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眨了眨眼。

她跟著她爹武向東在山裏勞作了個把月, 真是一天也沒閑著。

但武向東真沒有餓過她。

父女倆只有吃不好的，絕對沒有吃不飽的。

所以這個把月過去……

天天都能吃飽飯的武媛躥高了個子, 卻又因為每天都在山上辛苦勞作, 所以她的皮膚黑得透亮、人還瘦得和麻桿似的。

她人一黑吧，就更顯得瘦了, 尤其是眼睛特別特別大……

這會兒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那兩只黑葡萄似的水靈靈的眼珠子就像兩條歡快的魚兒似的，在她那雪亮還隱隱泛著湛藍光芒的眼眶裏靈活的游來游去……

那年輕漂亮的女人突然“卟哧”一笑……

武媛很尷尬。

正好被女人牽住了手的來娣就站在武媛面前。

武媛有心想教來娣給自己解解圍, 就不住地朝著來娣使著眼色……

可來娣卻只是呆呆地看著武媛，張大了嘴……似乎一副想說什麽, 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的樣子？

武媛就更尷尬了。

沒人理她，她只好站直了身子, 探過頭去, 越過了來娣和漂亮女人的遮擋，沖著站在後頭的戚善珍喊了一聲，“……二嬸？”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戚善珍如夢初醒，“啊”了一聲，正準備開口——

武老太已經搶先一步大罵了起來，“哪個剁啦腦殼滴偷偷摸摸的在我屋門口張望啊？從細就不學好、大了和你老子一樣偷錢殺人啊……”伴隨而來的，是一頓粗鄙不堪的辱罵。

武媛大怒！

“我爹才沒有！”她不服輸地回瞪著武老太。

跟在她腳邊的虎子見了，也沖著武老太“嗷嗚嗷嗚”地叫喚著，還努力露出了它細細尖尖的小乳牙。

戚善珍趕緊過來了，她把武媛扯到了一邊兒，低聲問道, “二丫你做什麽來咧？”

武媛一是因為“偷看”被抓包、有些難堪，二是被武老太張嘴罵她爹給氣著了……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咬著嘴唇不肯說話。

戚善珍輕聲說道，“現在家裏人多咧，你先回……下午我要去洗衣哩，有事再說。”

——她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有事兒咱們下午在河邊碰面再說。

說著，戚善珍又放大了聲音說道，“二丫你回去！回吧！”

那邊武老太卻怒視著武媛，惡狠狠地大聲說道，“引娣！記著……哪個時候都要把門鎖起，莫教那些賊老子賊娃子進到我們家裏來偷東西！從細就是反骨仔，大了怕也是個殺人放火的！老天有眼為什麽不把這些害人精收了去……”

引娣無奈，只得應了一聲。

武媛氣得快哭了。

她轉身就跑……

小奶狗虎子沖著武老太不滿地“嗷嗚嗷嗚”地叫喊了兩聲，也踉踉蹌蹌地追著武媛跑了。

莫名其妙的……

武家人齊齊松了口氣。

只有那年輕漂亮的女人有些好奇，便問戚善珍道，“二姐，她誰啊？”

戚善珍沒吭聲。

武老太連忙陪笑道，“剛才那個小妹子？哦，她啊！那是她大伯的女兒……”

年輕女人睜大了眼睛，又問道，“她大伯？就是那個……殺了人、後來坐了十幾年牢的那個？”

“是啊！”武老太應道。

年輕女人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意昧深長了。

她轉頭看向了戚善珍，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裏全是八卦，“二姐？”

——這年輕又漂亮的女人正是戚善珍的妹妹戚杏珍。

而面對戚杏珍別有深意的這聲“二姐”，戚善珍還沒說話呢，武二狗先拉長了臉，“哼”了一聲，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戚善珍面色一白。

她避過了妹妹戚杏珍，卻蹲下身對來娣說道，“乖兒，去到那邊要聽……”說到這兒，戚善珍擡頭看了戚杏珍一眼，又低聲交代來娣，“……要聽你爸爸媽媽的話，好好學習，要爭氣一點啊！”

來娣眼淚汪汪的點頭。

“那快去吧！”戚善珍拍了拍來娣的手，站起身，又對戚杏珍說道，“也拘一拘你自個兒的性子……別總跟妹夫鬧，沒什麽是過不去的坎兒……快走吧！”

戚杏珍道，“不是……二姐，剛那個，她大伯？她大伯不就是……”

“走吧走吧！我就不送你們了！”戚善珍沈下了臉，轉身進了院子。

“哎！二姐！”戚杏珍沖著戚善珍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戚善珍頭也不回地走了。

武老太面上堆滿了笑，“她三姨……以後啊，來娣可就全靠你了……哎呀我們也不會教孩子，總之呢，就是……給你和大富添麻煩啦！”

戚杏珍聽了，笑著摸了摸來娣的頭。

來娣全身都僵硬了。

“……也謝謝你們！那，我就帶著順媛走了……”戚杏珍笑瞇瞇地說道。

“哎！哎哎……有空常來家裏玩兒！”武老太熱情又和善地說道。

戚杏珍牽著來娣的手，說道，“順媛，咱們走了！”

來娣回頭看了看滿臉堆笑的奶奶武老太、不舍的大姐引娣、臉上寫滿了羨慕嫉妒恨的宋霞接娣和富貴兒、還有面上神色莫幻的四姑和小姑……

她深呼吸一口氣，擡頭看了戚杏珍一眼，答道，“好……媽媽，我們走！”

**

武媛被氣著了。

她一口氣跑到了隔壁的劉孝忠家。

武向東正和劉孝忠坐在院子裏抽煙侃大山……

武媛強顏歡笑和她爹、以及劉孝忠打了個招呼，就去了劉家廚房。

劉孝忠的老婆正在煮飯，劉晴妞給她娘打下手呢！

武媛也湊了過去，洗了手就幫著做些添柴火、擇菜之類的。

劉晴妞道，“哎，二姐你知道嘛，你家……不，你二叔家來了個親戚，可漂亮可有錢啦！”

武媛心裏頭不爽快，就“嗯”了一聲。

“聽說那是你親姨母！噢不對，現在你過繼了……所以那是你二嬸的妹妹，是引娣大姐的親姨母……二姐，你該喊她啥來著？娘？”劉晴妞年紀小，分不清親戚關系，問完了武媛又問她娘。

劉孝忠的老婆答道，“也跟著引娣她們喊一聲姨唄！”

劉晴妞“哦”了一聲，又對武媛說道，“二姐，你姨前天來的時候啊，可氣派了！專門有輛小汽車把她送來的，引娣大姐還拿了一包……說是外國的糖來給我們吃！那個糖啊，是比鎮上的水果糖好吃咧！”

“二姐，你知道你姨是來幹啥的不？聽說你姨沒生養，想過來選個小孩……後來選中了來娣哩！其實我覺得吧，要是二姐你在家的話，你姨肯定能選中你！你又勤快又聰明……哎，二姐，你後不後悔過繼到你大伯那裏了？來娣可以出國哦！”

劉晴妞嘰嘰呱呱地說了起來。

武媛皺起了眉頭。

前世，姨母戚杏珍確實沒有生育，後來也確實也來家挑了個女孩兒、帶出國去領養了。

而那時武媛正好被武老太打發到二姑家裏暫住了幾天，所以完美錯過……也正因為這樣，她才和姨母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集，以至於她根本就不認識姨母。

——可是，前世姨母挑中的是接娣，怎麽今生不一樣了呢？

“二姐，你後不後悔啊？”劉晴妞見武媛久久不答，便又追問了一句。

武媛回過神來，反問，“後悔啥？”

“後悔你提早一步被過繼給你大伯了呀！要不然……有可能你姨挑中的就是你了哦！哇，去國外哦！我連縣城都還沒去過……”劉晴妞嘟著嘴兒說道。

武媛嗤笑道，“那有啥好後悔的！我才不後悔……我爹給我起了新屋哩！還是你爹幫著蓋滴！再說了，我爹還要供我上學哩……”

劉晴妞一聽，不幹了。

“娘我也想上學！我想和二姐一起上學！”劉晴妞扯著她娘的衣角直搖晃。

劉孝忠的老婆輕喝道，“好了好了別鬧了，快去把外國的水果糖拿來給你二姐吃幾顆哩！”

劉晴妞見她娘又避開了“上學”這個話題，心裏老大不高興的；可一聽到說可以吃糖，小妞兒立馬又開心了，撒開腳丫子跑得飛快！

劉孝忠的老婆勸武媛道，“二丫你別想多了……現在你跟著你爹也挺好的，你爹就你一個獨苗，你啊，好好孝敬他，以後他也不會虧待你的！再說了，你姨把來娣帶走了也好！這個把月你不在村裏所以你不曉得哦……來娣啊，可憐咧！”

說著，劉孝忠的老婆長長地嘆了口氣，“來娣的腳哇……怎麽兩個多月還沒好，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廢了哩！可憐哪！腳受了傷還要去挑水嘖嘖……你阿奶怎麽這麽狠心喲！”

“你姨選了來娣當養女，以後啊來娣跟著你姨出了國、你姨再給她治好了腳……才是來娣的造化哩！不然哪，一輩子那麽長……來娣還那麽小哩，要是繼續留在村裏，怕是只有變成了跛子了，那可怎麽搞哦……”

武媛一怔。

剛才事出突然，她也沒認真看來娣的腳。如果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倒也說得過去。就是……恐怕來娣和接娣的命運，可能會有一百八十度的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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