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呢, 本來武向東和阿嬌各開了一輛車過來, 探視被關在學校裏的一雙女兒。

看完女兒們以後, 武向東獨自開車回公司去；阿嬌則準備先把阿婆和王瓔送回去、她再去公司的。

結果接娣鬧到了學校來……

武姿趕緊分別給武向東和阿嬌各打了一個電話。

武向東是先一步趕到的, 阿嬌她們是後面趕到的……而武姿打完了電話，也吭哧吭哧地跑了過來。

阿婆一下車, 就氣急敗壞地朝著接娣沖了過去，高揚起了手臂——

武媛眼疾手快地想去攔……

可阿婆太氣憤了，動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所以武媛眼睜睜地看到……阿婆的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接娣那張……被武媛掌摑了N次……已經不那麽結實的的臉上！

“啪！！！”

沈悶的掌摑聲音響起——

武媛閉了閉眼。

——雖然沒打在她臉上, 但想也知道……真疼！

接娣的臉、早在之前就已經被武媛給打得麻木到失去了知覺。

這會兒又捱了一記耳光，她的腦子都變得有些混亂了起來, 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了。

武媛看了看接娣的慘樣兒……開始有些擔心，接娣會不會死在自家人手裏啊？

她連忙拉住了阿婆，“阿婆！就算要整治她，你下也手輕一點……好歹讓她留一口氣，不然姚桂香都沒得下手了！”

聽了這話, 阿婆看了她半晌, 怔怔地問道，“你、你知道了啊？”

——這些年來, 阿媛這孩子心心念念的, 就是能把她親娘從農村老家接出來, 然後好好的供養、讓她好好的享福。

可沒想到……

這樣的事兒，對這丫頭來說，肯定是個很大的打擊了。

但這孩子怎麽還說得出這樣的調皮話呢？

接下來……

阿婆還看到武媛微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的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

阿婆一把就將武媛摟進了懷裏，哆哆嗦嗦地說道, “媛哪，媛！沒事兒啊！你要知道啊，憑你過去是誰、那可都不如……你現在是誰重要啊！”

“你再看看這個家，你爹你媽你妹妹、還有我……我是坐六望七的人了、可全都指望你啊！你心裏有什麽不痛快，說給阿婆聽、說給你爹你媽你妹妹聽！可就是不能憋在心裏！”

“媛哪！我可不許你有啥事兒！反正你誰也不顧、那也得顧著我……你看、我都年紀一把了還孤苦伶仃的！你要為了些陳年舊事還計較的話，我老人家可不樂意了！”

武媛心下感動。

她知道，阿婆自視甚高。雖然這過繼來的兒子、兒媳和孫女們都爭氣……但她一向都不肯服輸。但現在，阿婆把姿態放得這麽低……

很明顯，阿婆是在提醒著她——現在的家人，遠比過去她的所認為的“親情”更重要。

可是……

真的可以這樣嗎？

武媛不敢想。

因為……

只要她一想這事兒，心窩子那兒就像崩塌了一塊似的……

鈍鈍地痛。

痛得她沒有辦法大口大口地拼命喘氣兒。

一臉莫名其妙、又不明就裏的王瓔拉住了武姿，緊張地問道，“怎麽了？阿姿姐，我二姐怎麽了？”

武姿嘆氣，把王瓔拉到了一邊兒，小小聲把這事兒說了。

王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不能吧！三舅媽很疼二姐的！怎麽會、怎麽會……哎，如果這是真的，那二姐心裏肯定難過死了！她一向很心疼三舅媽的！”

武姿幽幽嘆氣，“我以前也總覺得奇怪……你二姐一門心思地就想把嬸子從老家接出來，可為什麽嬸子就是死活不肯呢？”

“直到爆出了你二姐的身世以後，我才想明白了——阿瓔你想想，你二姐根本就不是嬸子的親生女兒啊！所以，嬸子她靠誰也不能靠你二姐！”

王瓔搖頭，“我不相信！不、不相信！明明三舅媽對二姐……是那麽那麽的好！”

武姿低聲說道，“以後再也別在你二姐面前說這個了！你還不懂麽，你二姐唯一的軟肋就是你三舅媽了……無論誰背叛她、可能她都無所謂。唯有你三舅媽給她帶來的傷害……根本就是無解的！”

王瓔一凜！

她握緊了拳頭，點了點頭。

武媛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爸爸，你開車，和阿婆、阿瓔一起……帶著接娣馬上去一趟鄭縣療養院，把姚桂香的醫療費結了，再把接娣的事兒告訴姚桂香。也明明白白地告訴姚桂香，既然我武媛根本就沒有她家的血脈，也就完全沒有義務再替姚桂香支付任何費用了……跟她們講清楚、讓她們走！”

武媛在說“跟她們講清楚”這幾字的時候，語氣有加重……

武向東和阿婆用力地點點頭。

——這還不好理解嗎？意思就是告訴姚桂香：這層用來維系面子情的破紗已經被接娣撕破，現在姚桂香已經沒有面子了，可以圓潤的滾了~

武媛又交代道，“媽媽留下來再陪我一會兒，我還有話要說。”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武媛又催促道，“你們快點走，我下午還有自習課呢！”

聞言，眾人又對視了一眼。

但不管怎麽說，阿媛還惦記著學習，這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於是，武向東點點頭，就像撿了根倒在地上的拖把那樣……直接把面如死灰的接娣給拽了起來，拖著她走向了他的車子。

阿婆則喊了王瓔過來，又交代道，“咱們押著這個小賤胚去鄭縣……我們帶著她坐在車後排，免得半路她跳車跑了！”

“不能吧！”王瓔嚷道，“……她要有跳車的決心，還能看不完四大名著？”

“那萬一咧？她本來就很會作死，你又不是不知道！”說著，阿婆又轉身朝著武媛說了句，“阿媛哪，這還有一星期就要考試了，你……”

武媛微笑著點點頭，輕聲說道，“阿婆你放心……”

阿婆看著她，也點了點頭。

武向東、阿婆和王瓔“押”著接娣，開車走了。

阿嬌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阿媛，我……”

“媽媽！我要你……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你知道的事兒，全都告訴我。”武媛一字一句地說道。

阿嬌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是所有的事兒嗎？”

武媛認真點頭。

阿嬌嘆氣，“……好！”

事情得從武媛的大姨戚佑珍來到了省城說起。

當時戚佑珍是星期天下午到的，還曾經跟武媛、武嫻姐妹一塊兒見了面、吃了晚飯。結果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時候，戚善珍就給阿嬌打了電話。

——她說她要馬上出院、還要跟著戚佑珍去西北。

阿嬌知道戚善珍在武媛心中的地位，自然不同意讓戚善珍出院離開了。但是，最終在戚善珍的奪命連環電話攻勢力之下，阿嬌只好趕到了醫院。

於是，阿嬌就聽到了一個驚天秘聞！

她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她向戚善珍求證了無數次……但每一次，戚善珍都給了她相同的答案。

原來——

當年戚善珍還沒嫁進武家的時候……她的妹妹戚杏珍就未婚先孕，並且已經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女孩子就是——武媛。準確說來，當時的戚善珍其實是帶著剛剛才出世的武媛、一塊兒去的武家。

原因無它。

那時候老爺子武友全跟戚善珍講得很清楚：戚善珍是要嫁給正在監獄服刑的武家老大武向東的。而在那個時候，武向東被判的是死緩。就算他在監獄裏的認罪態度好、被改判了，那至少也是無期。

所以戚善珍抱著妹妹的孩子嫁進武家，原本的打算，就是守一輩子的活寡，然後養大這個女孩兒以防老。

但計劃趕上不上變化。

戚善珍剛過門，被姚老太給逼著改嫁給了武向南。而且她過門兩個月不到就懷了孕、後來生下了武嫻（引娣）。再後來，戚善珍又接連懷孕，生下了接娣和來娣……

當年的事兒，武家村老一輩兒的人都知道：包括老爺子武友全根本就是被姚桂香被活活氣死的！也包括武媛根本就不是武家的孩子！

可大夥兒都忌憚姚桂香和武向南的陰狠毒辣，壓根兒就不敢提這些事，怕遭報覆。

而姚桂香和武向南為了堵住村裏人的嘴，公然混淆了家裏幾個女孩子的排行。她們讓年紀最大的武媛當了二丫，戚善珍的長女引娣當了大丫……這麽做，就是想著時間長了，等熬死了村裏老一輩兒的人，以後也就沒人知道這秘密了。

出於戚善珍的想法呢，一來、她是不希望武媛被家裏其他的孩子們孤立；二來呢，她也希望能替她妹妹戚杏珍保守這個秘密……所以，她就默許了姚桂香和武向南給家裏的女孩子們“混淆排行”的做法。

姚桂香和武向南無比痛恨武媛。

——因為武媛的存在，不僅僅會浪費家中本就不多的口糧，同時也是武向東“弟奪兄嫂”的證據！

可是呢，戚杏珍每年都會寄一筆錢給戚善珍。

這些錢無法維持武家一大家子的生活，但要養活一個小孩子的話，那也是足夠了的。看在錢的份上，再加上戚善香很是維護武媛，所以小小的武媛才沒被姚桂香給溺死！

日子就這麽艱難地一天天過著。

突然有一天，傳說中被判了死刑的武向東突然回來了！這讓戚善珍十分難受！姚桂香和武向南就更難受了！

所以一家子的矛盾逐漸升級……

再後來，武媛這小小孩子突然也說要分家、要跟著武向東走……

戚善珍當然不願意！

——武媛是她妹妹的孩子、怎麽能過繼出去？

但武媛堅持要走……

在這個時候，姚桂香表了態。她痛恨武媛。所以堅持要把武媛過繼給武向東——把個天生反骨、養不熟的白眼狼過繼出去，不但能賺六分水田，而且戚杏珍還每個月打錢過來呢！這不一舉兩得麽！

拗不過姚桂香和武向南的戚善珍只好同意了。

誰知道，武媛跟著武向東走了沒兩個月，戚杏珍突然發電報過來，說要回來！！！

戚善珍還能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在那一刻，她糾結萬分！

——如果妹妹知道，她把妹妹的女兒給過繼了出去、還個個月照收妹妹寄來的匯款，妹妹會怎麽樣？再說了，當時來娣的腳傷成了那個樣子……要再不治，也不知道會不會死？

戚善珍權衡再三、又搖擺不定、猶豫躊躇了許久……

最終，她把她的決定告訴了姚桂香——讓來娣冒充武媛，交給杏珍帶走。

姚桂香當然是願意的——只要不是武媛得了好處，誰得了好外都行！以及……可惜了，姚家全是一水兒的男孩，並沒有適齡的女孩兒。要不然，這個光、就留她的娘家姚家去沾，那該多好！

其實武媛和來娣的年紀，真正相差了四歲！

但長期營養不良，使當時實際已經有十二歲“高齡”的武媛，看起來身高也就跟個七八歲的小孩兒差不多。再加上，當得知戚杏珍要回來那一刻起，戚善珍馬上去買了一罐麥乳精回來，讓來娣每天喝麥乳精、吃紅薯什麽的……

而且戚善珍還教了來娣好多好多……要怎樣和姨母說話、要怎樣才算得上儀態大方、同時她還讓來娣一定要瞞著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姐姐和弟弟。

當戚杏珍來到武家的時候，見到自己十二歲的“女兒”居然只有那麽一點大，看起來就像七八歲的樣子，心裏是很不高興的。可她當看到面黃肌瘦、又矮又小、還號稱當時已有十一歲（虛報為十二歲）的引娣和九歲的接娣時……

戚杏珍覺得她的“女兒”看起來，還是這家裏最白最胖最溫柔可愛的一個……

再加上當時有了姚桂香和武向南的默許與幫助……當戚杏珍呆在武家的時候，引娣和接娣是被頻頻喊到外頭去做農活、姚桂香甚至還找了借口把引娣和接娣差到姚家去了兩天……

所以戚杏珍並沒有太多的時間跟武家其他的孩子們相處，也就沒有懷疑。

就是那天戚杏珍帶著來娣走的時候，武媛誤打誤撞地闖到了家裏……當時把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幸好後來有驚無險的……

轉眼七八年過去了。

原本戚善珍以為，這事兒可能……將永遠成為一個秘密。但她並沒想到，戚杏珍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

這事兒，戚善珍是當著她的大姐戚佑珍的面說的。

當時戚佑珍就很不高興，埋怨了戚善珍一通，還說既然你這麽困難，怎麽不把孩子交給我呢？我這邊的條件再怎麽不好，養活個孩子問題也不大。但當年是說好了這孩子是跟著你去武家、給你養老的……我才沒做聲了，可你說說，這麽多年了你居然一直瞞著我們！

戚善珍就嗚嗚的哭，說她明明嫁的是武向東、結果給他弟弟生了一窩孩子，她怎麽有臉提這些事兒……

看到戚氏姐妹為這事兒快吵起來了，阿嬌不好再呆在那兒，只好推諉了一番，急匆匆離開。

回到家中，阿嬌立刻把這事兒告訴了阿婆和武向東……全家人都萬分震驚、還氣憤填膺！可仔細商量了一番以後，全家人一致認為，當下呢，先讓戚善珍跟著她姐去西北，等武媛高考完以後再處理這事兒……這樣比較妥當。

於是，阿嬌就去給戚善珍辦了出院手術，連著火車票也是阿嬌買的；甚至還是阿嬌把戚氏姐妹送上火車的……

然而就在這時，接娣和富貴突然找上了門來！

當時阿嬌還沒料道接娣居然存著這個心思……

接娣上門，直言說、想去武媛學校找她、有急事兒。

但當時距離高考只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阿嬌、阿婆和武向東都不希望武媛被打擾，就勸走了她。結果接娣就天天來、天天問……到星期五晚上的時候，宋霞武嫻、王瑞王珊先回來了（武媛武姿和王珩是每周六下午回家）。

接娣知道從長輩們的嘴裏問不出武媛的下落，就開始忽悠武嫻她們。

可是呢，小一輩兒的又個個都討厭接娣。尤其是宋霞，與接娣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結果接娣沒能從小一輩兒的人、嘴裏套出武媛的下落，反而還中了宋霞的激將法，給說漏了嘴。

當然了，接娣還是很會補救的——她立馬裝模作樣兒地扮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絕對不能讓當事人武媛蒙在鼓裏……所以這事兒必須馬上讓武媛知道！

眾人被接娣的厚顏無恥給驚呆了。

當下，宋霞和阿婆當白臉兒、用罵的；阿嬌和武嫻當紅臉兒、用勸的……大家都勸接娣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兒。

後來接娣說缺錢花……

阿嬌就給了她一筆錢。

接娣帶著富貴走了。

但第二天就又上了門，依舊是鬧事兒、然後勒索一筆錢就離開……她大約是從中看出了武家人的隱忍和退讓，然後變本加厲！

後來她的要求越來越無禮……

阿婆、阿嬌和武向東商量了一番以後，決定不再理會她。然後接娣就像瘋了一樣，直接在小區裏撒潑、鬧事兒……

這也就是家裏人為啥不讓武媛再回家的原因。

武媛聽了，久久沒有說話。

而阿嬌看著失落的武媛，有些心疼。

她嘆了口氣，違心地勸道，“阿媛哪，接娣麽你就不用管她了，不過就是個跳梁小醜！就是你娘……哎，其實你也沒必要想太多，主要是……這女人當了娘以後啊，都偏心自個兒生的……”

武媛沒吭聲。

半晌，她才問道，“那現在……戚杏珍回來了麽？她回來做什麽？來娣回來了嗎？”

阿嬌看著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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