花瓣襯在一起，像極了天際悠然踏雲而來的仙子，微微一笑，顛倒蒼生。

清隱覆手一彈，一朵桃花急速飛出，精準地打在暮景手腕上。他的手頓時脫力，掐著的明波便被放了下來。

明羽見狀，想也未想提劍沖過去，將明波背在背上。正準備跑過來，不料暮景突然發了狠勁，運足了聖力設了一道屏將明羽牢牢鎖住，雙手也隨之扣了上來。明羽心驚，當時只想著不能讓明波受傷，便生生用蒼靈將屏障劃了一道口子，卯足了力氣把明波丟了出去，大喊：“隱，接著。”

清隱長袖飛舞，袖中綢帶如一條游龍騰空而出，蜿蜒曼妙間“龍首”緊緊纏住明波的身子，將他一卷帶回了身前。這一瞬不過彈指之間，卻早已失了再次出手的機會。因為明羽喊完那一聲就被後面瘋狂的暮景扣住了脖子，動彈不了半分。

“阿景，放開他。”清隱右手一晃將明波甩給趙初，如一株修竹般傲然立在風中。

“隱，這次我不能聽你的。”暮景一笑，清雋的面容透出幾分慘淡，讓人看著十分不忍，“事成之後你要如何責我，我也認了。”

“你當真不放？”清隱又問一遍。

“是。”暮景第一次那麽勇敢地迎上她的視線。這才霍然明了，只要是關於她的事，他都會變得那般孤勇而決絕。

“主子，景主子說他是聖靈使者。”趙初淡然開口。

“阿初，你先把人帶回去。”清隱目色冷然地看了暮景一眼，擡手一掃將躺在地上的江澤也帶入了趙初手中。趙初一肩扛一個將人托在背上，穩健從容地遠去。

暮景沒有阻止，現在的他不過孤註一擲，已經沒有能力阻止了。他只能癡癡地望著，任由心底的傷痛翻滾成潮，一點一點地吞噬他的理智。

他的眼裏，流露出了讓人絕望的悲傷。被他困在掌中的明羽，竟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被那悲傷感染，止不住地心疼。

“阿景，你讓我很失望。”清隱視線自他面上緩緩掃過，說出的話卻沒什麽情緒。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甚至無可轉圜仍舊一意孤行，實在是愚蠢之極！

“隱，對不起。”暮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她是想他主動放棄的，可他不能，也已經來不及了。

“隱，如果我今日殺了他，你會殺了我嗎？”他扣在明羽頸間的手緩緩收力，眼神茫然地瞧著清隱。

明羽吃痛，模糊地吭了一聲。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清隱悲憫地看了他一眼，擡步緩緩向他走去。一步一步，逐漸接近。暮景便一步步後退，直被逼到山壁邊緣。

“隱，你停下！”他猛然喝聲，挾著明羽不管不顧地向後傾去，“若再往前我就帶著他一起跳下去。”他腳步往後一滑，碎石伴著疾風咕嚕嚕滾落。

清隱停步，靜靜地看他。

暮景不再動作，便就那般搖搖晃晃地站在落崖邊，山風呼呼一吹，他便似要順風而去，直墜雲海。

“隱，你知道嗎，我這一生最幸福之時莫過於嫁你那日。”山巔，雲海，狂風，周身的一切他都全不在乎了，眼裏只能瞧見面前一身青衣飛揚，“雖然不能著紅裝，也沒有完整的儀式，我卻欣喜若狂。因為我終於能成為你的夫。其實那時候，我是故意在你房中睡熟的，只因實在貪戀你的溫暖。我躺在你的床榻上，哪怕只是聞著你的氣息也是好的。”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希望你能出現在我面前，看見默默守候凝望的我。我不是不想爭，我只是不敢，怕你嫌我煩，怕你將我丟棄在身後，連尋常的問候關心都不能給予。無論什麽時候，我只想你好好的。這些，你都知道嗎？”他怔怔地問。

“我都知道。”清隱點頭，雙目依然平靜無波。

“我卻寧願你什麽都不知道。”暮景慘然地閉上眼，知道才是最可悲的。她都知道卻沒有半分回應，比起不知道還要殘忍萬倍。

“呵呵……”暮景淒涼一笑，將雙目滿溢的淚水生生逼了回去，“你總是什麽都不在乎，除了司凡。可是他又值得你幾分真心？終歸你會明白的。”他低頭看了看明羽，又道，“小羽於你而言很重要吧？”

明羽陡然一驚，強忍著喉間的不適竭力擡眼去看清隱。他想知道，暮景說的是不是真的。

清隱沒有答話，也沒有任何表情。明羽失望地垂眼。

“隱，你騙不了我的。我太了解你了，或許比你自己還要了解。我知道，小羽於你而言是不同的。”暮景幽幽道，“從他進隱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當時你本可不管他，可你卻出手相助。”

“他是不一樣的，雖然我不知道這不同究竟到何種地步，但僅有這一點便已經是莫大的幸運。”暮景擡頭，因是逆風，發絲悠悠拂動在胸前，更顯出目中感傷萬千，“所以我不會傷害他的，只要是你在意的，我必會以命相護。”

這一句，包含著無奈、苦澀和堅決，那樣鏗鏘有力。明羽聽了，不禁為之一呆。便是這一楞，他被暮景猛地一推，推向了清隱那邊。

明羽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清隱穩穩托住。他回頭想喊暮景，見到的那一幕卻讓他霎時魂飛天外，驚叫出聲：“暮景不要！”

暮景手裏握著他的蒼靈劍，狠而絕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明羽想要阻止，卻早已來不及。

“隱！”他尖叫。

清隱出手如電，長袖一卷，蒼靈鏗然落地。

明羽這才放了心，然而下一刻，他的心又是一緊，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蒼靈劍明明沒有傷到暮景，他卻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身子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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