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第五次出現在我的夢境裏，是在一個普通的春夜。

夢境裏倒像是在盛夏，因為河兩邊的垂柳，柳枝都團團簇簇地垂到了水面上，有蟲鳴陣陣，也有那些不耐炎熱的人，在遠處唱著歌兒以度過燥熱的夏夜。

河上一座小橋，不過兩人並肩的寬度，李公子坐在這邊的欄桿上，另一邊袒胸仰臥著一位狂客，是他遠道而來的朋友，橋下，老於把頭紮進水裏，大口飲著水，老於身後，一匹駱駝伸著脖子看著，顯然不太熟悉這種長條的會流動的水。

“你怎麽把這東西也帶來了。”李公子笑著問他的朋友。

“讓他認識認識江南，也讓江南認識認識它。”那位朋友說著。

“非也，此處不是江南。”李公子說。

“可駱駝就是駱駝。”那位朋友也一本正經地回答，說罷一個沒忍住，哈地笑出來，李公子也跟著笑起來。

他們笑著說起一些往事，在盛夏的水鄉裏，他們說著寒冬的大漠，說朔風卷起風沙，風沙中的蒼鷹和不知何時出現的彎刀，說起烈酒、篝火、女人，還有寒夜裏鬼魅一樣的荒城，野心、陰謀、殺戮，還有那些被寒風卷走，永遠埋在黃沙中的傳說。

在夢裏，我像是一個旁觀者，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好像有一個很完整的故事，但醒來之後，只剩下零星的片段。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牽著他的大青馬，指著一個似馬非馬的大家夥問：“我家老於頭上有角，所以是龍馬，你這背上有角的，是什麽？”

“是駱駝。”對方回答。彼時寒風刺骨，太陽遙遠而蒼茫，老於在寒風裏咧著嘴笑，哈出大團的白氣，那個少年，眉毛上結了霜，雙手攏在袖子裏，也好脾氣地賠笑著。

頭疼……我按著額頭，這麽覆雜情節的夢境，是對睡眠質量□□裸的挑戰。都是些什麽？是因為最近看了什麽奇怪的電影，還是因為翻了李先森的一些圖片，才會夢見這麽奇怪的東西？駱駝？龍馬？龍馬是什麽？老於怎麽會是龍馬，它是——念頭在腦袋裏一閃，又斷掉了。

小萌出差了，這兩天不用給她做飯，我按掉鬧鐘，把自己捂在被子裏，想再懶十分鐘，手機在這時候響了一下，我抓起手機，是李先森的信息：早，天氣不錯，今天大概會到安城。

註定是懶不了這十分鐘，雖然不用早起做飯，但得早起收拾沙發。

犧牲了吃早飯的時間，把家裏打掃了一遍，於是早飯只能在辦公室喝著速溶咖啡啃幾口路邊買的包子。一整天，我心不在焉地工作和聊天，時不時看看手機，這樣一直等到晚上八點，才接到李先森的電話，等指導他走到我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打開門迎接，看著電梯的數字變成9，閃了幾閃，電梯門打開，燈光照亮整個樓道。先出來的是半個單車輪子，然後是一個巨大的野營包。他和一群朋友約好，秋天要騎一圈川藏線，為了提前鍛煉，所以開春後就開始騎著到處跑，現在竟然直接騎到我家來了。

“物業規定電梯裏不讓推車，樓道裏不能放自行車。竟敢當著物業的面這麽幹，太囂張了。”我靠在門框上說。

李先森不理我，只管說著：“接一下接一下。”

物業的權威掃地，我只能過去接過他遞過來的塑料袋，裏面裝著一瓶紅酒和四聽啤酒。“知道你是大廚，不用帶外賣，只有帶酒了。”李先森說著，把車子從電梯裏推出來，“不讓放樓道，就放你家裏唄。這邊？”說著車頭一揚，轉向我家門口。然而，在剛剛我們都沒註意到的時候，我家的防盜門在緩緩地關上，現在門的角度已經不夠用車輪挽救了，他伸手抓了一下沒夠到，反而加速了門關上的趨勢，而我被自行車攔在另一邊，拎著一塑料袋酒，眼睜睜看著我家的門關上了。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李先森沈默片刻說：“樓道裏不讓放車果然是有道理的。”

小萌出差了，而我沒帶鑰匙，沒帶手機，沒帶錢。

找了保安馬大叔，又問了水電工小黃，折騰了好半天，劉大叔無情地告訴我沒辦法，臨走前又說了一句：“樓道裏不能放自行車啊。”李先森歉然點頭，送走了馬大叔和小黃，又剩下我們兩個在樓道裏。

辦公室有備用鑰匙，但是財務室的鑰匙只有我和大霞姐有，我的現在鎖在家裏，而大霞姐家離得很遠，那會兒我覺得去找大霞姐有點晚，現在覺得，太晚了。我可以等明天早上上班之後去辦公室拿到鑰匙，但是今天呢，今天晚上怎麽過？可以住在哪裏？酒店嗎？我空手出來沒有帶一分錢，作為地陪難道要讓他掏錢嗎？而且如果住酒店，標準間還是兩間房？好像不僅僅是誰掏錢這麽簡單的問題吧？

樓道裏的感應燈滅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我輕咳一聲點亮了感應燈，李先森低頭看著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什麽？”

“嗯，這個季節倒也不錯，走吧。”他說著又按了電梯，電梯門打開了，他接過我手裏的酒，重新掛在了車把手上，順便也把我一起拽進電梯裏。

電梯門關上，緊閉的我家的大門消失在視線裏，可是今天晚上，接下來我們要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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