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

籠罩著原本荒蕪草原的仙障之內，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墾好的藥田四周，散漫地生長著帶著瑩瑩流光的結螢草，緊靠叢林的一側，立起了一個木制的亭子，亭中一方桌案，一個紅泥小爐，一套茶具，並兩個蒲團，挨著一個低矮的架子，架子上擺了幾個青色白色的玉瓶玉罐。

不覺間，已過了八年。

早在八年前，瓊華島貢上養靈丹的丹方，換下大荒整片的草原，大手筆地使用靈泉進行灌溉。瓊花島這番作法，仙界的大多數人並不看好，卻也沒什麽立場反駁。

八年下來，除了最初的收獲的結螢草之外，大荒的這片仙障之內未能成功再生出過第二種草藥。

瓊華曾說，大荒的土地若想恢覆昔日足以養藥的靈性，怕是需要至少百年的時間。故而這片地界雖已經屬於瓊華島，除了定期來此處灑靈泉水，卻並未安排弟子駐守。

八年間，這裏的常客，還是只有淩燁和瓊華。兩人一如初遇時般交往，品茶，下棋，論道，談經，有什麽東西，已經默默改變了。

淩燁穿過仙障落地的時候，瓊華已經為他備好了茶點。

淩燁接過喝了一口：“又換了方子？”

瓊華點點頭，輕輕揮手，桌案上多出了三個紫靈玉瓶。

看到玉瓶，淩燁眼光一閃。

紫靈玉在仙界，亦是不可多得的寶物，這是他第一次見她拿出，瓶中之物，必不尋常。

她指著玉瓶上互不相同的紋路對他解釋：“療傷的碧血丹，解毒的百草丹，還有，護魂丹。你收好。”

淩燁放下茶盞：“你知道了？”

瓊華嘆了口氣：“這些日子聽聞雪域又出了點岔子，而你……幾天前去了趟天宮。我就知道，這一趟，你是一定要去的。”

他輕觸著玉瓶上的雕紋，皺眉：“不過是應仙帝之命前去探查而已，你……何以如此？”

她註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八年前你二師兄也曾去過，並不是多大的事，這一趟也不過是仙帝不安心想要你去查清楚罷了……可是……我心中……不踏實，總覺得，你這一趟……”她搖搖頭，似乎不想多說：“總之，這些丹藥你隨身帶著，我安心些。”

“……好。”

“何時啟程？”

“三日之後。”

她點點頭：“三日後，我在洛水河等你。”

淩燁再次擰起眉：“你要同去？”

瓊華笑了笑：“不只是為你，那塊地方的事，我也有些在意。”

洛水河，西起封神嶺北側山巔，東至瓊華島所在的蒼莽海原。洛水河既不是兇煞之所亦非洞天福地，除了起止兩處略為特殊外，並無可值得稱道之處。

瓊華帶著兩個弟子趕到的時候，便見到與淩燁一道的幾人。葉紅綾，封神嶺的二弟子莫雲她是見過的，另有一個背著巨大劍匣的青年，一個正被葉紅綾揪著耳朵教訓的年輕人。

瓊華落地後，眾人迎上來，除了淩燁之外的幾人上前拜見，瓊華帶著的三弟子長歌和四弟子寧歌也上前相見。

背著劍匣的青年，正是淩燁的二師兄，仙界三十三重天的銘劍真人，蒼津。蒼津與一心修煉增長修為的眾仙不同，他醉心劍術，鉆研數萬年，已臻合一之境，為仙界真君之下實力第一人。

方才被葉紅綾教訓的，卻是封神嶺的三弟子，赤焰海二殿下唯一的兒子，葉紅綾的親侄子，葉寅初。

這幾年，自瓊華給了淩燁一塊破境石令他可以自由出入瓊華島設在大荒的仙障，廷逸和葉紅綾也偶爾會跟著去拜訪，廷逸去旁觀瓊華島大手筆“買”下的藥園子，交流藥理，葉紅綾便去蹭些靈茶點心。幾人也算是混得熟了，葉紅綾再面對瓊華的時候便少了許多拘束，今日也是，見兩邊人互相問過禮後，一把拉過長歌身邊的寧歌，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

“從前我便說過，瓊華島想必定是一塊養人的寶地，真君自不必說，瑤歌和長歌兩個也是風姿出眾，今日才見的這位寧歌，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呢！”

話音才落，葉紅綾便見她正拉著的寧歌已經滿面通紅，連耳尖也泛起紅潮，一時間竟格外驚喜。

瓊華島的弟子，她僅見過二弟子瑤歌和三弟子長歌，兩人一個穩重地不像話，一個沈默寡言存在感極低，往往她說得口幹舌焦也不會見那兩人有一絲波動，著實令人洩氣。今日遇到同是瓊華弟子的寧歌如此，意外之餘也頗為高興。

招呼過後，幾人要啟程前往雪域。蒼津祭出背上劍匣中的闊劍，闊劍離地二尺，迅速變大。巨劍穩穩懸在空中，蒼津第一個躍上巨劍前段，淩燁和瓊華對視一眼，也帶著弟子飛身而上。

雪域。

雪域地處仙界極北之地的最東端，向北為妖界，向東則為鬼界。雪域常年嚴冬，冰雪覆蓋，罡風陣陣，便是有修為在身的也多會覺得難以抵擋。雪域環境極為惡劣，並無仙族之人定居。當年四界大戰，導致世界崩頹，幽冥藥尊魂祭之後，鬼族退回鬼界，沈寂兩百萬年，直到八萬年前仙界戰神淩燁的沈睡，讓這個一直與默默無聞的種族重新活躍起來，雖暗潮洶湧給仙帝不少壓力，所幸表面上始終相安無事。而另一個接壤雪域的妖界，也在八萬年前的內亂中元氣大傷，這些年來情況較仙界更加艱難。

五萬年前，數百萬年不曾有過絲毫變化的雪域突然掀起狂風，雪霧漫天，不可視物，三日不絕。那之後數年，越來越多的人發現雪域之內出現了許多從未見過的獸類，與大荒之地被濁氣所染的獸類不同，它們身上不帶仙氣不帶煞氣，若不是出現在眼前竟無法用神識察覺。起初這些獸類僅是偶爾出現，後來越來越多，也出現了不少傷人的事件，這才引起了天宮的註意。八年前，淩燁尚未蘇醒，仙帝曾托銘劍真人蒼津來此探查，協助雪域周邊的仙族解決獸亂。蒼津到達雪域後整整在此查探一年，但是這些獨特的獸類卻再未現身。待他回歸天宮稟報仙帝之後，仙帝便專門派下一隊天兵，駐守在雪域邊緣，時刻關註雪域動向。如此又過了這幾年，前些日子，駐守雪域的天兵回報，在雪域冰山之中重新發現了獸類蹤跡，且發現的獸類極具攻擊性，十分難以對付。仙帝請淩燁親自到雪域一趟，查探清楚雪域獸類的異狀原因，尤其是，可與妖鬼兩界有什麽關聯。

蒼津坐在巨劍最前頭，自進入雪域地界後便不言不語全心掌控巨劍。

其餘幾人圍坐在蒼津身後，紅綾正為了幾人，尤其是瓊華島的師徒三人講述雪域之事。長歌和寧歌聽得很認真，待紅綾簡單講完，一直將目光放在巨劍保護罩之外的冰山雪地之中的瓊華開口：

“對鬼族，你們知道多少？”

葉寅初看了看其他幾人，接口道：“回真君，鬼族百萬年來一直十分低調，並不如何與其他幾界來往……”

葉紅綾拉了一把葉寅初，接過話頭：“不過若是說大事，還真有那麽一件。十三萬年前，鬼族新任君主繼位，稱破軍鬼尊。”

葉寅初瞧了眼明顯有些氣憤的紅綾，弱弱地道：“可是他繼位後也沒做出什麽……”

“你懂什麽？”瞪了葉寅初一眼：“兩百萬年前仙界之主幽冥藥尊為四界蒼生舍身祭魂，新任的承平仙帝便自棄了‘仙尊’之號以示對幽冥藥尊的敬意，其餘三界之主感念藥尊大義紛紛效仿，自那之後，整個四界哪還有過什麽仙尊鬼尊？那個什麽破軍的，膽敢以鬼尊之號加於自身，可見得必不是個安分的！”

“承平？”瓊華轉回頭，目光卻仍有些空。見紅綾有些不解，想了想，問了一句：“那……你可知道，這位……承平仙帝的名姓？”

“這……”紅綾搖搖頭：“這個，倒是並無記載……承平仙帝在位四十萬年，讓當時百廢待興的仙界重回盛世之景，後來，她將仙帝之位傳給了當時的星運真君，也就是如今仙帝的先祖，便離開了，再沒有人見過。大多數人都猜，承平仙帝應當已經羽化，不在世了。”

瓊華的目光閃了閃，不再多問。

這時，蒼津駕馭著巨劍開始著陸，落在一座雪山山巔。

雪域的風雪不同於別處，即便是早已有修為在身，早已寒暑不侵的仙人也難以輕易抵擋。落地後，蒼津收了巨劍，幾人極有默契地紛紛展開護身的靈罩。僅有瓊華並無反應，披散著的長發在巨劍收起的一瞬間被狂風吹起，眨眼的功夫又平靜下來。她偏頭，正瞧見淩燁將她一同護在身前。

“此處便是前些時候，被人發現那種異獸的地方。”蒼津收好劍道。

淩燁沖莫雲和葉寅初點點頭，兩人領命分頭去查探，葉紅綾和蒼津也去了其他方向。長歌和寧歌向瓊華道了一聲，結伴而去。

瓊華瞧了淩燁一眼，自己撐起了靈罩走開兩步，對著淩燁道：“去吧，我也在這山上找找，你要當心。”

淩燁點點頭，飛身離開。

雪山之巔，只剩下瓊華一個。

她收了靈罩，山頂的風雪再次肆虐起來。

迎著狂風，她四下環顧雪域諸峰雪原，良久，閉上雙眼，深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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