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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九個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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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終於安靜了,沒有被攪作渾水的江湖,沒有阻隔歸途的風霜。我褪下鞋襪,坐在水邊的石頭上,把雙腳浸在溪水裏,清冽的溪水摩挲著我的小腿,水底的卵石親吻著我的足尖,幾尾小魚在雙足間穿梭游戲,倏忽躍入水花中消失不見。碧水濯足,洗去一路風塵,也洗去來時的足跡。

老於在小溪對岸飲水,我向它招手,它低著頭,用蹄子踏著水花,卻不向我靠近,李公子也在那邊,青衫的下擺在微風中輕搖。

初時是冰川消融的春水,對岸的桃林花朵次第盛開,忽而是初夏的甘泉,紛紛落花拂過他的衣襟,又隨水而下,秋雨中水流湍急,卷來遠處的枯葉,野火般的秋草漸漸熄滅在秋雁的孤鳴中,一片寒霜,一場大雪,一裹素白抹去所有的痕跡。

而我還坐在水邊,任四時的水流沖刷長久的跋涉留在我腳上的痕跡,而李公子站在那頭,我們隔著一條溪水相顧,誰也沒有說話。我沒有治病的藥,也不要殺人的刀,我還舍不得自己那顆不合時宜的心,還想要手捧著那些鮮活的熱忱,走向那個我還不夠了解的世界,我不怕花燈照不亮的暗夜,不怕春花雕謝後的深秋,因為我知道哪怕寒冬已至,萬裏冰封,在我的手心裏依然有不滅的溫度,在我身邊一直會有那個陪伴著我的人。這些話我不用說,李公子他都明白。

雪落滿天地,冰凝固了溪流,我赤著雙足,踏著厚厚的積雪向遠方走去,東方一點熹微,照著無暇的雪山,我以足下半尺的溫度,讓冰雪消融……

這個夢似乎做了很久,讓我分不清時間。醒來只有漆黑一片,旁邊是阿森均勻的呼吸,還在這個世界裏啊……我轉過身,緊緊抱住他,好像只有他的體溫,才能證明這個世界的真實。阿森睡夢中動了一下,把胳膊放在我頸下枕著。

“阿森。”我貼著他的身子喚了一句。

“嗯?”他夢囈著。

“那五年時間,你帶上我吧。”我說,“我沒有記憶的五年,以後就當做一直是跟著你的好不好?”

我表達的含混不清,他睡夢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嗯了一聲,摟住我肩膀,隨便在我頭頂吻了一下:“睡吧。”

“嗯。”我把臉埋在他胸口,抱緊他拼命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怎能甘心?那些出現在別人只言片語中的我丟失的記憶。為什麽小萌會說我曾經很“厲害”,為什麽胡成會說我淪落至此一無所有,為什麽阿森如果知道我失憶就會甩了我,過去的我究竟擁有過什麽?夢裏對這個世界的控訴不是來自現在的我,而是那五年裏的我,過去我的心裏裝著怎樣的怨恨?為什麽會在夢裏向李公子說那樣的話?為什麽李公子會問我要不要殺人的刀?

最近的很多事情,一點點積壓在我心中,我想知道答案,又害怕我的執著會再次傷害關心我的人,我想讓自己放棄尋找,就只能緊緊抱住身邊的一切,告訴我現在擁有的就是最好的。幸好有阿森,我失去記憶的五年,恰好是他離開那個城市,最精彩的五年。就當做那五年裏我跟著他浪跡天涯吧,那就是我在那五年中擁有的,再也沒有其他什麽比這更好,我也不必再去尋找其他的答案。

黑暗中,阿森輕輕撫了撫我的頭發,在我頭頂輕聲問:“這段時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聲音清醒,我終於還是攪醒了他。

“關於那五年的。”他又補充。

我仰起頭,輕輕啄著他剛掃凈胡茬的下巴:“沒有。”

他翻身,面對面抱住我,額頭相抵,鼻尖輕觸,呼吸相聞。像是用呼吸仔細打量了我一番,許久,才聽他輕嘆:“這副模樣,以後怎麽敢走遠。”把我擁進懷裏,輕輕摩挲著我的發絲、肩膀、背脊。我把自己浸在他給予的溫暖裏,心中只想著:不會,不會再有什麽事情了,一定不要再有什麽事情了。就讓這一刻繼續下去,再也不要回頭……

冬天裏總是沒什麽新鮮事。小萌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訂婚宴上小萌哭了,從上高中以後,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得像個柔弱的小女孩。末了小萌擦擦眼淚說:“不許笑我,我就是提前爆發一下,以免正日子上哭。”訂婚宴後,她又變成了三頭六臂的女漢子,為婚前繁覆的采購和各種準備而忙碌,除了偶爾回來蹭飯,已經越來越少看見她。

阿森浪了大半年,這次回來之後立刻開始沒日沒夜的組稿、排版和校對。他拿著紙筆打工作電話的樣子,戴著眼鏡伸著脖子看電腦的樣子,皺著眉頭推敲一個細節的樣子,都是我沒見過的另一面,因為新奇,也並不在乎他忙於工作而冷落了我。

入冬之後,樓市進入淡季,我上班之餘,只需要回家搞好後勤,偶爾幫阿森看看稿子,累了就倒在床上,看著電腦旁邊他的側影睡著,他會幫我蓋好被子,然後繼續工作到深夜。

過了元旦,又是新年,這是待嫁的小萌在家裏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媽媽時而把“以後到了婆家”這樣的話掛在嘴邊,爸爸也總無意識地念叨:“明年就不在家過年了。”小萌則總是撇撇嘴說:“這都什麽年代了,以後又不是不回來。”可是年夜飯的時候,我分明看見她又偷偷擦了擦眼角。

新年的假期短得不像話,應付完各路親戚,就到了返回安城的時間,雖然舍不得一家四口的最後一個春節,但返回安城的心情也比任何時候都要迫切。阿森和陳蘇先後到了,四個人擠在小小的出租屋裏,電磁爐擺在茶幾上,煮一鍋熱氣騰騰的火鍋,算是我們的“小團圓。”

後天就是情人節,小萌和陳蘇定在那天去扯證,酒足飯飽之後,他們兩個在屋裏給小萌挑領證時穿的衣服,我靠在沙發上,雙手舉著戶口本,用極度覆雜的心情高喊著:“我妹妹就要嫁人了!從此我家戶口本上就少了一個人!”

阿森坐在我旁邊:“想結婚了?”

“嗯?”我一怔,怎麽說呢,整個假期,從爸媽到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所有人都在問我為什麽落到了妹妹後面,我心裏想著阿森,卻沒有說出來,讓阿森這樣的人結婚,我還不敢想。

阿森的手臂搭在我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又問了一遍:“想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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