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一日地愈發寒冷，昔日四季如春的無名山谷，已被冰雪覆蓋。

瓊華每日裹著幾層獸皮，茅屋內晝夜不停燒著爐火，她從厚重的獸皮之中探出頭來，鼻尖臉頰被凍得泛紅，有些嫉妒地瞧著眼前仍穿著單衣，卻絲毫不畏冰寒的背影。

淩燁在屋內給火爐添柴，動作平穩。

添完柴火，他順手拎起路上的銅壺，倒了一碗滾燙的熱水，端著往木床邊走去，遞給裹得嚴實的瓊華：“喝點水？”

瓊華伸手接過，卻沒有喝，而是捧在手中取暖，淩燁也沒有說什麽，就勢在她身邊坐下，把人攬到懷中，繼續渡著靈力。

“淩燁……”

“嗯？”

“先前我們不是說……等我傷好了，你教我些自保的本事，我們便離開這兒麽？”

淩燁頓了頓，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嗯。”

“可是你瞧……近日來山谷天氣驟變，滿眼都是冰雪，吃的已經不多了……再者……”她把碗湊到唇邊，喝了兩口，感覺那股燙熱湧入肺腑才繼續說道：“你倒還好，可是我……若沒有你替我禦寒，片刻都呆不踏實……”

“所以？”

“……我手臂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些日子也能用上些力氣了，所以……不如，我們先離開這兒？”

淩燁低頭看著她的側臉，久久不語。

他不知道，離開這裏，會發生什麽，只覺得莫名心慌。

“淩燁？”久不聽他回答，瓊華微微仰起頭，對上他覆雜的眸色，心裏也有些慌張。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將她的頭重新攬在懷裏，瓊華臉頰貼著他的胸口，感到那裏傳來的輕微震顫：“再過幾日，等你傷大好了，我們便動身。”

“嗯，好！”

淩燁垂眼，見她笑瞇瞇的樣子，心頭卻略有些發堵。

“阿黎……”

“嗯？”

淩燁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微微使力，讓她仰起頭來，直視著她的眼睛，眼瞳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離開此地之前……我們……成婚吧。”

瓊華楞住，直勾勾地看著他，忘了反應。

她不說，淩燁也不動，只是眼底壓下去的忐忑慢慢浮了出來。

茅屋之中，只剩下柴火煆燒的劈啪響聲。

過了許久，她抿了抿唇，水潤的眼睛在通紅的臉色下尤其明亮。

她嘴唇開合，只一個字，便讓淩燁眼中的忐忑盡數化作狂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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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妖邊境戰場。

芳歌和陽歌一路乘著小黑，趕到戰場的時機，可以說是很巧，也可說是很不巧。

一日前，蒼津誘敵深入，將妖軍主帥，原叛軍首領現妖族妖帝鳴焱的三子，也是現存唯一的二字鳴振斬殺當場。

主帥陣亡，妖軍大大受挫，而一直坐鎮後方的妖帝鳴焱大怒之下，不顧才從雪域鬼族戰場歸來的女兒鳴曳的勸阻，執意親征，為鳴振報仇。

芳歌和陽歌，便在鳴焱率軍趕到的第二日抵達戰場。

此時，廷逸也在。

有了雪域鬼族戰場上的幾番經驗，蒼津這方到底順遂許多，占了幾分先機未給鳴振布置血祭之陣的機會，鳴振一死，趁著妖軍軍心不定，廷逸帶來的藥谷中人便深入軍中搜捕身懷血祭之陣法器之人，險險避過一禍。因鳴焱親征，先前事了的廷逸便沒有離開。

芳歌與陽歌抵達時，激戰正酣，鳴焱痛失最後一子，已經有些癲狂，瘋狂拼殺下來，仙軍頗有些抵擋不住。

小黑撲朔著翅膀落地，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沒有在仙軍營中掀起颶風。

甫一落地，瞧見戰場之上的混亂，血腥之氣比有冰雪覆蓋的雪域濃烈了不知多少倍，。陽歌好歹見識過雪域戰場的慘烈，芳歌卻有些怔楞不適。陽歌摸了摸湊過來的小黑的大頭，拉了芳歌一把：“師姐，藥都在你身上，你先去傷兵營帳那裏，我和小黑去附近瞧瞧。”

芳歌回過神，一把拉住正要跳上小黑的背飛離的陽歌：“前方如此危險，你去湊什麽熱鬧？”

陽歌咧嘴一笑：“師姐你想多了，我不過是在附近轉轉，沒打算去當前鋒。雪域之事不是同師姐你說過？鬼族那些人總有些……偏門的手段，我見識過一些，所以打算去轉轉瞧瞧，若能發現什麽端倪最好，發現不了……”她擡手拍了拍身旁小黑厚重的身板：“這不是有小黑呢麽？它速度極快，又這樣機靈，馱著我旁的不說，逃跑還是暫無問題的。”

小黑聽了陽歌如此誇獎，顯然十分高興，瞇著一對鷹眼，不斷咕噥出聲，把頭仰得高高的，伸出一側翅膀去蹭陽歌的手臂。

陽歌順著小黑翅膀上的羽毛，轉頭對著小黑笑道：“小黑最棒了，一定沒事的，對不對？”

體型碩大的黑鷹眼睛一亮，原地輕輕蹦了兩下，不住地點頭，看得一旁的芳歌也有些想要發笑。

陽歌所言無錯。小黑雖無仙獸靈獸血脈，原身不過一只再普通不過的凡獸，然而跟隨陽歌在瓊華島數年，有師尊出手相救，有陽歌不計代價的靈藥仙丹輔助，如今的資質能耐卻早已在仙界泰半靈獸之上。陽歌與小黑一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有它相護，大多是穩妥的。

趁著芳歌楞神的這片刻功夫，陽歌已經跳上小黑的背，待芳歌終於反應過來，一人一鷹已經升上半空，劃過一道濃黑色的痕跡。

芳歌的手還維持著伸出的姿勢，立在原地，仰頭瞧見依稀可見的背影，突然克制不住地心口擂擂作響：

“陽歌……”

鳴焱所帶妖軍倉促而來，未做休整便上了戰場，全憑著鳴焱滿腔憤恨的一口氣，過了交兵的最初，淩厲的攻勢後繼乏力，被蒼津與廷逸聯手轄制住。

一切原本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仙軍這方也下了很大力氣防著妖族祭出血祭之陣，卻不想，仍是出了極大的變數。

廷逸早便察覺鳴焱有異，卻並未有時間細探。

戰場之上，鳴焱已經祭出一只極為眼熟的法器。

當碩大的葫蘆升空時，廷逸已經顧不得滿身浸出黑氣，神色癲狂骨肉巨變的鳴焱。他目眥欲裂，眼瞧著逃避不及的仙軍，連同對面的妖族，如同他曾在雪域親眼所見的那般，被吸入葫蘆之中，化作一灘灘血水！

是他疏忽了！

迦南葉分明仍在迷妄之海，卻不料妖族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法器！

碩大的葫蘆在戰場上空盤旋，修為低下的仙妖兩族兵將已經損失不少，所幸……

鳴焱到底不是迦南葉。

眼前葫蘆雖威力巨大，卻遠不及雪域之時迦南葉祭出的那一只令人無力抵抗。

不論是蒼津還是廷逸都發現了這一點。這時仙軍中剩餘的將領紛紛回過神來，組織兵將結陣抵抗空中的巨大吸力，有些有幸能支持片刻，卻仍有多半被吸入喪命。

蒼津早收了手，召出劍陣疾行返回，行到葫蘆附近便要出手攻破，眼前卻猛地出現一道人影。

鳴焱眼中血紅一片，甚至分不出眼瞳與眼白，渾身向外冒著濃黑的煞氣，全身筋骨咯咯作響，劇烈變化中。他張口發出的卻是一陣陣的嘶吼，不成語調，極為刺耳。鳴焱突得一聲仰天長吼，肌肉崩裂，身形暴漲幾倍，撐破身上玄鐵的鎧甲後，直沖著蒼津而來。狂化的鳴焱速度極快，眨眼便到了眼前，如此近的距離，蒼津十分清晰地感到鳴焱身上暴漲了不知幾倍的戰力，見他一爪揮來，即刻提劍去擋，只一下便被震得虎口發麻。

蒼津乃仙界三十三重天銘劍真人，被譽為真君之下第一人，劍術早已大成，饒是如此，面對眼前明顯已非常態的鳴焱，纏鬥片刻後仍是落了下風，被一爪掃到肩上，擊出好遠。

這一記猛擊震得蒼津肺腑一動，更嚴重的卻是從傷口滲入體內的陰寒之氣！

鳴焱身上的黑氣有毒！

蒼津眼神一深，當即封了自己肩部大穴。鳴焱已近身前，蒼津擡手全力結出劍陣仍是有些來不及。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帶著混了血腥味的藥香擋在蒼津身前，淡綠色的結界護罩結起，擋下鳴焱一擊。

“大師兄！”

廷逸身前的護罩已經滿是裂痕，他回身拉過蒼津，在鳴焱下一擊令護罩碎裂成渣之前急速退開。蒼津踉蹌一下，才隨著廷逸移開身形便當即擡手，眼睛也不眨地以劍削去自己肩上大片皮肉。

“二師弟！”

蒼津沖廷逸搖搖頭，眼下情形來不及解釋，兩人默契地結起攻勢對上狂化的鳴焱。

過了百招有餘，廷逸眼見著對面的鳴焱渾身暴起可怖的青筋，身後不遠的葫蘆也暴出強光，心中一緊。趁著鳴焱這片刻的僵硬，廷逸拼著被鳴焱身上毒氣所灼，為蒼津爭取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將長劍從鳴焱心口刺入。

利器入體，已經瞧不清原本樣子的鳴焱仰天嘶鳴，插了劍的心口突得有大量黑氣洶湧而出，廷逸躲閃不開，只來得及一掌將仍握著劍柄的蒼津拍開，下一瞬，大量黑氣入體，廷逸臉色登時青黑，被劇痛中的鳴焱一爪抽到，口吐鮮血，向著葫蘆所在的位置摔去。

“大師兄！”蒼津艱難地站起身，卻無力禦風，眼睜睜地看著此刻劇毒入體快要失去意識的廷逸，馬上便要落入葫蘆法器的吸力範圍！

一道黑影急速掠過，險險接住廷逸。

“小黑！快走！”陽歌臉色發白，鳴焱速度極快已追到身後，近到陽歌能清晰趕到他身上的濃重腥氣！一邊令小黑迅速離開此地，一邊取出師尊給的保命法器，捏訣向追來的鳴焱轟了過去。

陽歌算著葫蘆的範圍，沒有正面轟開鳴焱，而是使法器從側面撞去，正將心中插著長劍的鳴焱往葫蘆吸力的範圍沖去。

眼見著鳴焱抵擋不住這股沖力被撞開，陽歌尚未來得及松口氣，便只覺眼前一花，腳踝一痛！再回過神，便發現自己被鳴焱生生從小黑背上扯下，一同落入了葫蘆吸力的範圍之內！

感受到上方不可抵擋的吸力，陽歌只來得及對著悲鳴一聲往回沖將過來的小黑大吼一聲：“走！”

與小黑相依為命許多年，這是陽歌第一次以靈寵的契約之力，強迫小黑服從命令。

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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