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他有這麽跟我說。

這個人一點人情味都沒有，我在哭啊，他居然連理都不想理會我。

我打開車門，踩著走不穩的高跟鞋，往反方向走去。我為什麽要跟這樣的人坐在一臺車上自找無趣。

手腕一陣發麻，他一把拽過我的手，扯得我生疼。

“你幹嘛！”我穿著高跟鞋的腳一腳踢在他腿上，他眉頭一皺，卻沒閃躲。

只是黑著臉對我，陰森森地說了句，“你最好對你的行為負責。”

我這麽大的人了，要你提醒我嗎？

我甩開他，徑直走我的路，我要回酒店找我爸，我要告訴他彭洲同欺負我。

“你鬧夠了沒有！”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大喊。

我回頭瞪著他，他滿臉怒氣。這倒是很難得，我還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我哪裏鬧了，要有人配合我，我才是鬧！”氣勢上不想輸給他，我便也大聲喊道。

路過一輛車停在我身邊，裏面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探出頭來關切地問我：“這位女士需要幫忙嗎？”

看，隨便一個路人都能給我溫暖，他彭洲同卻總是沒耐心地給我臉色看。

我搖搖頭對那公子笑笑，示意他先行。他便搖上車窗離去了。

不知何時彭洲同已經走到我面前，把我攔腰扛在他肩膀上，我一個天旋地轉，用手包砸起他的背來，他這是把我當什麽呢！

“抱歉了，我得向你爸交差！”他把我投進後車座，系上安全帶，我還沒來得及跑，他就坐進駕駛座關了車門鎖。

我翻了個白眼諷刺道，“你倒是對我爸忠心耿耿！”

他一個急轉彎，我身子一甩，直撞在車門上，“你瘋了嗎？你想我死嗎？你就是這麽給我爸交差的嗎？”

疼得我眼冒金星，他卻視若無物地繼續開他的車。

我已經記不得我是為何和他這樣鬥起來的了，和他吵了幾句，心情倒是舒暢了不少。

“忘了賀任吧！”安靜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他略帶憤怒的聲音。

我是要忘了賀任，不過為何需要他來提醒我？這是我自己的事，這是我祝家的事。

我盯著他的後腦勺，餘光瞥見他正通過後視鏡看著我，“你以為忘了一個人是多麽簡單的事嗎？三十多歲的人了也沒見過你談戀愛！”

他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我大膽地與他對視，怎麽著，被我說中了吧？

他不說話，算是我贏了。

他按照指示把我送到家，然後又大老遠折回酒店把我酩酊大醉的爸拖了回來，等我媽安置好我爸，已經快天黑了，鬧騰的屋子終於安靜了下來。

一大早起來為了穿漂亮的裙子，都沒吃早飯，酒席上只是草草吃了幾口，現在肚子已經打起仗來，廚房怎麽沒聲兒，我媽不準備晚飯嗎？

我走到客廳裏轉了一圈，沒見著我媽，倒是聽到書房傳來小聲的說話聲。

我這聽墻角的毛病大概是遺傳了我媽，只不過我動靜比她小了不少，沒人知道我蹲在門口。

書房裏傳來我媽的大嗓門，“那是我們蘭蘭的福氣！”

什麽福氣？我的福氣？我湊上耳朵。

安靜了幾秒鐘，才傳來我爸低沈的嗓音，“我就怕委屈了你。”

委屈誰？

“伯伯哪裏的話。”這次是彭洲同的聲音，一向尊敬的語氣。他原來還沒走，偷偷摸摸三個人商量什麽呢？

“我去看看蘭蘭。”聽得我媽大步往門口來，嚇得我連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眼疾手快地按下了電視機遙控器。

“哎喲媽，我還以為你去哪兒了呢，你怎麽還不做飯？”我裝得跟什麽都不知道似的，也裝作沒看見她紅紅的眼睛。

這是怎麽了，他工作上有什麽問題嗎？他挪用公款了？不至於啊，雖然我爸也是替人工作，但我家好歹也算個小康吧！

“我去做飯，等著！”眼看著我媽晃著身子進了廚房，她剛剛不還說要來看我嗎？

彭洲同跟著我爸從書房出來，遠遠就能聞到我爸身上的酒氣，他也不看我，可能是困了，直接進了臥室。

“小彭留下吃晚飯！”我媽拿著勺跑出來跟彭洲同說，瞬間變了張臉，就差在臉上寫著喜字。

這是什麽鬼情況？彭洲同不客氣地在我邊上坐下，說了句，“好的。”

“真是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我自言自語道。

他居然點了點頭。

“看你的電視吧。”我把遙控器甩了給他，自己回了房。

敏敏突然打電話過來，告訴我教育機構徹底不要我的事實。

也對，哪個單位允許員工沒事連著請一個月假。得知我之前工作的工資也被扣沒了，我居然內心毫無波瀾。我還是我嗎？我本該愛錢如命的。

我向敏敏表達了歉意，她沒有責怪我，讓我好好休息早點回學校，還說要陪我再找新的工作。她肯定是聽說了賀任結婚的消息，今天在婚禮上我還看到了賀任那幾個大學裏的兄弟，大學裏傳個消息就是這麽快。

我很感激敏敏能這麽體諒我，她雖然嘴對我一直很毒，但我知道她心裏是有我的。於是我對她說了句“我愛你”並親了一口才掛了電話。我想讓她知道我現在很好。

到了九點多我已經躺在床上，我爸這時睡醒了，讓我去書房跟他談話。

我基本沒有跟他正式地在書房裏正式地談過話，總覺得是不是哪裏出了差錯，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我心虛地跟了進去，坐在他書桌對面。

“蘭蘭，”他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現在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你有沒有考慮過以後怎麽辦？”

唉，原來是要跟我說這個事，我還以為我爸這的做了壞事要提前退休了。

“就，走一步看一步唄。”我隨意地敷衍他，但我知道，我幾乎可以肯定，我以後應該很難愛上其他的男人了。可是我不能這麽跟他說，這會讓他更操心。

“我知道很難，你知道爸爸，一直沒有攔著過你，你說你喜歡賀任那小子，你說你要跟他讀一個高中，一個大學，多少大事小事，爸爸都按照你的意願讓你自己決定了，爸爸當時想，只要你覺得開心，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

說到這裏，我眼睛已經有點酸了，他說的一句都不假，甚至說得有些輕了。賀任他爸跟我爸的作風不是一條道上的，但我爸也因為我，低聲下氣地跟他爸親近了，這對一個商業圈子裏的人來說不容易。

“我知道。”我點點頭。

他接著說道，“我現在，就希望你能碰到一個能無條件捧著你，給你一輩子幸福的人，我不想讓你再像之前那樣，受委屈了……”

“我知道。”我掉下眼淚，我一直知道他的心，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我這一輩子只能做喜歡賀任這一件讓我爸不開心的事。

“蘭蘭，”他抓住我的手，溫暖地撫摸著我，“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彭洲同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是個不錯的男人，值得你依靠。”

哎？怎麽話鋒一轉，轉到了彭洲同身上，我瞬間汗毛直立，我爸這是在把我和彭洲同湊一對？

我抽回手抹了把眼淚，“爸，你說啥呢！”

“爸爸問過小彭了，他沒意見。你只管…”

我站起來，“爸，您可別開玩笑了，您閨女可只有一個。”

“坐下坐下，小點兒聲，你媽睡了。”我爸安撫我坐下，我才意識到我剛剛太激動，就差喊了出來。

我半信半疑地又坐在了他跟前，看著他凝重的表情，他可能還想說什麽會讓我受驚的話。

“爸爸這一輩子，看過了太多年輕了，唯獨彭洲同這小子，能入爸爸的眼，他做事幹凈，為人正直，跟其他同行的人不一樣。”

我靜靜地聽著，不反駁，但我很快想到了彭洲同他爸，那個玩轉商場的老手，連我這種局外人都聽過他各種黑手事跡。

“今天小彭跟我談了很多，他的意思是讓我別插手，他會來跟你說，但我不幫他說兩句話吧，我又覺得他辦不成事，畢竟小彭在這方面是個木訥的人，不太會說話……”

哎？什麽叫他會來跟我說，他要跟我說什麽？我再也受不了了，說了聲爸爸晚安就往自己屋裏跑。

天吶，我今晚耳朵是遭了什麽災。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怎麽就突然來了這一出，他彭洲同居然如此小人想打我的主意！不知道他藏著什麽鬼心思，一定有什麽政治利益勾結！可這麽想也不對，他爸明明比我爸有能耐多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他真的看上我了？他早不看上我，晚不上看我，偏偏在我心愛的賀任結婚的時候看上我了？這不合情理。

這一夜我就在混亂中睡了，心想不管怎麽樣先回學校再說，家裏這事那事一團亂，待不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特意等我爸上班去了才起床，起床之後就開始收拾行李。當時也沒帶回來多少，吃的穿的用的學校都有，所以打包得非常快，在我媽做午飯之前，我已經整裝待發。

我媽買完菜回來，一看情況不對，也不問我幹嘛，就死死攔著門不讓我走。

然後我就坐在地上跟我坐在玄幻擋著路的媽對質，我還真打不過我媽，說不過我媽。

我媽飛速地打電話給我爸讓他下班早點回來，還當著我的面說“蘭蘭要造反了！”

實在是無語，只能跟我媽用苦肉計，她這個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媽，敏敏讓我趕緊去學校呢，說聯系了個好單位，我再不實習就來不及了，您還想不想我畢業啊！”

“不行，你還不能去學校，媽還有好多事沒給你交代呢！”

“那您現在交代，交代完我就走！”

我就知道她什麽都說不出來，每次不讓我去哪兒的時候，她總是會拉著我說，“別走，我交代你點兒事兒！”

老一套我都膩了。

我媽把我推到書房裏，書房的門可以反鎖，我掙紮了，但沒用，最後我還是被鎖進了書房裏，並且手機還被她扣留在外面。

我媽真是鐵了心不讓我出門，任憑我拍門吵鬧她都不理會，最後我放棄了，主要害怕樓上樓下的投訴我。

午飯也沒給我吃，但我肚子已經到了極限，我想著我爸辦公的時候總會吃點餅幹什麽的，便隨便翻了翻抽屜，果然翻出了大包粗糧消化餅幹。

這是幸運嗎，我最討厭的餅幹。

整個下午我都在書房裏無聊地度過，書房裏還留著些我高中買的國內外名著，多半是意識流，看了一兩行就想睡覺，我也不懂我當時為什麽要買這些，大概是為了裝博學。

書架上放著好多我爸珍愛的相片，有我的，我媽的，還有過世爺爺奶奶的合照。角落裏我看到了彭洲同的身影，照片裏的他大概二十出頭，牽著笑得像個智障的我。

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張照片，原本我爸把它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是我後來把它藏進了角落裏，因為我小時候真的太醜了，醜得我不想看到我自己。

我打開櫃子拿出相片，相片背後寫著：

2004-06-01於蘭蘭生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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