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空有些陰，上午飄了一點兒雪，下午空氣裏潮濕寒冷。

張紹城哈著氣，出了地鐵就順著熟悉的方向走，現在學校已經放假了，道路上十分冷靜。

本應該下午去何蘭嘉那裏上課的...，但是他來到了十字路口，看著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校門，此時已經緊閉，裏面沒有喧囂的孩子們的稚嫩聲音，眼前只是空蕩蕩的道路和景象。

他轉了身，邁出步子，然後走上了那條長長的上坡路，來到了市一中。

校園內十分的蕭肅，放眼看去，一個人影都沒有，他拉了拉掛在自己身上的皮包帶，然後走入到教學樓內，站在入口處十分醒目的展示板前，仔細地盯看。

上面貼著的是這次期末考試各個年級的成績大榜，他站在高中三年級的這一側，從上到下一個一個掃過排列者的名字和分數。

‘慕甜這次竟然是班級第一名...。’他見到這個之前與他爭論的女孩子的名次，心裏驚異了起來。

不過雖然是年級第一，但是依然沒有進入到年級前一百...。

‘原來這個孩子比期中成績提高了這麽多...，原來那個總是早自習睡覺的學生在數學上下了很多的功夫...，這個孩子語文給拖了很多後腿...，英語是怎麽學的才能夠考這麽低的分？...。’他向下看著自己班級學生的名次和成績，一一對應上了每一個孩子那青澀的面孔。

每個人都不是符號化的...，他心裏知道，一個又一個的孩子背後，他們對著現在正在經歷的事情，都有著怎樣的努力...，這些曾經都懶得考慮，但是現在卻知道是與他這名班主任那麽的息息相關...。

張紹城嘆了一口氣，又擡起頭，繼續核對著大榜分數。

“砰”...，“砰”...，應該是球體和地面撞擊後產生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打斷了他正在思考的神經。

張紹城轉過頭望去，是曲亮傑在拍打著籃球朝他走來。

“張老師？”高個子的男孩子見到他一楞，連忙把籃球抱在懷中。

“曲亮傑，學校規定是不允許在教學樓裏面玩耍球類運動的，如果被發現的話，是要扣班級的紀律分...。”張紹城擡著頭看他，平靜說。

“老師，現在不是都放假了嘛...。”曲亮傑並列與他站在一排，看著他們的年級大榜。

“放假了，你這是來學校訓練？”張紹城見他裝備整齊的樣子，這樣問道。

“嗯，雖然說最近沒有什麽比賽，但是如果讓我不運動的話，總覺得身體的體能在倒退...。”曲亮傑捏了捏手臂，解釋說。

“再者，高三年級的寒假就那麽十幾天，我們馬上不也要回學校進行第二輪覆習了...。”他又無奈地感嘆了一句。

“的確是，的確是應該讓你們抓緊覆習了，你看一下你的成績，幾乎都沒有什麽變化啊...。”張紹城指著榜單的最底端，上面是排列在最後的這個學生的名字。

“哦，之前總有比賽嘛，所以...，真的很忙...。”曲亮傑拋了一下籃球又抱回，嘟囔說著。

“你不要忘了，就算是特長生，也是要考文化課的，而且，並不是說所有的學生只擅長一種，這個世界上，你不知有多少既有天賦，頭腦又很聰明，學習很好的人...。”張紹城提醒他說。

“我知道的，之前比賽就遇到過很多人...。”曲亮傑沈思了一下，回應他。

“所以，你要是想贏，就真的不要只對比一個方面...。”他看著榜單上面每一個學生的每一個科目分數，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曲亮傑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拍了一下籃球。

“張老師，之前謝謝你們，能夠給我這樣的一個機會，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他突然如此說道。

“嗯？”張紹城驚訝地擡頭看他。

“如果說按照我以前的那副蠢樣子，真的很難想象我會選擇一條什麽道路...。”他交握住籃球，認真說道。

“我們也沒有做出什麽，一切都是你應得的，這個社會本來就應該要公平公正地前進發展，所有世俗條件，都不應該成為阻擋你們成長的因素，我們作為老師，就是應該努力地去給你們提供更好更完善的體制教育，而不是單純麻木...。”張紹城忽然覺得自己也很會說這些大話，但是卻始終都停留在了說說而已。

“不過，你成長了這麽多，我作為老師，也很是欣慰啊...。”他繼而挺了挺胸膛，拍了一下這個學生的肩膀，打趣說道。

“那張老師，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來再繼續教我們了？”曲亮傑接過他的話問他。

“這個我還不知道...。”張紹城微微搖著頭。

“我之前聽慕甜說，她媽媽決定這次假期補課就讓你覆職...。”曲亮傑告訴他。

“哦...，這樣...，慕甜她...。”張紹城欲言又止，不知要如何開口。

“慕甜她昨晚和我通電話，聊了一些事情，然後...，她也覺得自己對你說的一些話有些過分，你別放在心上...。”曲亮傑很是誠懇地替那個女孩子傳達歉意。

“啊？嗯...，她說的也沒錯...。”張紹城心裏依舊有些苦澀，但是還是稍微笑了一下，輕輕帶過。

“我也的確是在固步自封地生存著...。”他低下了頭，自己承認。

“固步自封嗎？”曲亮傑重覆了一句。

張紹城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現在還不知到底是什麽樣才是好。

“那你是否見到了自己封地的邊界，和一直停留在那裏的原因呢？...。”曲亮傑問他。

張紹城皺了下眉頭，疑惑地看著這個學生。

“張老師，我這段時間，去省會打了很多次的比賽，遇到了很多名校隊伍，剛開始的時候，壓力真的很大，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沒心沒肺地長了這麽大，原來也竟然只活在自己的意識裏。外面的世界那麽大，有那麽多既優秀於我又強於我的人存在著，我看著自己的窮酸樣子，和站在我面前的他們的自信，也是有不甘的...，我們這生活在小城市裏的人，接受的教育，擁有的資源，實在是和他們差距太多，我也不忿地想到，假如我曾經也有那樣好的指導，那樣提前就可以擁有的自我規劃，我也不會在現在經歷這麽辛苦的競爭...，雖然都說比賽是公平的，但是其實在本質上，也有著不公平...，那個時候，著實叛逆了一段時間啊...，但是後來我發現，我害怕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我害怕的只是我自己的一瞬間的軟弱而已，當我站在比賽場上的時候，我應該做的不是抱怨，不是憎恨，而是運著我最喜愛的籃球，混合著我不願意認輸的汗水，超脫出困住我的東西，奮力地投出去，當下我該做的，就只有這個而已...，只有這樣，帶來的才是結果...。”

“勇敢，只是向前邁出一步，軟弱，也只是向後退回一步，其實並沒有什麽本質的差別，是前後的位置嗎？...，不是的，其實只是左右而已...，但是你還是要向著自己心中的美好的那一種場景去進行一下選擇...，所以，雖然說環境是很重要的決定因素，而且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辛苦和困難，但是那不是不努力的理由借口，你承認了困難的強大，也就是承認著自己的無能。”

“所以，我堅信著我心中的勝利，而他們也定會被我努力的精神和成長所打敗，而且事實也證明了，我強大了，他們也並沒有我所想的那麽厲害...。”曲亮傑的眼睛閃亮，已不再是曾經一無所知的茫然...。

這個孩子真的很強...，張紹城想著，這個自己教過的孩子真的在靠自身的力量蓬勃地成長著，或許不止他一人，在這個時間裏，也有無數的孩子在為了自己所不了解的美好而努力著，天空滲出一些陽光，一點一點地照落在大地上。

“你們真的很厲害...。”張紹城喃喃說道。

“你們很多人都比我強...。”他呼出一口氣，心下坦然。

“老師，人活著，並不是為了決出誰比誰強才去生活的...。”曲亮傑說。

“比賽只是比賽，我們每個人擁有珍惜的還有那麽多...。”他一本正經補充說。

“嗯。”張紹城笑了出來，眼前有了光亮。

“我說你最近是不是還努力讀書了？怎麽說出來的話比以前長了不少水準？”張紹城笑著問這個孩子。

“沒有啊，只是平時和慕甜聊的比較多...。”他撅著嘴解釋說道。

“曲亮傑，我知道你們現在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喜歡找人說話，但是...，慕甜和你的目標不一樣，你不要總是去打擾到她的學習，而且，萬一被施主任發現了，就更糟糕...。”張紹城重新打量這個孩子，鄭重提醒他。

“沒有啊，我們什麽都沒有，都很努力自律的...。”男學生低下頭，忍不住露出淺笑。

張紹城看著他笑了一下，然後再一次重新鎮定地看著這份年級成績大榜。

“雖然說未來是你們來創造改變的，但是...，我也要去作為你們的推手，也和你們生活在同一個精神維度之上...。”他的眼睛劃過一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莫名有了自信地如此說道。

曲亮傑看了他一眼，眨著眼睛。

“張老師，有的時候，你怎麽也會像何老師那樣，顯得那麽通透？”曲亮傑疑惑地問他。

“嗯？是嗎？”張紹城自知自己那抑制不住的喜悅顯現到臉上。

“哇，張老師，你現在的表情太惡心了...，真的，太惡心了...。”曲亮傑捂住臉，連忙倒退。

“餵，哪裏有？”張紹城氣得覺得好笑，朝他走去。

“真的，真的，很惡心...。”男孩子大笑著，抱住自己的籃球跑遠去。

“張老師，你也要為了你的幸福而努力啊...。”最後，在消失前，他沖著他大聲喊道。

“嗯...。”張紹城聞聲回應，然後整理好儀裝，走出了教學樓。

張紹城來到庭院，他看了一眼時間，知道自己又遲到了半節課，但是心中有著某種堅定的情感一直徘徊，於是他自己鼓足了氣力，走進了教室。

教室裏很安靜，其他已經能夠記住面孔的女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在等待些什麽，張紹城來到自己角落的位置，註意到桌子上面是一株新鮮的雛菊。

他有些疑惑地坐了下來，然後看著花朵的小巧樣子，又轉過頭，看到其他人的桌子上，擺放的都是不一樣的花，忽然心裏察覺，這不應該是今天該上課的內容。

“那個...。”他剛想要去向身邊人詢問，但是旁邊的女人卻轉過頭去，和平日關系很好的朋友小聲說話。

“真的就這麽結束了？”女人問著。

“是啊，剛才何老師不是都說了嘛，她的家人病了，要離開去照顧...。”另一個女人回答。

“雖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這麽突然，我還真的有點兒接受不了...。”女人接著話。

“那能怎麽辦？人命大過天吶...。”另一個女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紹城呆楞在那裏，張著嘴，不肯相信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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