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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七日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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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了,都走遠了。”胡博超拍拍胡博明的肩膀,一臉的嫌棄,“怎麽教出這麽個兒子。”

胡博明很後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七年前想著去了湖北,百廢待興,隨便就要耗費十幾年,若是與家人分居兩地,天長日久,感情就淡薄了,就帶上了妻兒,不想如今看來,這一步大錯特錯。

胡博明到了湖北,因為盛宣懷李鴻章的關系,立即被張之洞用為幕僚。

湖北土皇帝張之洞的幕僚,還有什麽好說的,大大的了不起啊,當真是往來無平民,談笑有巨商。

老油條胡博明能做到在一片阿諛奉承中秉公辦理,游刃有餘,小小的才11歲的少年胡遠志卻做不到。

胡博明早赴任前,就預料到了這種可能性,生怕兒子被一大群達官貴人的紈絝小子們帶壞了,鬧出什麽麗春院金槍小霸王,如意坊無敵小賭神之類的名頭,管得甚是嚴厲,從來不準胡遠志行將踏錯一步。

但胡家家風再嚴,胡博明李曼夫妻盯得再緊,只能看到胡博明的言行,卻管不住胡博明的思想。

在一群廢物一般的二世祖中待久了,聽多了,見多了,11歲的少年自然而然的以為,二世祖的言論和想法都是正確的,是理所當然的。

胡遠志以為世人重男輕女理所當然,以為男子自當得到全部家產,以為男子自當做大事,天下以男子為尊。這已經是胡博明管教有方了,畢竟這些言論,即使放到杭州的大街上去公然辯論,只怕除了個別思想開明的人家,也沒有多少人認為這話有什麽錯處。

時代如此,幾百來的華夏大地處處如此。

這類家族中獨子繼承所有財產,女兒就是賠錢貨的風俗,即使擁有鮮活文化的杭州,也是無法消除。

要是到了以擁有傳統文化為榮的內地省份,胡遠志所言根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甚至還會誇獎胡遠志懂事,有志氣,然後氣勢洶洶的指責胡博超,“把財產給賠錢貨?你還記得你是某某家的人嗎,你還記得祖宗嗎,你還是人嗎?”

這些華夏優秀傳統文明,胡遠志區區一個少年,哪裏做得到分辨是非,哪裏做得到去蕪存菁,自然當做真理,全部吸收了。

胡博超胡博明一齊嘆氣,這人的思想是最最難以掌控的,嘴巴裏說的從來是最最不能當真的,以後這胡遠志的管教,只怕是艱難了。

……

上海。

“……胡博超就是慈禧的走狗!一心維護封建文化,阻撓華夏的進步!”一個男子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陶大哥,不如我帶幾個人去做了他!”某個男子道。

陶大哥沈思:“大事在即,若是殺了胡博超這條小狗,只怕打草驚蛇,誤了大事。”

又是一個男子笑道:“陶成章就是謹慎,我找幾個兄弟,扮作生意起了糾紛,亂刀將胡博超捅死,朝廷又哪裏會知道是我們做的?”

陶成章覺得有理,道:“找幾個外地口音的兄弟去做,做得幹凈點。”殺一個商人的小事,他就不出手了。

“知道了,我手裏正好有幾個四川人,就派他們去,幹掉胡博超後,立即南下去廣州,保證誰都不會想到是我們幹的。”

門被推開,一個女子走了進來:“你們胡說什麽!胡博超不是滿清的人。”

“秋瑾,你可有證據?”陶成章認真問道。

胡博超在報紙攻擊新文化,賣假藥,當滿清的官,穿黃馬褂,胡博超不是漢奸賣國賊滿清走狗,誰是?

“我和徐錫麟昨天見過了胡博超,交談甚久,胡博超絕對不是滿清的人,恰恰相反,他可能是我們的革(命)同志!”秋瑾厲聲道。

徐錫麟道:“我親耳聽見胡博超的女兒說,對付慈禧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刀砍死她。”

屋內的人不吭聲了,這句話簡直是革(命)的鐵證了。

門又被推開,走近一個青年,大笑道:“好消息,清廷狗咬狗,李鴻章有意幹掉胡博超!”

“你再說一遍!”秋瑾厲聲喝道。

……

一隊清兵圍住了老胡家。

“你們幾個,去踢門!”武將說道,手一揮,百餘只快槍立刻瞄準了胡家的大門。

幾個清兵用力踹門:“裏面的人聽著,立刻開門!”

看似單薄的門紋絲不動。

武將冷笑,這是早有準備,頂住了門?

那又怎麽樣?

一個清兵大聲吆喝:“奉上令,捉拿革(命)黨胡博超,反抗者格殺勿論!”

原本笑瞇瞇出來看熱鬧的老實忠厚的善良百姓立刻縮著腦袋溜回了屋子,這個罪名可不是能夠看熱鬧的。

“胡家是亂黨?”有人趴在門縫裏看著,低聲問道。

“噓!”家人急忙制止。

看這些抓胡家的清兵就知道,每個人殺氣騰騰的,和杭州的架子兵完全不一樣,一看就知道這些清兵是外地來的精銳勇士。

看來胡家要倒打黴了。

清兵叫了幾次,胡家屋內沒有絲毫的聲音。

幾個清兵準備翻墻進去,武將揮手制止。

聽說胡家的人很能打,翻墻進去就是送人頭。

武將猙獰的笑道:“準備火把,我們燒了它。”

幾十個火把立刻扔了進去,頃刻,火光熊熊。

武將全神貫註的等待著,只要胡家有人逃出來,立刻就亂槍打死。

火勢越來越大,熱浪驚人,清兵們已經退出了十幾米,著火的房子劈裏啪啦的響著,不時有物品傾倒的聲響。

“糟了!”武將鐵青著臉,被耍了,屋內沒人。

……

江蘇。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開始了吧?”李鴻章看著日頭,估算著時間。

盛宣懷微笑:“是,應該開始了。”

清兵,不,更應該稱作淮軍,這時候應該已經到達了杭州,砍下了胡家滿門的人頭了。

“等確認了消息,我就通電全國。”盛宣懷繼續道。

李鴻章搖頭,微笑道:“宣懷就是謹慎,其實,沒有必要等待結果。”

盛宣懷笑著點頭,確實沒有必要等待結果。

不論李鴻章還是盛宣懷,與胡博超一家都沒有仇恨,何須在意胡家是不是死了。

殺胡博超一家,為的只是一個政治態度。

慈禧剛剛欽點的紅頂商人,李鴻章立刻就毫不在意的幹掉了他。

打臉!打臉!打臉!

甚至為了達到最明確最毫無意義最不會被人曲解的效果,李鴻章和盛宣懷在剿滅胡家的罪名上,都認真的做了考慮。

胡博超有很多條足以掉腦袋的罪名。

假藥案、梁馳案,都是稍稍嚴格一些,動些手腳,就能做成死罪;砍死杭州知府,沒得解釋,全家掉腦袋;砍死洋人槍手,潛規則,掉腦袋;沒有對聖旨三跪九叩,全家掉腦袋;私奪朝廷槍(械),私藏違禁槍(支),全家掉腦袋。

這麽多罪名可以挑,李鴻章和盛宣懷最後卻捏造了一條革(命)黨的罪名。

慈禧聖旨誇獎胡博超抵制新文化,道德高尚,教化百姓,那就讓胡博超成為革(命)黨。

還有比被慈禧誇耀道德高尚,教化百姓的人是一個抵制朝廷人品卑劣無父無君造反亂命的革(命)黨更打臉的嗎?

這是明確的告訴整個滿清朝野,我李鴻章,就是要打慈禧的臉。

胡家死了沒有,在這種宣言式的政(治)鬥爭下,又有什麽關系?

宣讀慈禧聖旨的欽差太監不在意胡博超到底有沒有殺人放火,李鴻章也不在乎胡家死了沒有。

意識形態決定了一切。

“老夫倒是想知道,這大清的天下,誰是老夫的朋友,誰是老夫的敵人。”李鴻章冷笑道。

最多24小時,大清的天下就要大變了。

……

“站住,檢查!”杭州望江門,幾個清兵厲聲喝住兩輛馬車。

今天接到傳訊,淮軍誅殺革(命)黨胡博超,杭州所有城門戒嚴,一律不許進去,任何想出城的,或者遇到的車馬旅人,全部嚴格檢查。

一個中年人從馬車中探出腦袋,陪著笑臉:“軍爺,我車裏有女眷,不方便,能不能通融一下。”手裏已經遞上了一錠銀子。

領頭的清兵接過銀子,後退幾步,厲聲道:“朝廷追捕革(命)黨,來人,檢查!”

在愚蠢的人,也絕不會在革(命)黨上徇私枉法,這是要全家掉腦袋的。

車內跳出一條人影,轉瞬間變砍了數人。

“就你們也敢擋著本大師姐的路?”沒有快槍,拿著刀槍的清兵在胡靈珊面前就是一盤菜,胡大師姐一口氣砍光了清兵,趕車出城。

……

“胡賊往南去了?”淮軍武將冷笑,今天要不砍了胡家滿門的腦袋,一張臉面往哪裏擱?

“上馬!我們追!”

數百淮軍縱馬疾馳,鐵蹄踩得塔塔作響。

“唉,這年頭啊,怎麽天就變得這麽快呢。”淮軍遠去,武林門附近的百姓這才探出腦袋,嘀咕著。

“聽說胡家是亂黨。”有人更小聲的道。

辮子朝再沒有比這個罪名更可怕的了,動不動就是滿門抄斬,有所牽連的,人人腦袋落地,比當年抓太平天國的長毛還要嚴格,聽說紹興抓亂黨的時候,連賣給亂黨豬肉的人都一起殺了。

“怪不得胡家殺人不眨眼,原來是亂黨啊。”說得人打著寒顫,在百姓的心中,亂黨都是滿臉橫肉,人心下酒的恐怖存在。

有人望著火光沖天的胡家,躍躍欲試:“不知道胡家有沒有銀子落下。”

“一定有,但是,你有膽子去拿嗎?”其餘人鄙視,殺氣騰騰的淮軍是走了,但是,杭州那些綠營架子兵已經笑瞇瞇的圍住了胡家。

想和這些等著發財的清兵搶錢?呵呵呵,你棺材準備好了嗎?

人群中,少年胡解緊緊握住拳頭,身體輕微的顫抖。假冒胡家紅頂商人的胡博超終於被朝廷火眼金睛看穿了,胡家終於要撥亂反正了!

少年胡解的心中熱血澎湃,屬於我的紅頂商人年代,終於來了。

看著一臉貪婪的百姓和清兵,胡解轉身離去。

胡家的財產,全部是我的!

少年胡解惡狠狠地想著。

這些想從胡家拿走屬於他的錢財的刁民,兵痞,貪官,等以後他發達了,個個都要付出代價,吃他的,全部都要吐出來。

……

“大人,前面有遺棄的馬車!”哨騎報告著。

“看來胡賊不傻嘛。”帶路的杭州本地清兵說道,這是上了鳳凰山了。

看看杭州的秀麗山色,淮軍武將大笑。

胡賊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就杭州這低矮平緩的小山丘,還想躲避大軍的圍剿?淮軍戰過太平天國的長毛,戰過撚軍,遇到過多少窮山惡嶺,也就只有這些每天看城門的廢物杭州兵,才會以為躲進低矮的杭州群山中,是什麽好主意。

隨便一群衙役就能找到胡賊了,或者守住出路,餓都餓死胡賊了。

淮軍武將大笑:“兒郎們,白撿的功勞啊,還不快上!”

淮軍士兵們大笑,最喜歡這種拖兒帶女的賊寇了,根本毫無威脅,蜂擁著上了山。

“前面有人!”有清兵大叫,幾十只快槍急急忙忙的瞄準。

被瞄準的人大驚:“官爺,官爺,小的是良民!”

杭州本地的清兵急忙擠上前,認真的分辨,搖頭:“不是胡家的人。”

一腳踢翻了那個良民:“快滾,別擋著老爺發財!”

“加把勁,胡賊有老有少,跑不快的。”武將鼓勁道。

“跑?我為毛要跑?”劍光閃爍。

久經沙場,為了大清南征北戰,剿滅叛賊無數的淮軍將領,人頭落地。

“是胡賊,快開火!”清兵們大聲叫著。

人影閃動,槍聲大作,然後又覆歸平靜。

洋槍確實厲害,小小的子彈,威力大的驚人,胡大師姐身上,直到如今還有數塊紗布包裹著,幾日前的傷口到如今還沒有好。

這還是運氣好,沒有打中要害,杭州又有精通外傷的洋大夫,知道如何挖子彈,縫傷口,換做沒有見識的胡大師姐,大大咧咧的拿塊布包裹傷口,現在估計已經躺在棺材裏了。

但洋槍再厲害,近戰卻是渣。

偏偏胡大師姐近戰無敵。

單純的淮軍武將,根本不是殺人如麻老奸巨猾的胡大師姐的對手,從一開始就中了胡大師姐的奸計。

丟在路上的馬車,並不是胡家上了山躲避,而是一個誘餌。

胡靈珊出了望江門後,毫不猶豫的與胡家眾人分開,孤身攔截追兵。

“別鬧!一起逃!”胡博超怒視胡靈珊。

“然後被一群騎兵追上,亂槍打死?”胡靈珊深深的鄙視。

小小的馬車,能跑得過騎兵?

胡博超還待再說什麽,胡靈珊已經沒了耐心。

“少廢話,快滾。”

胡博超深深的看了胡靈珊一眼,咬牙上了另一輛馬車。

“別蠻幹,能逃就逃!”胡老太太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逃?”胡靈珊大笑,我是天下無敵殺人無數滅人滿門劍法無敵華山派大師姐胡靈珊!

烈日當空,杭州鳳凰山上,流血漂櫓,屍骸遍地,胡大師姐滿身鮮血,持劍而立,數百淮軍優秀士兵和杭州無能清兵全軍覆沒。

從胡家收到滿清的聖旨算起,到如今身為朝廷欽犯,亡命天涯,不過七日。

一枕黃粱,七日富貴,古往今來,諸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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