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和王瓔手牽著手兒, 跟在王幹身後離開了學校。她和王氏父女在分岔路口分了手, 然後拐到食堂去, 先取了早上蒸的飯, 又打了兩個菜, 這才拎著飯鍋急匆匆地回了家。

剛到家, 她就看到武向東拎了塑料桶、拿了水瓢正準備出去？

“爸爸，要吃飯了你還上哪去？”武媛連忙問道。

武向東道，“沒事兒我也剛回來……你先把飯擺上, 我去河邊看看菜地就回來, 最多十分鐘！”說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武媛看著他疾步的背影, 抿著嘴兒笑。

除去打牌愛賭錢還愛出千這個毛病之外, 她這個爸爸還真是……

沒啥好挑剔的了！

武媛哼著歌兒把飯菜都擺好了, 然後收拾了一下家裏。

沒一會兒, 武向東就回來了。

“給菜地澆完水了？”武媛問道。

武向東道，“嗯都發芽了，長得還不錯，過幾天去於下肥……下個月應該就能吃上小白菜了。”

“爸爸你洗手了沒？”

“洗了洗了！別瞎嚷嚷……”

“那快吃吧，今天買了回鍋肉。”

“回鍋肉！哎早知道就該買瓶酒回來的啊！”

“不許吃酒！以後只能在休息天的晚上吃一點酒，嗯，每星期吃一次，最多不能超過三杯！”

“怎麽連吃酒也管上了？”

“那也是為你好呀！”

“杯公（家裏最大的那個搪瓷杯）那麽大的三杯麽？”

“當然不是！一個大杯公至少能裝下一整瓶子的酒！怎麽可能啊！”

“你這丫頭年紀小小、管得還挺多……”

“嗯，等下午我放了學就去專門給你買個吃酒的杯子回來！買個小小的！”

“就不能買個大點兒的麽……”

父女倆說說笑笑的吃起了飯。

武媛就把今天自己第一天去學校的事兒說給了父親聽，然後又問他今天上崗怎麽樣。

聽到女兒問起了今天上班兒的事，武向東突然就興奮了, “今天跟老子一起上崗的還有四個，臥槽那四個哥們兒……簡直醜到反人類了！有個人啊，他臉上有道刀疤……從腦門上一直劈到下巴，連眼珠子都爆出來一半！”

“跟他們哥兒幾個比啊……老子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踏馬滴有朝一日老子居然還能當上門衛室第一美人咧……”說著，武向東一臉的不勝唏噓。

“噗……”

武媛一口飯噴了出來，差點兒被嗆個半死！

她拼命的咳嗽，又因為嘴裏還含著飯所以死命地捂住了嘴、不敢張開口，最後趕緊放下碗，跑去喝了點兒涼白開，悶笑了好一會兒才又拿了抹布過來擦桌子。

“慌啥，吃完再收拾啊！”武向東咧嘴一笑，齙牙更突出了。

武媛終於不再咳嗽了，她放下了抹布，笑瞇瞇地拿起碗吃起了飯，繼續一邊吃飯一邊問爸爸，“一下子招四五個門衛啊，汽配廠這是幹啥呢？”

“聽說是車間裏的零配件總丟……都是小件兒的東西嘛，不是銅就是鐵的，可能是被工人偷出去當廢品賣了！廠子裏虧損不少，所以領導把原來的門衛給換了崗，招了我們幾個來……”

“對了，剛你說，你在你們當班長了？這不是第一天嘛你們老師怎麽就讓你當班長呢？這不是還沒學識字兒嗎？她咋曉得你成績好的？”武向東好奇地問道。

武媛道，“可能是……看到我年紀比較大吧！別的同學都跟阿瓔一樣大，不是七歲就是六歲，獨我一個十歲的……”

“啊，那十歲讀一年級確實有點兒……那啥，能跳級不？跳到阿珩他們班去？”武向東問道。

武媛道，“先看看吧，我還不識字兒，總得先開了頭知道怎麽學了，才能自個兒琢磨著先跟上班兒、再多學點兒！”

武向東道，“下午還去嗎？”

“去，要去搞衛生呢！”武媛答道。

武向東又問，“那明天學識字兒不？”

“應該要學吧！”

武向東眼睛一亮，“那你明天回來也教教我！今天你二姑領著我去報到……廠子領導讓簽個啥合同咧，馬了個巴子的就老子一個人不會寫字兒……白瞎了老子的這張俊臉！”

武媛死命地忍住了笑。

——爸爸的新同事們到底有多醜啊？要不，本來前兩天還為了那句“齙牙叔叔”而黯然神傷的爸爸，怎麽就突然一下子自信心爆了棚？

“那你怎麽簽的？”武媛又問。

武向東道，“都你二姑幫忙填的，我就管摁手印唄！”

父女倆吃完了午飯，武向東又拿出了一張印了油墨表格、用藍色圓珠筆寫滿了一整張的紙，告訴女兒，“這個，今天發的……門衛室的排班表，看到沒，這個就是我的名字，這些是時間……反正就是分成兩班倒，每班兩人，還有一個錯班輪休的……”

“門衛室還挺清閑，職工上班兒的時候基本不用管，就是三班下班的時候得盯緊了，怕夾帶東西出去。另外就是每上一個班兒、就得騎自行車繞廠區巡視好幾次……”

武媛聽著父親的解釋，盯著排班表看了一會兒。

——爸爸輪的班兒大多在晚上，可見其他的門衛……嗯，有可能他們的關系戶比武儀春的職位更高吧。不過，爸爸輪的班兒基本是上三個晚班就換一個白班兒，而且他們是每隔五天就休一天，再加上勞動強度不大，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要是老子上夜班兒了你一個人在家裏睡覺害怕不？”武向東問道，“……還是說家裏沒人的時候你幹脆上你二姑家去睡得了……”

武媛嗔怪道，“我自己在家睡也挺好的！廠子那麽大，大區門口有門衛，家屬區門口也有門衛……而且住在院子裏的人基本上都是認識的，爸爸上夜班了我就鎖好門自個兒在家唄，做什麽總去麻煩二姑！”

“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兒飛進我的窗口……”

廠區廣播放起了這兩年最最流行的毛阿敏的《思念》。

直到這時，武媛才驚覺……已經快兩點了？？？

——廠區廣播一響，就證明著半小時以後車間要開工了，學校幼兒園醫院什麽的也是同步上學（班）的。

武向東連忙催促，“走走走！趕緊走，別遲嘍！”說著，他就拿了件衣裳，撣在肩頭就先走了。今天可是他第一天上班，說啥也不能遲到啊！

武媛也快手快腳地拿著碗筷去外頭的水臺上洗了，又麻利地拿了飯鍋、舀了一杯半的大米倒進鍋裏，蓋上鍋蓋就跑出了家門，反手鎖了門。

接下來，她跑去了水臺那兒，淘了米，又添了些清水在鍋裏……

跟著她就拎著飯鍋就朝著食堂跑去。

結果等她把飯鍋送到了食堂以後，才想起來老師說了下午搞衛生的，可她卻忘記帶勞動工具了！

回去拿？

那肯定會遲到的呀！

武媛眼珠子一轉，跑去找在食堂當臨時工的鄭輝借了個掃帚，這才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學校。

年紀稍長、懂事乖巧的武媛成了班主任歐陽老師的得力助手。

果然就像王瓔說的那樣，基本上一整個在廠區幼兒園裏上大班的小孩子們齊齊升上了小學。所以子弟班上的一共二十九個同學，也就是兩三個不認識，其他的小夥伴們相互之間都非常熟悉。

武媛是班長，年紀大、又是個慣會幹活的，安排起事情來井井有條；王瓔是個被家人寵愛著的小姑娘，出落得漂亮又可愛，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喜歡她……

武媛開口讓大家分成兩大組，比賽搞衛生，哪一組搞得快、搞得幹凈就贏了。搞完衛生以後大家就玩跳馬，輸的那組輪流當馬。

有得玩……

再加上王瓔又拉著和她玩得好的小夥伴們響應，全班同學的熱情一下子就被調動了起來！

當下，掃地的掃地、擦窗子的擦窗子，還有的負責校正課室裏的桌子，還有專門負責提水的、倒垃圾的……

武媛笑嘻嘻地看著這些小毛頭們認認真真的做衛生。

突然，教室的後窗外有個人影一閃！

武媛轉頭看去……

那人已經跑開了。

武媛覺得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可是，她來到汽配廠也才幾天，除去認識王家的小孩子們之外，就是住在舊區裏的一些小孩兒了，並不認識其他人呀！

想了想，她走出了教室的後門，準備繞到後窗那兒去看一看。

一年級子弟班的教室，位於教學樓一樓最盡頭的一間教室。

武媛走出後門，只要沿著教學樓的外墻往後走，走到墻根兒那兒，就能看到後窗那兒的景況。

可她還沒走到那兒呢，迎面就有個小女孩兒匆匆走了過來，和她打了個照面！

武媛楞了一下，認了出來……

這個小女孩兒是——妞兒？

在廠子門口賣冰棍兒的寡婦阿嬌的女兒？

妞兒也看到了武媛，然後楞住了，“小姐姐，你……在這兒上學？你、你是讀……”

武媛大大方方地說道，“我上一年級。”

妞兒震驚了，她用懷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武媛，又期期艾艾地問道，“小姐姐，你、你……呃，我、我還以為你、你……你上四年級、五年級了呢……”

武媛道，“嗯，以前在鄉下，沒條件上學，現在我爸爸在廠子裏工作，我才沾了光的。”

“你、你幾歲了？”妞兒有些不自在地問道。

武媛道，“十一月就滿十歲、進十一歲了。”

“十歲……還能上一年級？學校收嗎？”妞兒睜大了眼睛問道。

武媛點頭，“當然收啦！我表妹她們是廠子裏的職工子弟，所以是免費上學……現在國家都已經搞九年義務制教育了。我戶口不在這兒，所以是擇校生，想上學就得交錢……”

“要、要交多少錢？”妞兒緊張地問道。

武媛道，“一學期的學費十五塊、班費三塊錢……”

“十八塊錢啊……”妞兒喃喃說道。

這時——

身後響起了王瓔的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班長……二姐！快來看啊，我們已經搞完衛生了！噢噢噢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王瓔話音剛落，其他的小孩子們就尖叫了起來，“才不是才不是！是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武媛的耳膜差點兒被震穿了！

她苦笑著皺起了眉頭。

這時，妞兒匆匆朝著武媛說了句什麽就跑開了……

武媛完全沒有聽到妞兒說的話。

但是，看著妞兒逐漸遠去的背影，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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