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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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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魅》即將殺青。

殺青日期將近,劇組都不免人心浮動。顧知恩平時是個嚴厲的,臨到關頭更堪比閻王,趕戲常常到淩晨兩三點。工作人員嘴上不敢說,私底下鬼哭狼嚎,倒是把浮躁的心思壓下去不少。

眾人配合,效率就高,拍攝進度也快。小小一個單元拍了將近三個月,不能更符合顧知恩拍戲的精致勁兒。這天收工,顧知恩終於大發慈悲,摘下耳機對在場人員喊了一句已經訂了房請大家唱歌,如此大手筆讓本來麻木著一張臉的工作人員歡呼起來,口哨聲和笑鬧聲能掀翻房頂。

蘇游漾按一下手機,屏幕亮起來:晚上十點半。

她還穿著劇裏的服裝,塗瀠跑上山玩了一整天,臉、手、足烏黑,活像剛剛挖煤回歸。她撇眼去看路歧,他就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勢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轉一個小茶杯,顧知恩走到他邊上來把茶杯往邊上推了推,附耳跟他說了句什麽,才看到他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主演換了自己的日常服裝,和工作人員同去。到了地方,被服務員領著分散到不同的包房。顧知恩領著蘇游漾和劇組幾個老前輩往最裏面的包間走,一個中包統共容納了六個人,包括晃晃蕩蕩跟在最後面的路歧。

路歧在小沙發上坐下來,翹著腿點了一根煙。顧知恩在旁邊不耐煩地推他去外面抽,他就愛理不理地對他哼笑,把煙圈噴在顧導一張眼眶烏青的疲勞臉上。

顧知恩氣得罵罵咧咧,索性站起來離他遠點,把蘇游漾從沙發上拎起來讓她去點歌。蘇游漾回頭看了一眼,路歧已經把只抽了一小半的煙在大理石桌板上碾滅了。前輩們三三兩兩坐在另一側沙發上,笑鬧都很自然。

蘇游漾清醒地想著——原來,路歧這人的表裏不一不是什麽秘密,只不過是底下的人一無所知地仰望,上頭的人心照不宣。她心裏有事,手指在屏幕上漫無目的地亂按,沒留神幾首歌裏混著一首屬於路歧的。

和蘇游漾關系比較好的女前輩一邊調侃她“原來你也是我們路神的粉絲”一邊催促旁邊的人把這首歌頂上去,眼看箭在弦上,蘇游漾只好硬著頭皮接過話筒。包廂內閃閃爍爍的光線下,路歧手臂攤開搭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好似要睡著了。

蘇游漾才稍稍放下心來。

“一把蜜刀何似於毒蛛網,剜心痛你知未知……”

可惜事情總不遂人願。蘇游漾有心表現得好一些,可惜人的天賦總是有限,她和祁涉恰似兩極,祁涉是歌唱界的巨才,演戲圈的矮子;蘇游漾經常被誇在表演上有天分,可惜是個五音不全。再加上歌手就在身邊,蘇游漾絕不敢放聲,嗓音憋在喉嚨裏一個勁打顫,末尾還要故作鎮定地揚上去,一首傷感情歌硬生生唱出了童謠的可愛。顧知恩也想笑,看她笨拙又有點於心不忍,轉頭去看路歧,這廝卻已經毫不留情地笑出來了。

他索性也不裝睡了,忽閃的燈光下睜著一雙笑意粼粼的眼睛把人看著。

蘇游漾的臉早已經紅無可紅。接下來,卻是旁人再勸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她自以為尷尬,其實氣氛被那麽一笑好了很多,幾個演藝老人都是入行已久的,但是年紀不大,被顧知恩帶著就開始猜拳要酒,一瓶吹的女藝人都不在少數。蘇游漾怵這陣仗,抱著個抱枕就往沙發裏面縮,上了頭的女藝人酡紅著一張俏臉咯咯笑著來拉她,嚇得她恨不得把自己嵌進沙發縫裏去。還是顧知恩把人給止住了,叫罵這群不正經的不要帶壞小朋友。

KTV的人聲樂聲混成一片,男藝人扯著嗓子鬼哭狼嚎,蘇游漾細聽之下居然發現是祁涉的搖滾新單,前輩扯著頭發妖魔狀搖晃身體好似中毒。有膽子大的親親熱熱地拉路歧唱歌,路歧斜睨她一眼,扯了扯嘴角,那人就把手收回去了,規矩得不行。

沒人使喚得動路歧,他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舒服地向後靠著,抄個酒瓶子安靜地喝。姿態不豪放,相反過分端莊,速度卻不慢,一口一口地也喝完了一瓶。不消一會沙發上就堆了數灘爛肉,喝高了的男女藝人交疊著纏在一起,路歧坐在一堆爛肉中間眼神清明,不著痕跡地往蘇游漾那邊挪了挪。

包廂裏酒氣兇猛,蘇游漾覺得窒悶,偷偷摸去衛生間。挪向門外的過程中不經意摸到活人溫熱的大腿,蘇游漾擡頭一看,頓時臉紅似番茄。路歧保持大敞著長腿的姿勢不動,對著她撒嬌般哼了一哼,蘇游漾跟觸了電一樣把手甩開,兔子似的敏捷地溜走。

“如果愛情也要澌滅,但願一死了卻塵緣……”(※)

蘇游漾貼著墻壁,頂著一張潑過水的濕漉漉的臉往回走,越靠近包廂,裂帛一般疼痛的搖滾聲線越發清晰。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跡,懷疑自己尚在夢裏,否則怎麽會覺得包廂外陰暗處的人影這麽像路歧?

暗處的人影斜支著腿,聽見動靜擡起臉來,沖她笑笑,輕喊了一聲“餵。”

果真是路歧。他的聲音在黑夜裏倒顯得比平時更沈、更啞一些,像未經過濾的煙草。或許這才是他本來的模樣。

蘇游漾張了張口,想說話,猝不及防被路歧拉了一把,眼睛一花整個人已經被抵在墻上。

路歧手撐著墻壁,把她豆腐一樣溫軟的一團圈在臂間,施施垂頭看她。像蜘蛛審視獵物。

多麽好的年紀,多美的一張臉。掛著水珠濕漉漉的,眼神也濕,含著一汪驚魂未定的惶恐。是鹿一樣的眼睛,隨時浮起一層霧氣,眼角也下垂,不曉得自己無論哪個角度看起來都無辜。哭起來好看,笑起來更好看,臉蛋微微鼓起,恨不能讓人用牙齒在這一團白軟上磨一磨。

“通宵燈明的夜晚,我一無所有欲壑難填……”

路歧把頭又低一低,咬上她嘴唇。

黑暗的角落裏,包房外也震耳欲聾的歌聲中,是極深極重的一個吻。蘇游漾被迫使著下巴上擡,後腦勺被擒住,眼睛也沒來得及閉上,被他撲面而來的成熟的煙酒氣灌了滿腔。牙齒在嬌嫩的嘴唇上一嗑,柔軟的口腔內部就毫不設防地打開,舌頭蠻橫地伸進去,頂著她的上頜像撕咬獵物一樣不成章法地重舔。蘇游漾驚得頭皮發麻,舌頭可憐地縮在角落,很快被不講道理的另一根拖出來纏住,仇恨似的吸咬不停。

蘇游漾被他親的脖子和臉紅成一片,受驚嚇地細喘嗚咽,好半天才想起來使勁,用力偏過頭想掙紮,強硬的舌頭這才款款從她口腔退出來,調||情似的碾過齒列,再安撫地覆上嘴唇。疾風驟雨過後,是情人間無傷大雅的親昵。在感受身下的這副軀體軟和地放松戒備後,羽毛樣輕柔的親吻向下滑,最後落在細幼的脖頸,一口叼住。

蘇游漾在黑暗裏圓睜著眼睛喘氣,眼神毫無定點地投放在對面包廂隱現的一點跳閃的燈光,像一只被完全捕獲的羊羔,感受瀕死時受傷部位傳遞來的危險溫熱。

路歧安靜下來,以一匹狼吃飽饜足的姿態偽裝溫馴地享受著獵物的服從。好一會過後,他才把頭偏一偏,像缺乏安全感的嬰孩一樣深深埋進馨香的頸窩,喉嚨裏溢出滿意的輕笑。

蘇游漾咬著牙,用麻軟的手去推他:“你這樣……是不對的。”

路歧一邊用頭發在她頸窩蹭,一邊笑得無理,蘇游漾低頭甚至能瞧見他塗了草莓醬一樣鮮艷的嘴唇和若隱若現的雪亮的牙齒,像極了數日前在蘇游漾夢裏游走的殺人犯。蘇游漾為自己的臆想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再低頭細看他唇角是否能溢出腥熱血液。她感到畏懼又委屈,想著自己只是個孩子。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不負責任?不喜歡我就不要親我。”她好像是被空氣裏的酒意灌醉的人,微抿著嘴角語氣嬌橫,全然不去想自己的邏輯是不是也有哪裏不對。

路歧像摸狗一樣憐愛地理理她淩亂了一些的頭發,他的表情純潔又含著一點歉意,似乎真的為自己傷害了顧知恩精心培養的小花朵而難過。蘇游漾聽到他嘆息一樣的聲音在耳邊滑膩地響起:“可是很奇怪,小朋友……我對你有欲|望。”

蘇游漾直視著他一雙漂亮的眼睛,只感覺到一陣被迷惑的暈眩。即使說著這樣的話,他煙灰色的瞳仁在黑夜裏仍然閃著無害的朦朧的暖光,像一條幼滑的絲帶漸漸深入,引誘著人心裏的妖魔。

“我不願說我大言不慚,窮人只放縱這一身青春……”

包廂仍發出咄咄逼人的吵鬧,蘇游漾聽到自己心裏的妖魔在嘶喊,它們此刻好像搖滾樂隊附身,用刺耳的尖叫企圖沖破布下的層層屏障。它們終於成功掌控了她癱軟無力的身體,拿捏著勝利者的腔調對那個人宣告——

“那就在一起吧。”

一瞬間仿佛電路被切斷,聲嘶力竭的樂聲旋轉咆哮著遠去,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路歧好像是有點困惑似的皺了皺眉毛,思考三秒,上下嘴唇一碰,發出了整個無聲世界唯一美妙的音節。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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