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故事裏的平江，就是現在的蘇州。在園林、古鎮、寒山寺、虎丘等層層標簽下，元末明初的痕跡並不算多，一個在小長假都無人問津的張士誠墓，一個所有人熟視無睹的古城墻而已。只不過在一條叫做“平江路”的路上走一走，嗅一嗅這個城市的味道，在茶館裏聽一聽評彈，遙想著七百年前的平江街市，腦子裏的故事就好像又具體了一些。

采風只用一天就完成，第二天在園林看了一天人頭，第三天，我毅然把小南拽下去寒山寺的車，轉道去了吳江。吳江的小景點人不多不少，走在文廟的樹蔭裏，細細讀過古人留下的碑刻，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元末隱居在吳江逼禍的文人們：吳江與平江不過半個多小時車程，即使在古代，也不過半日行程，可在當時偏偏一個是三足鼎立中的一足，一個是文人們逼禍的桃源。到了現在，也是一處人山人海，一處可偷得半日閑。又如另一處逼禍的所在松江，籍籍無名千百年，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國際都市上海。

歷史的輪回、人生的起落，細細玩味，都是奇妙處。就像我這十年的起起落落，身份不斷變化，性格也天翻地覆地變著，究竟怎樣是好，怎樣是不好，又怎能說得清呢？

思緒一時飄遠，很快又被小南拽了回來：“竟然可以發現這種隱藏地圖，真沒看出來。”

“因為我不喜歡人多，所以好像一直喜歡跑到這種地方來。5A肯定有5A的道理，但一定得挑好時間，說不定還能發現網上攻略覆蓋不到的好風景。至於這些地方，如果沒有發現這種三線景區妙處的眼睛，那不如還是去看人頭。在這兒，就是和歷史對話，聽心裏的聲音。你能耐下性子讀碑刻，說明是這塊料。”

我長長說完這一串，小南眨眨眼睛看著我：“怎麽說著說著就上升到理論了……裝專家啊？”

一怔，又一笑，忽然覺得心裏有一句話很想說出來：“好吧，我承認我是個外行，這都是拾他人牙慧，前幾年別人說給我聽的。”

“別人？什麽人？”小南問。

什麽人，這個人現在的身份好難定義。我搖搖頭，撇開她向前走去，小南咦了一聲，緊跟上來：“誒？不能說？這裏面有故事是不是？”

我岔開話題：“今天下午小長假的游客群就散了，明後天給你補上虎丘和寒山寺，明天早上是想看太湖的日出還是想吃同裏的小吃，決定一下今晚咱們住哪兒。”

“住哪兒都一樣，反正我起不來。”小南飛快地回答，然後繼續窮追不舍：“別轉移話題，快說怎麽回事？是什麽人？”她在我旁邊上躥下跳，我避之不及：“你好煩啊，等我組織一下語言先。”

***

同裏的清晨，游客還沒出來活動，河面上泊著的小船剛剛睡醒，船家伸長手臂撣著船篷，正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游客。街道上則熱鬧很多，早點鋪子裏熱氣騰騰，開門第一批客人多是本地居民，他們用吳儂軟語相互招呼著，聊著自己的孩子或者店鋪裏的客人。游人也有，拿著長.槍短炮蹲在石橋上，像捕獵的豹子一樣弓著身子，等待著某一刻絕妙的光影。

客棧的公共區，我的斜對面是一家外國人，胖胖的父親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皺著眉頭努力看著一份中文地圖，媽媽和姐姐眉飛色舞地聊著天，弟弟大概還沒睡醒，耷拉著眼皮慢吞吞地咬著一片吐司。而我喝著一杯檸檬水，翻著前天在一個文藝的書店裏淘到的兩本書，一本是說古姑蘇的歷史和遺跡，裏面引到方志的內容對我們很有用，而另一本的編者我很熟悉。心思不在書上，我看著窗外的街道，恍惚中晨曦褪去，河燈亮起，又想起昨晚和小南聊的那些事。

***

昨晚到同裏的時候已是傍晚，辦好入住出來覓食時路邊河岸的燈都亮了。我們在路邊小店裏吃著螺螄搭配雞頭米，小南眉飛色舞地說著她的《一目五先生》：“還是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看見一目五先生的內容，特別喜歡那句‘不善不惡，無福無祿’，大善人、大惡人、有福祿的人，都有存在的價值，妖怪都知道只有碌碌無為的人不值一提，專撿他們的精元來吸。可碌碌之輩太多，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就被一目五先生給吸了。”

“故事都是人編的，這你也信。”我說。

“就是因為是人編的才可怕，編故事的人說不定就是這樣一個碌碌之輩，作為碌碌之輩之一，只能接受自己，接受別人，然後用自嘲的心態來編這麽一個故事。”

這番話聽起來有些意思，我擡起頭來看著小南：“所以你才這麽鬧騰絕不平庸？”

“不是，開始鬧騰比這更早，高中。私立學校全封閉，把好好的祖國的花朵都管成非人類，但我偏不幹，染頭發化妝曠課打群架，談戀愛，明明自己也不敢偏偏把對象約到小樹林裏假裝幹壞事，總之就是以挑戰老師的底線為樂趣，哈哈！”小南看了我一眼，低頭繼續挑螺螄吃。

有些驚愕，又想想似乎合情合理，我嘆了口氣說：“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年才不會加你好友，允許你叫我‘偶像’。”

小南擡起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快，先是楞了一下，接著像是忽然被偶像認出的迷妹一樣，露出了迷之羞澀，但這種違和的表情在她臉上只是一閃，很快又變成一貫的樣子，咂咂嘴嫌棄地說：“你這個人真的很傲嬌啊，明明記得我，為什麽不早點和我相認？”

因為我剛剛想起來。但我絕不會這樣回答，只是說：“你這麽傲嬌，我當然也得傲嬌一點，親師徒嘛。”

作者有話要說：

2014年五一，在西安的一個青旅，我喝著一杯檸檬水，拿著一本書，書是同伴給我帶來的我男神的新作，簽名書，簽名的內容是“小謝：君瞳水色三千尺，略一顧盼可為奢”。而文中所寫的那一家外國人就在我對面。獨自旅行的時候我很少停留，一般幾點起來就幾點出門，結伴的時候得等一會，可是這一次這一等，竟然讓我恍惚覺得是時間的賜予。所以說旅行真的充滿意外，不必規劃，才會充滿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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