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四點，小南把她寫好的全套人設和大綱發給了我，然後晃去茶水間找零食了。我把她的文檔看了一遍，正靠在椅子上發呆，她拿著一袋餅幹回來了，把餅幹袋子伸向我問：“誒，怎麽樣？”

我擺擺手表示不想吃零食，帶著職業的微笑問她：“你很有想法，所謂修改，幾乎是徹底重寫，我覺得你沒必要委屈在我之下，可以自己提一個選題，羅總會給你機會的。”

小南捏了一塊餅幹漫不經心地嚼著：“吶，小清，有個事兒咱先說清楚，一編和二編不是上下級關系，是搭檔，所以——”她笑瞇瞇地搖搖頭，“我一點兒也不委屈，因為不是在你之下呀。而且，我自己的劇已經在拍啦哈哈~”

她竟然已經有劇在拍了？這樣不靠譜的性子，也不知道能寫出什麽東西來。我心底哂笑，稍稍板起臉，又強調了一遍：“你的什麽劇我不管，可是你把我的大綱改得……”我在考慮怎麽措辭。

小南趁機插話：“再糾正一下，不是‘你’的大綱，而是我們兩個的大綱，團隊的大綱。”小南搖搖手指，又拿了一塊餅幹遞給我：“真的不吃？”

我轉過頭表示拒絕在上班時間邊吃東西邊討論，小南毫不在意地繼續吃著：“再說，是你說的讓我自己寫一個，我這個又不是定稿，還要討論，和你的揉在一起的嘛。”

還在狡辯，我哭笑不得：“那我也沒有讓你發揮成這樣吧。”

“男主還是個木頭，女主還是小太妹，男二還是個受，陳友諒、張定邊、張士誠、脫脫、餘闕，歷史人物一個都沒有變，哪裏不對嗎？”小南靠在隔斷上，閑閑地邊吃邊說，說到這裏，忽然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我說：“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寫得太好，揉在一起就沒你的份了。放心，我會尊重你的意見的。”說著來拍我的肩膀。

一句又一句，我心裏的火氣漸漸按捺不住，在小南伸手拍我的時候，我猝不及防地爆發了：“胡說什麽！”我撥開她的胳膊站起來，小南靠在隔斷上重心不穩，被我這樣猛地一推，扶了一下辦公桌才沒有摔倒。餅幹灑了，她的腿磕到了椅子，椅子滑出去，咚的一聲撞到了櫃子，一沓文件滑了下來。

辦公室裏每天都有很多討論聲，從來沒有安靜過，前面我和小南說什麽也沒人註意，但現在這樣一串異常的響動想要被忽略卻不大容易，辦公室裏安靜了一下，很多人向這邊看過來。

小南穩住身子，擡頭看向我，她的目光像什麽動物，簡單卻洞察一切。被她這樣看著，我不由地移開了目光。小南幹笑了一聲，然後直接扣上電腦，抄起桌上的包和遮陽傘，就這樣下班走了。

我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胸口起伏不定。我知道，我失態了，失態的原因是她說的都對。

事實上，在我剛剛看完她的人設的大綱的時候，心裏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句話：“祖師爺賞飯。”她寫得很好，幾乎沒有破壞我原有的結構，但每個人物個性的層次、變化的過程和相互的影響、與歷史背景的相互作用，都變得合理而且更有趣。

可是，她寫得這麽好，那麽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我比她大十歲，就這樣窩囊地當個老而無能的新人嗎？我想用威儀挽回一點地位和面子，沒想到她絲毫不給我這個面子，還要當面戳穿它。

***

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也整理了一下思緒，我又坐下仔細看了看小南的大綱，心裏盤算著得想過辦法趕走小南，不再和她合作。

第二天上班，我拿著她和我的大綱一起去找Paul。我假裝有個問題拿不準主意，請Paul幫忙定奪，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與小南的合作中來：“不知道是代溝還是怎麽，我覺得和小南不是很容易溝通，我們一起工作效率好像不太高啊。”

“你和她的代溝能比我和她的代溝大？90後的小孩嘛，得和她玩。”Paul笑瞇瞇的，敢情當我是來向他取經來了。我不是不會對付90後小孩，只是不想應付她：“可工作就是工作，哪能每天玩。”

“沒關系，只要不耽誤工作，隨便玩。”Paul依然在和稀泥。沒辦法，我只能把話挑明：“我剛來公司，本來不該這麽多事，但公司既然給我這個機會，我就有義務拿出最好的作品，我在想，也許換個搭檔會減少很多無用功。”

Paul哦了一聲，問：“和小南商量過了？”

“這……不知道該怎麽商量，所以才來問問您的意見。”

“找我當說客。”Paul了然。

我抱歉地笑笑，默認。

“去把小南叫來吧，我再看看你們的稿子。”Paul說。

退出Paul辦公室，我想，我是公司的招牌，名義上的元老，Paul看起來很支持我的劇本，而小南不過一個年輕新人，Paul無論如何也會支持我吧。只是他的最後一句話“我再看看你們的稿子”讓我覺得有點不安，要憑實力說話嗎？Paul經驗豐富，一定可以看得出小南的稿子不弱，但這選題本來是我提出的，他總得尊重我的意見吧。

這個時間小南一般剛上班，回到工位上看了下，她的包在工位上，人卻不在。八成又去茶水間找零食了。我在心裏嗤了句“好吃懶做”，去茶水間找她，茶水間在樓下，我剛要走進樓梯間，就聽見裏面傳來小南的說話聲。

“希希，怎麽辦，我想要跟你幹行不行。小清好固執啊，如果她不改的話，我怕老辛最後選中的是你的劇本，我費了好大的勁，創意不是我的，劇本不是我的，最後又拍不了。”

我停住腳步，靠在樓梯間外的墻上，仔細聽她們的對話，剛剛那句話我不是很明白，辛凱要選什麽？什麽拍不了？

只聽希希說：“別總想結果，你也接觸一下其他類型的題材，有好處。”

小南哀嚎一聲：“我不是想結果，想過程，想過程更痛苦啊……希希啊，我覺得世界都黑了，三觀都沒了，你說我是不是穿越異次元了，我怎麽那麽不相信《系領帶的貓》是她寫的呢？”

我心裏跳了一下，她懷疑《系領帶的貓》不是我寫的？多年前潑在我身上的臟水，現在還有人要質疑我抄襲嗎？我腦袋嗡嗡亂響，絲毫沒有留意到有人在向我走近。

“小清，在這兒幹嘛呢？”陸一梧的聲音忽然傳來，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心說陸一梧出現的太不是時候，想示意他別出聲已經晚了，小南和希希兩個從樓道裏出來，希希臉色難看不用說，就連小南的臉色都顯得有些不自然：“吶，我知道肯定是你自己寫的，說氣話，你就當我放了個屁。”

希希拽了小南一下，又向我說：“清姐，我們……你別往心裏去……”

我直接看向小南：“羅總讓你過去。”

“哦。”小南應了一聲，看見陸一梧杵在旁邊，過去拽著陸一梧的胳膊：“正好人到齊，走啦。”

陸一梧被小南拽著，扭頭看著我：“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放屁被人抓現行了。”小南說著拽著陸一梧走遠了。

我腦子亂哄哄的，一時沒有去想為什麽小南要拽著陸一梧走，看著面前的希希，不怒反笑：“好像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怎麽回事？”

“不是，清姐……”

“好像與我有關，我沒有知情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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