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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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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和大伯、來娣回到家裏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老實講,雖然晌午的時候她們在鎮上吃了肉包子,但費了老大的力氣這麽一路走回來……現在招娣只覺得得又累、又餓,又渴、又困!

可一推開家中的院門,招娣便楞住了。

家中氣氛迷之冰冷。

其實,村裏早已通了水電。差不多有一半兒以上的村民已經在家裏接通了電,基本的電燈是有的,比較富裕的村長家裏甚至都已經有了彩電。

但貧困戶武家,卻沒有錢接電,也用不起自來水。

所以,家裏人吃水、就得靠招娣去井裏挑水,電麽……沒有,也就是武向北和小姑武儀蘭在家的時候可以點蠟燭,其他人沒資格用蠟燭。

正因為這樣,武家一直遵循著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古老規律。

也就是說,武家人勞作、吃飯都是在白天,吃晚飯也會搶在天黑之前。只要這天一黑,基本人人都進屋休息了。

可今天,按說二姑武儀春帶著兒子女兒回來了,家裏就應該像過年的時候那樣:奶奶武老太會在院子裏點上一盞油燈,再擺上一盤炒瓜子,大夥兒熱熱鬧鬧地聊著天……這才對呀!

但院子裏空無一人。

武老太住的東屋、武二狗戚善珍住的西屋、包括武向北的偏房和早些天被大伯收拾好、專門用來招待二姑一家的“客房”……也全都是靜悄悄、還黑乎乎的。

不過,戚善珍還拿著個笤帚,站在廚房那兒張望著。

幾乎是招娣一推開院門……

戚善珍就問,“二丫啊?”

招娣應了一聲。

戚善珍急忙就扔了笤帚,奔過來急切地問道,“四丫呢?四丫怎麽樣了?”

來娣伏在大伯背上,弱弱地說道,“娘,我沒事。”

武向東蹲了下來。

招娣眼疾手快地拿了把小凳子過來,讓妹妹坐在了凳子上。

“醫生咋說啊?”戚善珍急壞了,蹲在來娣身邊問道。

武向東解下了綁在身上的塑料小板凳,摸黑去了廚房。他先是一口氣灌了三瓢水,這才覺得解了渴;然後又舀了一瓢水,拿到院子裏遞給招娣。

招娣正跟娘說起來娣的病情,口渴得不得了,順手就接過了大伯遞來的葫蘆瓢兒,一口氣喝了大半,又將瓢遞給了來娣。

來娣捧著葫蘆瓢,一口氣將水喝了個精光……

“……醫生說來娣的腳啊,要是再耽誤下去,怕是以後要截肢喲!”招娣故意把妹妹的腳傷往嚴重了說,就是想說得嚴重點兒,希望家裏人都能重視下。

來娣也知道,就低著頭不吭聲。

“娘,要是以後來娣的腳真要截肢,好嘛,就算不用截肢,就只是跛了吧……可姑娘家跛了,以後也不好找婆家吧?再說了,來娣要是真跛了,那就……既不能帶弟弟、也不能幫著家裏做家務了,對吧?所以說啊,現在就是要讓來娣把傷養好……”招娣苦口婆心地說道。

戚善珍眼淚汪汪的,說道,“明天我就去和你們二姑說,讓來娣去你二姑那兒住上幾天,等她腳好了再回來……四丫啊,去了二姑家要懂事,能做的事情全都自己做,能幫忙做的家務你也要搭把手,知道嗎?”

來娣眼睛一亮!

在這不甚光明的朦朧黑暗中,招娣看到了四妹那在平日顯得有些畏縮、從不敢正視人的眼眸居然在一瞬間就變得流光溢彩了起來!

招娣笑著拍了拍來娣的肩膀,“去了二姑家,謹記一點……能幫是幫,但也要看自己的情況,別為了幫二姑做事、把自己的傷腳搞得傷上加傷哦!”

“我曉得了。”

來娣的聲音都帶著隱隱的泣音。

黑暗中傳來了大伯的聲音——

“你兩個不吃夜飯麽?”

戚善珍這才如夢初醒!

“啊,對啊!你們快去吃飯!給你們留了飯菜的……來娣你不要動,你在這裏坐著,娘給你添了飯送過來!”

只是,戚善珍剛剛才說完,娘兒仨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的聲音——

沒來由的,眾人便是一滯。

有人啞著嗓子說道——

“善珍來屋裏!”

那是招娣和來娣的爹、武二狗的聲音。

來娣一頓,立時連動也不敢動了。

戚善珍應了一聲,“哎,就來,我給四丫添碗飯……”

她話音未落,武二狗便暴怒了起來!

“……馬拉個巴子!死不要臉的騷貨、臭表子!深更半夜的跟個殺人犯、臭流氓呆在一起!你要不要臉?還要不要臉……還給那個賠錢貨吃飯?你怎麽不給她吃|屎……”

武二狗站在門內陰影處,毫無征兆地破口大罵了起來。

娘兒仨驚呆了。

招娣心裏陡然一涼。

她怎麽就忘了這一茬???

武家村的風氣……男人大多好酒,吃了酒發酒瘋打老婆是常有的事。

武二狗也不例外。

只不過,因為家窮,武二狗也很少喝酒。但今天家裏置辦了好幾道肉菜,不喝酒好像也不可能?

再加上武老太要全家供養武向北上大學……武二狗確實很愚孝、還是個窩裏慫,武老太的話他不敢不聽。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情緒,借著發酒瘋打老婆宣洩情緒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是再合理不過了。

招娣心裏難過得要命。

來娣小小聲說道,“他、他是不是喝了酒?娘、娘啊,你快回屋,當心我爹他打你……”

戚善珍慢慢站起身,摸了摸招娣的頭,小小聲說道,“二丫,看好你妹妹……”然後她又摸了摸來娣的臉,長嘆了一口氣……

招娣和來娣不由自主地就對視了一眼。

天不曾完全黑下去。

所以,趁著這微弱的光,姐妹倆都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彼此的驚恐、憤怒、失望與無奈……

招娣緊緊地抓住了母親的手,“娘,你別去!你今天跟著我們……我們一起去奶奶屋裏睡!”

戚善珍嘆氣。

她搖搖頭,扯開女兒的手,然後毫無生氣的、一步一步如同屍走肉一般,慢慢朝屋子走去。

她的身影終究隱入了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砰!”

房間門被人重重關上。

“啪……臭表子……啪啪啪……叫你不守婦道……啪啪啪……曉得外頭有個殺人犯你還不知道走開一點……啪啪啪……”

武二狗暴怒的罵聲,木板之類的東西狠狠打在肉身上所發出的沈悶響聲交織而生……

只是,她們的娘,戚善珍卻一聲也不吭的。

來娣小小聲哭了起來。

招娣咬緊了牙關,心裏憤怒至極!

她忍不住站起身、攥緊了拳頭就準備朝西屋走去。

身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拿著,快點吃。”大伯的聲音響了起來。

招娣回過頭,看到大伯用兩只手拿著三個裝滿了飯菜的碗。嗯,他左手拿著一個飯菜都堆成了山的大海碗,右手還拿著倆。只是,他右手拿著碗、底下的那一個碗裏有飯有菜,還在上頭擱了兩根筷子,又架了一個裝滿了飯菜的碗。

招娣悲怒交加。

她咬著嘴唇,雙眼噙滿了淚水,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給了大伯一個什麽樣的眼神。

“我……我等一下再吃。我先去看看我娘……”

說著,招娣就打算往西屋去。

——她只是個小孩兒,力氣不大,還餓了這半天。跟一個酒飽飯足的壯年男子相比,她的力量……可能就像只螞蟻似的!

可她也不能坐視著母親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捱打!!!

黑暗中,武向東的聲音雖然低沈,卻又顯得異常清晰、冷漠。

“他是你爹,莫說是打你娘幾下子,就是打死了你們這幾個小丫頭……也不會有什麽報應的。”

招娣一怔。

她呆呆地站著……

良久,她抹了一把眼淚,接過大伯遞過來的兩碗飯菜,一碗給了來娣,又輕聲說道,“快吃!”

招娣率先開始了扒飯。

來娣端著碗,喘了兩口粗氣,抽抽噎噎地也開始了扒飯。

在黑漆漆的院子裏,一大倆小,三個人默默地吃著飯,人人心思各異。

吃完飯,招娣收了三人的碗筷,摸黑去了廚房、將碗涮幹凈了,收好。然後她和大伯招呼了一聲,就扶著來娣去了……奶奶武老太住的東屋。

自從五叔武向北從縣城回來以後,女孩子就都搬到了奶奶屋裏打地鋪。

招娣放輕了腳步,先是輕推了一下奶奶房間的門。

推不動。

應該是……從裏面閂上了。

隔壁屋裏,爹打罵娘的聲音還沒有完全消除。

招娣甚至聽到了母親拼命想忍住、卻又忍不住的悶哼聲音……

招娣呆了好一會兒,終是壓低了聲音,拍了拍門,說道,“奶奶,我是招娣,我和來娣要進來睡覺了。”

久久的……

沒有人回應她。

招娣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被她扶著的來娣更是死命地忍著哭泣,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夏天的夜,黑得早。

但這會兒不過也才八點鐘不到。

招娣在武老太房裏睡了好多天了,怎會不知武老太的作息?

在這個時間點上,武老太根本不可能睡著!

再說了,就算武老太睡了,大姐引娣和三妹接娣不還在屋裏嗎?她倆為啥不來開門?

——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武老太交代過不許開門、不準理她們之類的。

招娣深呼吸、再深呼吸。

要依了她,不如今天就做到底,一腳踹開武老太的房門,再大鬧一場……武家人受不了她的鬧,主動將她趕出去也不一定。

可是、可是……

娘在他們手裏啊!

而且武二狗還在打她!!!

招娣只得勉強自己——

她再一次輕輕地敲了敲門,放低了聲音,委屈地說道,“奶奶,來娣的腳受了傷,你……讓我和來娣進來,好不好?”

屋子裏依舊如死一般的寂靜。

黑暗中,唯有西屋還隱隱約約地響起了用木板毆打肉體的啪啪聲音、以及武二狗粗鄙不堪、含糊不清的辱罵聲……

娘好像求饒了幾句。

但很快,招娣就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整個武家,就像一座漆黑的墓園一般,毫無生氣。

這時——

“吱呀”一聲,廚房旁邊的“客房”被人裂開了一條縫兒。

“二姐,你和四姐回來了?過來我們屋裏坐坐吧?”小表妹王瓔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來,武儀春在“客房”裏聽到了外頭院子裏的動靜,知道兩個侄女兒被她老娘給擋在了門外。想著來娣是個可憐的,武儀春這才讓女兒開了門、喊招娣來娣過去。

招娣盯著奶奶的門看了好一會兒,眼神如冰。

“二姐?”

來娣輕喚了她一聲。

招娣這才扶著四妹轉過身,慢慢地朝著客房走去。

姐妹幾個剛一進屋,二姑武儀春便著急地問道,“四丫怎麽樣了?”

招娣讓妹妹坐下,先是說了聲,“二姑,今天我和來娣可能要在你這兒擠一擠了……四丫你跟姑媽說說你的病,我去拿盞燈過來。”

說著,她疾步走出了“客房”,摸黑去了廚房,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燈盞,倒了點兒豆油進去,又用火柴點著了,這才拿著燈盞回到了客房。

幾乎是招娣拿著油燈一進屋,王瓔就歡呼了一聲,“歐!有燈啦!哥哥……有光了!”

而來娣正說到了“醫生本來說讓一星期後去覆查的,大伯說,我大約也沒有覆查的機會了,就讓醫生開多了一個星期的藥”……

武儀春想了想,說道,“反正我們明天要回城裏去,到時候你跟我一塊兒走吧!留在這兒你的腳也好不了……也就是將養兩星期,是吧?”

來娣的眼淚就含在眼眶裏來來回回地轉著圈兒……

招娣的心情也沈重無比。

姐妹倆除了向武儀春道謝之外,根本就說不出其他的。

見姐妹倆都拉著臉,武儀春勸道,“好啦,不說那麽多了,我們睡覺了吧。”然後她又對兒子說道,“阿珩,我們都是女孩子,你打地鋪好不好?”

王珩還沒吭聲呢,王瓔就小小聲說道,“媽媽,但是我們還沒刷牙洗臉呢,也沒洗澡……現在天氣那麽熱,我都聞到我身上的汗味兒了。”

招娣說不出話來。

武家是個大家庭,十幾口人要吃水、做飯、洗澡,全靠招娣一個人去井邊挑水回來吃。今天家裏做了宴席、還多了二姑一家三口人也在家裏住,要是招娣在家裏的話,吃完午飯以後她就得再去挑一次水,把家裏的兩口水缸填滿才能夠用。

但是,今天她和大伯送來娣去了醫院……

所以沒人挑水。

剛才招娣摸黑洗碗的時候,已經覺察到水缸裏壓根就已經沒水了!

呵呵,她招娣不在,這個家……居然沒人願意去挑水!!!

想必武家人也沒一個人有水洗澡的吧!

招娣深呼吸——

“家裏沒水了,不如……我去河邊打點兒水回來?”招娣問道。

武儀春立刻虛打了王瓔一下,又急忙說道,“用不著!這大晚上的,還去打什麽水……不吉利的!不去不去!今晚上不刷牙洗臉了,明天再說吧!”

——吉利不吉利的,其實只是武儀春的說辭。無外乎是不希望招娣這麽晚了還出門去打水,怕不安全罷了。

但天真無邪的王瓔卻好奇地問道,“為什麽晚上打水不吉利啊?”

招娣心裏難受至極,也就沒吭聲。

王珩胡謅道,“夜裏河邊有水鬼,會抓小孩子……別再問了,再問水鬼就來了!”

王瓔被嚇了一跳,拼了命地往武儀春的懷裏鉆。

武儀春剛才還只是裝模作樣地虛打了女兒一下,現在聽到兒子說渾話,就實打實地狠狠給了他一下子!

王珩“嘶”了一聲,叫道,“媽!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也把我也當成你的閨女來對待?我靠……我手都快被你打斷了!”

“該!”武儀春罵道,“誰讓你嚇妹妹啦!去,拿了被子打地鋪去!招娣、來娣,你倆都坐過來,今晚上我們四個擠一擠……”

招娣說道,“二姑,阿珩跟著你和阿瓔睡吧,我和來娣打地鋪。”其實是因為今天她和來娣來回了一趟醫院,渾身上下已不知出了幾身汗,連頭發都被汗水給結成了硬板兒,實在不好意思再上床去薰二姑一家。

武儀春自是不肯。

招娣又解釋道,“主要是醫生說了,來娣的腳得當心……”

武儀春聽了,又見這床本來就極小,本來就是用塊舊門板拼的。這麽窄窄小小的床擠上她和三個女孩兒,擠是一回事,萬一不小心弄到了來娣的傷腳,那就不好了。

武儀春只好說道,“阿珩,你把被子拿到地上去,給你二姐鋪好了。”

招娣雖然心情欠佳,但還是覺得很奇怪——她明明比王珩小一歲,是王珩的表妹,而且個子也比王珩矮很多,但為什麽所有的人都默認她是王珩的表姐呢?她才九歲啊,這麽顯老嗎?

不過,招娣並沒有說什麽。

王珩拿了被子過來,招娣和他一起把被子鋪到了地上,然後大家就各自安寢了。

嗯,武儀春帶著兒子女兒睡在床上,招娣和來娣躺在地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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