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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金魚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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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梁馳的媳婦鬼鬼祟祟的招手。

梁馳莫名其妙。

梁馳的媳婦掏出一個包裹,打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怕是有二百兩。

“哪來的這麽多銀子?”梁馳直楞楞的盯著銀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這是胡家托人送來的,說是賠償我家的損失。”梁馳媳婦說道,胡家的老太太送的銀子,意思很明顯,收了這銀子,以後打人送監的事情,就此揭過,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罷,相逢一笑泯恩仇也罷,總之,胡家就不欠他們梁家了。

“有錢了不起啊!”梁馳大怒,道上混的,誰不是輕財帛,重情義,誰曾經被錢財打倒過?拿銀子砸他,簡直就是砸他的臉。

“立刻把錢還給胡家。”這句話在梁馳的嘴邊打轉,就是出不來。

梁馳的眼睛在銀子上看了一眼,又是一眼。

二百兩銀子啊,他要累死累活多久,才會有這筆錢啊?

狗屎的胡家,狗屎的地主老財,狗屎的奸商,果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梁馳大步的走出了房間,心裏不住的想,胡家,有多少錢呢?兩千兩,五千兩,還是兩萬兩?想用區區二百兩銀子獲得他的原諒,簡直是一種羞辱。

梁馳冷笑,再等些時日,身體全好了,手腳利落了,去買幾把尖刀,召集些兄弟,一定要血洗胡家,報仇雪恨。

一心向善,希望化解誤會,挽回情分的胡老太太不知道,自古以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處理,從來都是人進我退,人退我進。

假如胡家是惡霸,蠻不講理,草菅人命,殺人不眨眼,梁家只會認命,長嘆一聲,運道不好,遇到了惡人,以後躲著胡家就是;假如胡家講理,認錯低頭,賠罪賠錢,梁家就會覺得胡家怕了,膽氣陡然飆到9999,不把胡家碾碎誓不罷休。

這種覆雜的心理在百姓的心中深深紮根,不需要刻意的引導,不需要有意的培養,不需要學習,不需要記憶,只要到了這個時刻,自然而然的就會在心中冒出類似的念頭。

這個邪惡的黑暗道理,在遇到小流氓小混混一身痞氣的人的時候尤甚,萬試萬靈百試不爽。

以為自己已經從軟弱走向剛強的胡博超也不知道,面對世界,堅持本心,確實是剛強,但是,剛強需要的不僅僅是手段狠辣,還需要更多的智慧。

胡老大千錯萬錯,沒有老老實實的按照調戲罪報官。梁馳父子嘴巴不幹凈,那就讓官老爺根據大清律法,規規矩矩的治罪就是,不用管世情輿論如何,不用管官老爺最後如何宣判,就算梁馳父子被無罪開釋也罷,只做正確的事,讓人知道,老胡家的女兒,不允許任何人平白的肆意羞辱,就足夠了。所謂親君子遠小人,胡家立身正,自然會有君子結交。

但胡老大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一樣,認為即使是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名節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玷汙。

大名鼎鼎的海瑞,就因為5歲的女兒吃了男仆役的一塊糕餅,就硬生生餓死了女兒,這足以說明,華夏土地上女子生活的艱難。

胡老大自認為考慮周到,既顧全了女兒的名節,又教訓了梁馳,反正都是坐牢,什麽罪名無所謂,可謂上策。

但這個思維錯的離譜。

梁馳的想法是,我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誣告我盜竊?

旁觀的勞苦大眾的想法是,胡家耍橫,仗勢欺人,誣陷善良。

梁馳絕對不會認為,他每天都要說幾百遍的□□屁股是如何大的錯誤,更不會認為,他每次見到漂亮女人,就要同伴狠狠意淫幾百遍的各種更不堪的詞語,是非常的低級下流。

階級的不同,環境的不同,造成了認知的不同。

作為官二代和知識分子的林徽因的父親,能夠在女兒的片言只語中意識到梁馳的惡劣,讚同胡博超的處理方式,並暗中出力。

作為沒有文化,接觸的都是滿嘴江湖義氣,把下流無恥當做理所當然的梁馳等人,是絕對不會認為,嘴上說幾句下流話,就是調戲,就是羞辱,就是犯法,就該坐牢的。

所以,梁馳根本不知道胡靈珊揍他的理由,更不知道胡博超把他送進大牢的緣由,只是異常堅定的認為,胡博超莫名其妙的誣陷了他。

在以講義氣的江湖人自居的梁馳心中,胡家任何的和解行為,都不會得到他根本上的諒解,因為雙方的價值觀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

“裏面是杭州武林門胡家嗎?”寂靜的江面,有人高聲叫著。

“在下正是胡博明。”另一條船上回應著。

“老二,一切可好?”胡博超靠攏船只,笑著問道。

胡博明怒:“你怎麽才來,剛才都嚇死我了,還以為遇到了水賊。”

水賊自然不會指名道姓,但張之洞的人馬裝的水賊,就更可怕了。

胡博超大驚:“形勢兇險至此?你在湖北到底做了什麽事?”

胡博明苦笑:“還不是開工廠鬧的。”

胡博明靜夜反思,張之洞這是故意在逼他走,為什麽呢,當然是在開設工廠的過程中,他得罪了太多的人。

在以為西洋物什都是奇技淫巧,以為通過火車就會影響風水,以為洋人都是綠眼睛的妖怪,以為祖宗的做法萬萬不能改變的大清國,開辦礦山、工廠,推廣西學的胡博明等人,在善良淳樸忠厚老實的大清子民眼中,與漢奸無異,人人得而誅之,天知道到底是哪方大神給了如許的壓力,連張之洞都必須放棄他了。

而這些華夏傳統的堅定衛道者,從來沒有一顆包容的心,對“洋人派來的奸細”,歷來趕盡殺絕,絕不為因為胡博明的退卻而終止。

胡博超大笑:“一群腐儒而已,我還以為你打了張之洞的兒子。”

只要不是官場的力量,就好辦多了。胡博超一口氣帶了十幾個夥計,又雇了三十幾個鏢師,一行五十幾人,自問兵強馬壯,區區民間糾紛,怎麽都不至於被人秒殺了。

“聽說你在杭州賣假藥,忒也無恥!”胡博明瞪眼,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至於忍受千夫所指嗎?

胡博超微笑,在胡博明耳邊低聲說了個數字。

“居然有這麽多?”胡博明倒吸一口冷氣。奸商!太無恥了!

胡博超笑:“又不是治病的藥,左右不傷人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沖著銀子,我是不要臉了。”

胡博明親熱的笑:“一家人兩兄弟,借幾兩銀子使使?”

“滾!”

遠處的江面上,忽然有了燈火,有數艘船迎面而至。

微笑著聊天的胡家兄弟同時住嘴,臉色凝重。

船隊平靜的交錯而過。

胡博超舒了口氣:“沒事。”

胡博明重重點頭:“沒事。”

……

紫禁城。

慈禧問著:“有李鴻章的折子嗎?”

太監低聲道:“奴才沒見著,想是沒有。”

慈禧重重的一掌拍在靠手上。

李鴻章這個狗東西,難道不明白她寬宏大量的心思,居然到了現在,還不上折子請罪。

“罷了,那就讓李鴻章自作自受吧。”慈禧想著。她花了偌大的心思,故意提前洩露消息,點醒李鴻章,希望李鴻章懸崖勒馬,浪子回頭,沒想到,一片丹心照溝渠。

只是,李鴻章哪來的狗膽,想要違逆她的旨意。是誰在給李鴻章撐腰?

慈禧腦海中蹦出了大清朝流傳萬年的政壇金句:“只怕沒有這麽簡單。”

恭親王這個鬼子六,重掌軍機處,上竄小跳的不安分;光緒這個小崽子聯合了一幫小猴子,想要變法……

嘿嘿,鬧騰的好!

慈禧發狠,就不信這大清的天,能跳的出老佛爺的手掌心。

“來人,傳旨!”

……

胡博明順利到家,一路平安無事。

胡老太太忙著燒香還神,胡老爺細細聽著胡博明在湖北的作為,認真的思索,究竟哪裏出了紕漏。

胡靈嘉躲在胡靈珊背後,怯怯的偷看著胡博明和李曼。

李曼心酸無比,剛才大喜的抱住五年不見的女兒,不想胡靈嘉驚恐的掙脫出來。

5年不見,這母女的感情,果然是淡了。當年才3歲,整天膩在李曼的懷裏,由著李曼擺弄小手腳的小小女孩,如今毫不猶豫的抗拒著李曼的擁抱。

都怪胡靈珊!要是當年把胡靈嘉帶在身邊,怎麽會出現這般痛心的局面。就不信眼前這健健康康活奔亂跳的小丫頭,會在路上病死。

李曼憤恨的想著,只覺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洩。

胡遠志心疼母親的委屈,怒視胡靈嘉:“過來,給母親認錯。”

胡靈嘉嚇得趕緊縮回了胡靈珊的背後。

“居然有人敢在本大師姐面前,欺負本大師姐的妹妹。”胡靈珊大驚,這是幼年教育不夠深刻,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範。

已經16歲的胡遠志嗤笑,這個小不點堂妹,從小就沒人管,果然完全不知道禮義廉恥。

“胡靈珊,我是你哥哥,你要……”

piu!

胡遠志秒跪。

胡遠志趴在地上,被踩住了腦袋。

“記住,見到我要喊大師姐,不敢立刻打扁你!在本大師姐面前,你不過是只小蟲子,再敢放肆,打斷你兩條腿!”

胡遠志遠古的記憶終於蘇醒了。5年前,就是5年前!也曾因為類似的一句話,被眼前的小丫頭踩著腦袋痛打。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還有沒有天理!

胡靈嘉大笑:“姐姐。”

“過來,扁他。”胡靈珊瞪眼,被人吼了幾聲就怕了,簡直丟了華山派的臉。

“從今天開始,每天跑步增加一倍!”

胡靈嘉淚奔:“不要啊!”

流淚滿面的胡靈嘉奮力痛扁胡遠志:“都是因為你,害我被姐姐罰!打死你!”

李曼目瞪口呆。

胡博超不以為意的道:“兄妹打打鬧鬧,不妨事。”

胡博明怒:“不妨事個頭,現在是我兒子被人痛扁!”

“有本事,叫你兒子打還啊,我絕對不介意。”胡博超洋洋得意的道。

胡博明大怒,這是欺負他兒子不會打?轉而大笑:“我兒子是打不過靈珊,不過,你這當爹的,估計也打不過吧。”

胡博超面紅耳赤:“胡說八道,胡言亂語!熟歸熟,小心我告你誹謗!”

胡博明笑瞇瞇的盯著胡博超,就是不說話。

胡博超越想越是不忿,當晚飯都少吃了一碗。說我打不過女兒,豈有此理,我是疼愛女兒,不忍加一指之力!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天色漸明,這才昏昏睡去。

“我去店裏看看,你可不能再欺負遠志。”臨出門前,胡博超見到胡靈珊,跨出門的腳又縮了回來,認真提醒著。好歹是哥哥,妹妹打哥哥,總是不對。

胡靈珊揮手:“男孩子就要多挨打,才不會做錯事。”

胡博超嘿嘿的笑,心想這話居然有那麽些道理,轉身出門。

街角有一個少年,低著頭走路,不經意撞到了胡博超。

“啊!真是對不住,我沒有看路。”少年急忙賠禮道歉。

“咦,你不是陳本嗎?”胡博超意外的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陳本淡淡的道:“在下得罪了東家小姐,自問定然是學問不夠,做人也不夠圓滑,一直在家認真讀聖賢書。”

穿著破舊的衣衫,淡然說話的陳本,身上自有一股凜然傲氣。

胡博超點頭:“有道理,你好好學些,日後自會前途無量。”自行去了店鋪。

陳本大驚,忒麽的怎麽和說好的不一樣!

這種時刻,胡博超不是應該被他襤褸的衣服所感動,被他卓然的氣節所折服,被他英俊的外表所迷惑,幡然悔悟,是刁蠻的女兒欺負了樸實的少年,必須重重彌補,一舉將受了委屈的少年提拔到店鋪總掌櫃,然後繼續委以重任,直到把錢財把女兒把性命俱托付給他嗎?

看著輕松走遠的胡博超,陳本心中升起了一股戾氣,這是你們逼我的,那就怨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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