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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何所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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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費羽門外,一個瘦高個兒在梧桐樹下踱步,腳跟先著地,在雪地上踩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坑,然後前腳掌慢慢落下,留下幾個水波紋的痕跡。不一會兒,梧桐樹下就現出了一串∞型腳印。白執準備好了明天談判的PPT,就出屋透氣了。這個院子裏有四間平房。零一年,Steven以妻子的名義買下了這塊地,附帶了這麽個院子,因為覺得房子老得有味道,所以沒舍得拆,外觀保留,把裏面改造了一下,又在它旁邊蓋了兩棟樓,一個宿舍,一個寫字樓。月光灑在破敗的灰磚灰瓦上,有些蕭索,窗框上幾抹朱紅已經陳舊。

對於談判,白執心裏是有底的,但想起要面對某人,他就感到一陣難受,冬夜的冷風也無法將這些驅散。他再次被回憶拖回深淵,無力抵抗心難受到要停止跳動的感覺。作為一名心理學家,他知道這是PTSD——創傷後遺癥,是多年前的那場愛情留給他的。他提醒自己要理智,一切都過去了,這個時候,找個人聊聊會有些幫助。他看了看四周,吳升的窗口一片漆黑。費羽的窗口有一豆微弱的光。最後他選擇了窗戶最多,燈光最亮的那間——孟石的宿舍。他畫畫需要更好的采光,所以吳升把正房讓給了他。略微平覆了一下心情,他走上前輕輕敲了幾下門。

“誰啊?”

“白執。”

一陣踢踏聲響起,孟石披著一件沾著油彩的深藍色毛衣出現在了門口。“啥事?進來說吧。”他把白執讓了進來。

“還沒睡?”

“你不也是?”

看著嘴角稍稍提起,就馬上下垂的白執,孟石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識到,這會兒,自己是一個樹洞。

“想喝酒。”白執知道孟石不是一個有耐心的知心姐姐,於是直奔主題。

“那邊有。幫我也倒一杯。”

孟石轉過頭繼續作畫。白執在一邊安靜地看著。他知道審美型的人外表都是有些冷漠的。幾個月相處下來,他知道孟石的心裏是燃著一團火的。許久後,白執開口道,

“想跟你討幅畫。”

“想畫什麽?”

“月亮。其它你定。”

“好。急嗎?”

“不急,什麽時候畫好,什麽時候算。”

白執知道畫家也是工匠,工匠的時間就是謀生的本錢,他本想問他酬勞。但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是沒把自己當外人,覺得提錢反倒對不起他,索性先不提了。白執環視了一下四周。

“你的色彩為什麽都是這樣?暗的不黑,亮的不白,飽和度和對比度都不高?”

“哈,挺懂啊。”

“我小時候學過點繪畫。”白執靦腆一笑。

“十歲時,我爸離家打工再沒回來,毫無音訊,聽說是跟別的女人跑了。我媽在家哭了半年,最後喝“百草枯”自殺了。我大舅不情不願地領養了我。他教訓孩子就跟教訓畜生似的。十七歲時,我揍了他一拳,然後跑了。靠街頭素描,跑到了北京。所以我小時候的顏色是黑的。我二十三歲之前的畫,主色是五彩的,底色都是黑的。”

“哦。”白執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後來二十三歲那年有了亮,就不那麽黑了,而那亮又是我不能說的秘密。所以就成這個色兒了。”

孟石扭頭望向窗外,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又轉回頭看著身後的白執問道,

“還覺得自個兒慘嗎?兄弟。”

白執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孟石還挺懂心理學,他這招賣慘,果真讓自己在他面前□□不出來了,反倒想安慰他兩句。他不想幸災樂禍,不過真得承認別人的苦難對自己確實有緩解作用。白執平時做人低調,從不炫耀自己家世,以免在精神上對人造成剝削。另外,他能幹的父親給他帶來的痛苦,也不是一兩句能說得清的,所以他幹脆不提他的家庭。他走上前跟坐在高腳凳上的孟石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白皙的臉上就透出紅暈。一看就是不會喝酒,也不勝酒力的傻小子。慢點咽,就不會罪得這麽快了。

孟石也把酒一股腦地倒進嘴裏,但一點點咽。這樣既痛快,又可延長醒到睡之間的過程。享受那中間的一段醉,即可自主地選擇夢的內容,又可騙過一些神經,相信這不是夢。他不敢真的殺死那根叫囂著這一切是假的神經。那樣他就永遠與現實中的她分隔了。他還想看著她,盡可能近地、多地陪著她。他想幫她過得更好,哪怕她不屬於他。但他不會打擾她,只在她需要的時候,傳喚的時候,他才會出現。

“看不出來啊,小子。喝起酒來還挺生猛。”

孟石對白執斯文外表下隱藏著的真性情表示讚賞,嘴角大大地上揚。幾個月相處下來,他覺得白執和吳升的性情有幾分相像。

“明還有談判,我回去睡了。謝謝石哥,晚安。”

白執很自制,他其實想和孟石聊通宵,但怕誤了明天的事,所以見好就收了。

“不客氣,晚安。”

孟石微微提了提嘴角,然後送他出了門。他不太喜歡那些世故的虛禮,篤信心通則靈,表情和話語都是多餘的。

白執回了屋,洗漱了一下,倒頭就睡,借著酒勁兒,入睡能快點兒。這是他停了安眠藥之後的助眠劑。有時,自己喝一杯。現在,難得有個想碰杯的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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