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把唯一的睡袋讓給了我，第二天一早就感冒了。我把他一個人丟在毛坯房裏，還得硬著頭皮去上班。

昨天活動的“事故”，雖然最終沒有對活動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但是在公司內部不會那樣輕易揭過。上午，我向總監和經理分別提交了檢討書，總監一副懶得和你多說的樣子，把檢討書放在旁邊就去忙她自己的，而我只能自己從辦公室裏退出來。至於她想說的話，都由經理一起說了出來：“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真的不願意相信，失憶這麽魔幻的事情竟然就發生在我眼前。”經理靠在辦公椅上，保持著坐在那個位置上可以與我保持的最遠的距離，玩味地笑了笑，似乎在笑當年那個謝小清和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關系，在笑簽下五年工作合同，他也是受害者。時間在這一笑中停頓了片刻，經理繼續說：“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你是否是業內名人不能搞特殊，是否犯了錯我們也不會區別對待。五年工作經驗和沒有工作經驗的底薪標準不同，我們也是按規矩來辦，而且現在房地產形勢不好，你是老員工了，不用我說也明白，希望你能以大局考慮，不要有太大的情緒。”

鋪墊了這麽多，無非就是一個結論——降薪。底薪從五年以上工作經驗的5000驟然縮減到應屆生標準的1500，保險和公積金依然按照原來的標準，扣除之後每月到手的不足1000，現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一整個月不生病不請假不遲到早退，多拿那200的全勤獎。做銷售時雖然也是1500的底薪，但提成可觀，而策劃是沒有提成的，除非像美智那樣做公關拉項目。是的，經理給我的建議就是“積極起來，給公司拉一些有潛力的合作項目。”

我的專業是經濟，我原本可以做財務，可經理告訴我，財務目前人員飽和，正考慮裁員，我做過銷售，可經理說，銷售部員工和正式員工不一樣，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內，我甚至提到了可以去做行政，經理笑笑說：“你曾經做過策劃，為什麽對自己這麽沒自信，相信現在依然可以做好策劃？”

“你這是在逼我走！”一個看不見的我在拍著桌子嘶吼。而那個看得見的我，帶著禮貌地微笑向經理點點頭，謙卑地從經理辦公室裏退了出來。顧不上難過，我麻木地走向宣策部的辦公室，胸口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身體裏有一股氣在翻湧沖擊，想要頂開這塊壓迫我的巨石，終於，胸中一陣翻江倒海，我掉頭沖向衛生間，還沒走到水池邊，就扶著門劇烈地嘔吐起來。

汙穢滿地，保潔阿姨在旁邊嘖嘖抱怨，路過的同事掩鼻側目，我用了整個午休時間，一個人把衛生間清理幹凈，沒有人招呼我一起吃午飯，我也沒有心情去吃任何東西，就這樣回到工位，開始下午的工作。沒有時間抱怨沒有時間難過，我只是在想：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我走入了一個死局。公司在用降薪逼我走，可是我如果真的要走，就必須支付違約金——房款的差價。在計算器上一遍一遍地敲著數字：我們買的戶型歷史最低價3188，折後2933，而現在對外售價是6980，但這是一個95折後的價位，而算違約金肯定是依照原價，也就是7350，2933到7350，七十平米的戶型，差價超過30萬，這30萬的差價，無論如何我們也無力支付。如果留下來，我憑什麽為了那不足千元的工資虛耗五年時間？拿著不足千元的工資，我靠什麽還房貸？靠什麽維持基本的生活？如果把房子賣了？心裏有萬般的不情願，可是除了這樣，我想不到別的出路。

下班之後，我回到毛坯房和阿森會和，站在門口看著門口簡陋的樹枝和衛生間難看的瓷磚，想著那天我們的構想，會不會不久以後，這個房子就不再屬於我們了？

昨晚說好，今天下班之後就去給媽媽道歉，我們買了水果蔬菜回到出租屋，卻只有小萌在家，她告訴我們，媽媽今天一早就坐車回老家了。

“媽還生我的氣？”我問。

“不是生氣。”小萌搖搖頭，欲言又止，我知道了，不是生氣，是傷心。小萌搖搖頭，還是說：“媽說她走了好讓你們倆回來住，那邊終究不是個住人的地方。”

“……”猝不及防地，心口像是被紮了一刀，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在父母和子女的對峙中，父母永遠都是最先投降的一方。是的，媽媽投降了，而我也沒有贏。

醞釀了很久，還是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好像很隨意又小心翼翼地說：“你怎麽就回去了，我還買了菜準備回來做飯呢。”

“你們弄得都挺好的，我怕你爸這邊忙不過來，就回來幫忙了。”媽媽淡淡地回答，閉口不談其他任何事。爸爸接了電話，也只是說：“多大點事，先把小萌的事辦好。”小縣城裏的普通人家，我們都不太會直接表達感情。兜兜轉轉啰啰嗦嗦地說了好些有的沒的，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掛電話的時候，爸爸才說：“你那個……那個誰，你媽有時候容易激動，不能聽她的，得空的時候也帶回來，讓爸也見見。”

“嗯。”終於說到這件事，我才稍稍心安。

阿森病著，吃過藥就躺在床上昏昏沈沈睡了。我還沒有把公司裏的事告訴他，如果告訴他，他又會怎麽說？無論是無力支付的違約金，還是以後的生活費，對他而言都是比我更大的壓力，我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開口向他說。看著他熟睡的臉，我關了燈，打開電腦。至少讓我先想到解決的辦法，再告訴他吧。

翻過二手房買賣的網站，又去翻求職網站，註冊賬號，填寫資料，待價而沽。人這一輩子，學歷、職位、婚姻、家庭，不過都是一場場交易，在冷冰冰的網頁上，我填寫著自己的商品資料和售價，等待著未來有買主來討價還價。

姓名、年齡、學歷，在工作簡歷的欄目中，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填入了那家影視公司的名字，在意向職位中，我也小心翼翼地勾選了策劃這一項。雖然做策劃時間不長，但我對這項工作還有些興趣，這樣也可以多一些機會。

從前那個謝小清，似乎比我以為的更出色，第二天，郵箱裏就收到兩個策劃崗位的面試通知。幾天後，我坐在其中一個面試場上。幾個簡單的問題過後，面試官問：“談談你的作品吧，比如你在簡歷中列出的這個《千載青衣，百年青樓》。”

“呃……”我打了個磕巴，這個片子我甚至自己都沒有仔細看完，該從何說起？

“比如說，你作為一個專業背景是經濟學的人，是如何想到戲曲這個題材的？還是說，僅僅是配合第一編劇的工作？那麽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作品嗎？”

“……”

最後，我灰溜溜地逃離了面試現場。第二場面試，我沒有參加。

離開過去的那個謝小清，我果然是個一無是處的普通人，不，我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作者有話要說：

本周只有一更，說明一下情況：

按照之前的周期，我一般在周一前後就會寫完本周要更的所有章節，接下來幾天就在反覆推敲修改，但是這周放假放到周二，周三又一天的課，周四才開始寫，因為之前出現過因為修改不走心最後又不得不鎖文重修的問題，所以這周我寧可只更一更也不要倒帶。

現在主角幾乎已經被逼到絕境，就差最後一根稻(ju)草(shi)。後面的章節已經寫出來，只待修改，下周一場大戲，不知道會有多少章，但應該會一次性全發出來，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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