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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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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祁涉和蘇游漾在餐廳碰面了。

餐廳是典型的中式風格,祁涉吹著口哨和老板娘打招呼,領著人上包間,輕車熟路。紅彤彤的仿古風簾子垂下來,遮住窺探的視線。

像祁涉這樣的富二代絕對是萬裏挑一。他沒什麽愛好,玩音樂和打牌是唯二能引起他興趣的活動。他人面冷心熱,不難結交,所以圈內樂友和牌友甚眾;蘇游漾跟著一堆陌生人圍著桌子坐下來,聽祁涉介紹他的朋友們。

他的夥伴大部分是男性,且清一色是留著朋克發型、穿破洞褲的音樂青年,眼角向上飛,蘇游漾註意到有個男人還化了精細的眼線,眼尾一點煙熏過的亮粉閃了又閃。坐在紮堆的男人中間,挨著祁涉的是一個女孩。

蘇游漾認識她,但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一位新晉的綜藝節目主持。阿丹上次在車裏看視頻的時候她也掃了幾眼,印象裏是個蹦蹦跳跳、笑起來可甜的女孩,可人私底下全然不是這樣。雖然個子就祁涉所嘲是“麻雀大小”,但一張俏臉總冷冰冰地板著,正好和祁涉互補。

女孩介紹自己叫“楚意驕”,蘇游漾本來以為是“嬌柔”的“嬌”,沒想到是“驕傲”的“驕”。但更有趣,符合她私下相處時表現出的性格,有一派原生的男孩氣。

祁涉招呼他們坐下就開始發牌。一桌人身邊放一壺茶,除了祁涉,都老年人一樣百無聊賴地摸牌放牌,順便聊一聊近期的情況。祁涉說他最近要演一部總裁劇,劇本爛得堵心,情節設計與十年前嗲聲嗲氣的臺言相類,連他這麽有自知之明的人都看不下去。但是沒有辦法,經紀人按著他的犟驢頭,威脅他不接就專輯延後。他正好寫歌沒靈感,思來想去只好屈服於淫威之下。

祁涉拿著一手爛牌,深沈地嘆一口氣:成功的道路總是艱難的。

蘇游漾看到楚意驕用手支著下巴,沖他翻了個能上天去的白眼,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楚意驕在這時卻轉過頭,用極認真的神態反覆審視她,小聲地問許行雲是不是她親戚。

蘇游漾倒沒有很驚訝,點點頭說是,是她母親。雖然她和她母親沒有像了十分,但眉眼裏面還能窺見美艷的影子。許行雲當年也是驚艷了時光的美人,之後因為嫁給蘇游漾的父親——當時掌管著知名經紀公司的老板蘇舟巡才漸漸沈寂。她雖然不是火過一個世紀的經典人物,但是粉絲總有一雙捕捉自己偶像的一切行跡的眼睛。

蘇游漾一進來,楚意驕就覺得眼熟。她小時候看著許行雲的電影長大,低像素的畫面裏美人表現出一種模糊年齡與性別的生動。沒有近距離見過童年偶像,能見到偶像的親人倒也算意外之喜。楚意驕心情好,繃緊的眉眼自然舒展開來,對蘇游漾露出一個和電視裏無二的甜美笑容。

蘇游漾竟有些受寵若驚。

祁涉在旁邊聽著,突然問她最近有沒有新戲要拍。蘇游漾在朋友圈發了《山魅》殺青的消息,最新的一條動態是“要參加一個重要試鏡,心情緊張”。

“是有一個,下周就進組了。”蘇游漾攏一攏頭發,嘴角一直掛著的弧度慢慢淡下來。

她的確接了新電影。昨天剛通過俞小冰執導的《月唳》試鏡,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電影女主角。

至今想起來試鏡的場面都覺得非常戲劇性:俞小冰的名號蘇游漾有所耳聞,活閻王似的一張面皮,常年皮笑肉不笑,人和名字一樣凍人。蘇游漾甫一進門,就被俞小冰喝住“不要動!”,那嚇得,當時就立住,貼在門面,一動不動,在俞小冰挑揀的目光下面大氣也不敢出。

俞小冰看了一會,說“好了,走過來,對,走兩步。”蘇游漾一邊走一邊覺得很不對勁,就非常要面子似的夾著兩腿大家閨秀一樣走了兩步,誰知道俞小冰根本看不上她的面子,鼻子裏冷氣一噴,一管毒液從嘴裏精準地濺出來:“放松,別瘸個腿!大步走!人家二流子怎麽走你就怎麽走!”

蘇游漾想想經紀人提前發過來的劇本裏面女主角的身份,狠狠心扯掉遮羞布,索性敞開了步子走,身體放斜,腳尖在地面上一碾一碾,怎麽浪怎麽來。

俞小冰看她走到跟前,又問她:會騎自行車嗎?

當然。

那單手呢?

可以。

雙手脫把行不行?漂移行不行?

……我可以學。

蘇游漾不卑不亢地對上俞小冰冷若冰霜的眼睛。俞小冰用蛇一樣尖銳的眼神剜視她足足十秒鐘。

然後扭頭跟副導演道,就要她,後面的打發回去行了。

……

順利地接到新工作是非常愉悅的事情。蘇游漾作為一個新人,起點已經算高得驚人,如果有俞小冰這部電影的加持,她有自信在娛樂圈站穩腳跟。然她不自足,如果要和路歧比肩,這點成績顯然遠遠不夠。不過只是個開端,蘇游漾滿肚子雄心壯志只差一個出口就能噴薄而出,結果人生總是那麽出乎意料——這股子雄心壯志的火苗差點沒被說漏了嘴的經紀人給瞬間撲滅。

經紀人胡小姐綴在她後面,高跟鞋跑得噠噠響,小聲問她成沒成。蘇游漾堪稱眉飛色舞,告訴她十有八九。胡小姐面上一喜,除了喜竟還很有些了然:“知道你行!也不枉費路歧這一遭……”

話說到一半立馬打住,胡小姐懊惱地變了一下臉色,居然有點不敢看蘇游漾的表情。她們也朝夕相對了這麽些時日,她多少是了解蘇游漾的性格的:這個小姑娘人不大,卻很有主意。你這時候跟她說角色不只是靠自己爭取來的,她非但不會高興,還可能發脾氣。

蘇游漾本來還興沖沖地往前走著,這下子徹底停下來。平眉順眼地凝視經紀人略顯心虛的臉,問她。

路歧幹什麽了?

胡小姐沒法,吭哧好了一會告訴她試鏡前路歧跟俞小冰通了聲氣。這事還是路歧的經紀人徐小姐告訴她的。

蘇游漾深吸一口氣,片刻之後,才把這口氣嘆息一般吐出來,像把一陣子幕天席地的開心一下子散盡了,眉眼都比平時頹喪。

這確實是從頭到腳的一盆冷水,潑得她心肺都冒涼氣。她本來想回去的時候就跟路歧分享這事,興許還能自誇那麽三兩下,現在她知道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路歧大概能成竹在胸、從從容容地掠過一眼,然後為她送上早就準備好的一句“恭喜”,好像這樣他們就可以你好我好,皆大歡喜了。可惜蘇游漾軸得很,她身上有一種窮酸味的硬氣,雖然知道娛樂圈的習氣,但就是能硬邦邦地拒絕說“不要”“不行”,好像這樣就能保留那麽一點旁人看起來似乎是不知好歹的尊嚴。

……

——蘇游漾因為這件事跟路歧鬧了別扭。

她從回憶裏醒過來,看看四周,嘆一口氣。她不找路歧說話,路歧就跟沒她這個人一樣,貴人事忙,把自己轉成陀螺還來不及,倒顯得她小肚雞腸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這口不足以成氣的氣能膨脹多久。

祁涉和朋友在聊音樂,聊下一張專輯的制作風格。口幹舌燥的間隙他就叫一壺新茶,服務態度一流地輪流給一桌人倒上。站起來靠近蘇游漾身邊時,一低頭看見她打開的微信界面,上面什麽字也沒有,備註的人名倒是清清楚楚:路歧,後面跟一顆少女懷春似的愛心。

祁涉的眼睛一下子瞇起來了。

蘇游漾一擡頭,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想他是不是和路歧有什麽過節,眼睛裏的深仇大恨都快燎出來了。面對他的質問,只好無奈地點頭,說是和路歧在一起了。

祁涉一口熱茶灌下去,舌頭差點沒燙出血泡,跟狗似的哈啦著伸長舌頭憤怒地拍桌子:“我跟你說,他這個人——”

蘇游漾面色平靜,眼睛帶笑:“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祁涉捂著嘴結結巴巴:“你,你都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你還這樣啊?網上這麽多失足少女的案例還不夠嚇醒你的?不是,你圖什麽啊!”

祁涉就怎麽也想不明白了,他是個嘴上花花的,但是人還算正派,甚至還顯得有點純情——悲慘的是他有點興趣的女孩子,無論是清純還是性感,都表示對路歧抱有高度的興趣。在無意間從和路歧有過露水姻緣的女人爛醉時吐出的真言裏知道了這人游戲人間的真實秉性,嫉妒倒縮小成了很小的部分,而尤其對其一人披兩皮的作為不齒。沒成想蘇游漾這樣三觀正直又好脾氣的牌友也不慎落入渣滓魔掌,莫不是被人下了降頭,看這小模樣比烈士都堅定。

他就想問一句,圖什麽?

蘇游漾把空空的手往桌上一攤,可能是受新戲的影響,她順勢把背往後靠的姿態竟然有點無賴。

她苦笑一聲,圖什麽?愛唄。

蘇游漾早就放棄掙紮,她就是愛這個人愛得不行了。當機會真正來臨,她除了緊緊抓握在手中,別無他法。

年輕人身上總是懷有一股天真的冒險精神。她不止一次地想,萬一我就成功了呢?萬一這個人就愛上我了呢?成功的幾率無異於大海撈針,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敢嘗試。

聚會草草結束。祁涉招呼也不打,聳著眼走在最前面。蘇游漾也不知道怎麽哄他,倒是楚意驕這個看起來不好親近的女孩子,遠遠跟在一群人的後面,扯著她的袖子在她耳邊笑微微地說了一句,她喜歡她。

作者有話要說:

祁涉:我不高興。

楚意驕:我好開心。

祁不高興和楚開心真是個非常有意思的組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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