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城是混著夜色踏入到自己居住的居民樓裏的。夜裏寂靜如斯，只有他一個人從疲憊中歸來。

他倚靠在電梯冰冷的墻面上，麻木地看著數字的跳動，然後“叮”的一聲，緊閉的兩道門緩慢打開。

一股濃烈的腐臭味道忽然進入到鼻腔，張紹城一下子腦袋清醒了過來，心裏一驚，邁開很大的步子跑出電梯，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前。

門口放著一個被雨淋濕的紙箱子，張紹城站定身子，捂住鼻子，刺鼻的氣息實在是讓他無法思考。

他呆楞了一下，隨後捏著鼻子用力吸進一口氣，靠著口腔給身體輸送氧氣的空隙，打開了房門。

緊接著他別過臉彎下腰去，捧起那個不停散發臭味的癱軟紙箱，正要邁入房內，鄰居家的房門也瞬時打開。

“小張啊，你回來啦...。”幾年都未碰過面的鄰居阿姨，穿著居家服站立在門口。

“哦...，啊...，是，阿姨...，今天有些忙，才回來...。”張紹城邊吸入臭味，邊說著。

“哎呦，真的是辛苦了哦...，但是你要是回來這麽晚的話，也得先把這垃圾處理一下啊，你聞聞整個樓道裏面，都熏的這個臭味...，難聞死了...。”鄰居阿姨很嚴肅地對他絮叨抱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張紹城邊點頭，邊道歉，然後將發著臭味的紙箱，向屋內移入。

“你們這些年輕人，平時也要註意一下的...，這來來往往的都是鄰家背舍的，也要顧慮到別人的生活呀，你們總想著自己，給別人添麻煩，也真的是好意思的哦...。”婦人雖然也有了關門的動作，但是依然說道不停。

“對不起，對不起...。”張紹城想著自己現在除了能夠說出這句話，其他的真的什麽都做不了。

“下次註意一下，都弄得臭死了...。”鄰居阿姨翻了個白眼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砰”的一聲關嚴了門，樓道又恢覆了寧靜。

張紹城呼出了一口氣，然後也垂下頭，走進了家門。

很快地，自己的房子內，也快速竄滿了腐臭的味道，張紹城還未脫下外衣，就已經頭腦發漲的難受，急忙踩著被雨水浸泡了許久的襪子，快步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通著氣。

深夜的空氣異常濕寒，張紹城的身體完全被突然吹來的冷風打了一個寒戰，但是略有新鮮的空氣讓他冷靜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來到那個腐臭的紙箱旁邊，站定住。

紙箱縫隙處黑暗又神秘，他直直地盯著裏面，什麽都無法辨別，也是的...，畢竟加利是一只黑色的貓...，這樣的條件下，根本就什麽都看不出來。

於是他壯了壯膽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折頁紙板...。

當初那個經常趴伏在自己腿上的有著溫度的靈活生命，現在，正在安靜地躺倒在流滿血水的破舊紙箱裏，這裏，加利已經變成了不再是加利的，而更像一個廢舊腐爛的木塊堆疊而成的一個形狀身形，上面布滿了細菌和糜爛，一動不動地任其分割腐蝕。血液都凝結成了硬塊，將它平時柔順的毛發固定一處，燈光照耀下淩亂又發澀，十分駭人。

黑色貓的眼睛緊緊閉著，再也見不到它寶石綠的雙瞳，一切有靈氣的氣息全部都消失，只能見到幹癟的鼻頭和緊接著可以見到的嘴邊輪廓的白色腐肉下露出的尖利的齒牙...。

張紹城捂住了嘴，心裏產生了巨大的驚嚇，他一下子跌坐到地面上，重重地喘息，本能用力地一腳將散發腐臭的箱子踢得很遠，就像某種駭人的東西闖入到了自己生活的空間中一樣，極具野蠻的破壞力...。

空氣裏仍舊是刺鼻的酸腐味道，張紹城顫抖著嘴唇，十指用力抓著地板生疼，剛才使力的腳掌現在慢慢回血，寒風吹進，在客廳打了個回旋發出猛烈的聲音。

張紹城的身體裏來了蠻力，他支撐著胳膊從地上起身，然後跑到陽臺上，找出幾個紙箱回到客廳，強忍著惡臭和恐怖的景象，將箱子一層又一層的重新包裹住，然後屏住呼吸，把它又搬到了陽臺，扔到了地上。

巨大的酸液在胃裏翻湧，他已經支撐自己的身體到脫力，張紹城扶著墻壁，跑到衛生間，本來晚上就沒有進食過的胃，開始反著酸水，讓他劇烈嘔吐著...。

早晨起來的房間都是冰冷的，窗戶一直都是敞開，不時外面的冷風還會從客廳吹過，張紹城拉緊被子，也會感覺手腳冰涼...。

手機很不適宜地響起了鬧鈴，他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鼻頭，然後從有著那麽一些溫度的被窩裏面爬出來，關掉鬧鐘，從沙發上下來。

房間裏面還是有難聞的味道，他揉弄著發疼的腦袋，然後去洗漱了自己，簡單把冰箱裏的食物加熱一下，墊吧了一下自己裏面什麽都沒有的胃之後，來到陽臺，看著那個如死寂一般的紙箱，沈思著...。

在路上跟學校請了一天的假，然後打了一輛車，付了雙倍的價錢到附近的一家寵物醫院去，處理加利的屍體。

雖然他給箱子噴了將近一瓶的清新劑，但是奇怪的味道還是讓司機面露不滿，張紹城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心緒煩亂。

只是，一切都並未如他所計劃的那樣進行發展，寵物醫院必須要寵物的主人親自來，才會辦理死亡和火化手續，張紹城目瞪口呆地看著講出一堆理由條款的寵物醫生，最後細想了一下，只能請求他們先將加利的屍體處理幹凈一些，最起碼要看起來沒有那麽驚悚。

付了一筆錢，他坐在候客廳裏等待，透過玻璃看著醫院裏其他關在籠子裏面的各種寵物，心裏在想，真的不知道明天是哪一個會將死亡，是它們？...，又或許是自己？...。

手裏提著看起來幹凈了許多的寵物箱，張紹城現在終於站在了何蘭嘉的家門前，他先是按了一下門鈴，等了一會兒後，並沒有什麽回響，於是他從外衣兜裏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

“嘟...嘟...”的聲音一直到結束都沒有人接聽，張紹城嘆了一口氣，又撥打了一次。

這一次，電話的連線終於被接通...，

“蘭嘉...。”張紹城聽著那一端的沈默，先說起了話。

“嗯...。”過了一些時間，何蘭嘉應答了他。

“那個...，你出院了嗎？回家了沒有？...，身體有沒有好一些？...。”他邊想問題接連問道。

“嗯...。”那邊的聲音平淡的如水一般。

“哦...，那就好...，那個...，我現在就站在你家門口，我...，我帶著加利過來的...，剛才我去了寵物醫院，本來打算都處理好再過來，可是那裏的醫生說必須要寵物主人親自過來才能火化，所以...，所以可能需要你來...，接一下...。”張紹城快速地將所有能講出來的語言快速表達了出來，就算是最後又有些吞吐。

“好，謝謝，我現在出去...。”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微弱，這句話講完之後，她便掛掉了電話。

中午的溫度暖洋洋的，張紹城擡起頭，看著一眼碧藍色的天空，今天沒有了昨日的陰霾，空氣也變得清新。

“吱嘎”一聲，身後的大門有了聲響，張紹城轉過身，看著何蘭嘉一身長款黑色大衣，簡單打理了一下自己，從庭院裏走了出來。

“蘭嘉...。”張紹城輕聲念了她的名字。

何蘭嘉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唇間也沒有任何的血色，張紹城看著她，心裏都在懷疑她今天是否沒有正常的好好吃飯。

“哦...，這個...。”張紹城走上了前，將寵物箱擡到了兩個人的中間。

何蘭嘉的視線一直都放在了箱子上，她的眼睛微紅，隨即伸出了細瘦的手指，接了過去。

“我陪你一起去...。”他見她轉身好似就要離開，於是又跟上前，迫切說著。

何蘭嘉急忙退後了幾步極力地保持著與他之間的距離，然後停下了腳步，看向了他。

“這兩天...，謝謝你了...，我一個人可以...。”她的聲音有一些沙啞，在說完了這難得的長句之後，便淡淡地轉過身去，來到街道旁一輛空閑下來的出租車，頭也沒回地坐了進去。

張紹城看著那橙紅色的車身揚出來的霧氣，手掌空空站立著...。

“先生，您是喜歡什麽樣的品種呢？”甜美可人的寵物店員緊跟著他，來續為他介紹了好幾種貓類品種。

張紹城中午閑逛了許久，最後下定了決心來這裏買一只貓咪。

“這是俄羅斯藍貓，體型細長，有著大而直立的尖耳朵，身上披著銀藍色光澤的短被毛，配上修長苗條的體型和輕盈的步態，盡顯一派貓中的貴族風度...。”店員女孩很敬業地對他講解著，這個是綠顏色眼睛的小東西也湊到了他的面前。

他被這些長相可愛的動物弄得頭暈目眩，完全不知到底要選擇些什麽。

“那...，這個呢？”最後他實在是沒有了什麽耐心，便在一只體態白色矯捷，面部有著深棕色的毛發，眼睛發著淡藍色目光的很是活潑的貓咪面前，站定了腳步。

“哦，這是暹羅貓，也是世界著名的短毛貓，短毛貓的代表品種。它能夠較好適應主人當地的氣候，且性格剛烈好動，機智靈活，好奇心特強，善解人意...。”店員也停了下來，繼續講著。

“善解人意嗎？...。”張紹城重覆了一句，又看了這個自顧自玩耍的很開心，長相可愛的藍眼睛小貓，下了決定。

小貓在太空艙裏面很是活潑，張紹城完全都不知它自己都能夠玩耍出各種花樣。他現在蹲在蘭嘉的家門前，隨手摘下來一顆雜草都弄著對什麽都異常好奇的小生物。

“也不知道你的主人要什麽時候回來啊...。”張紹城嘆了一口氣，對這個不會回答他問題的動物說著話。

小貓只會發出“喵喵”的細小叫聲，和以前加利的清爽聲音完全都不一樣...。

或許...，有另一個新的生命來代替加利生活在她的身邊會讓她好受一些...，張紹城這樣想著，他看著遠處的夕陽即將就要落下，心裏的思念愈加漫長。

終於有了些聲響，他又一次看向了街道，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等到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

何蘭嘉這次手中什麽都沒有，她似乎有些無力，沒什麽精神地往自己家門方向走去。

張紹城捏了捏自己都已經蹲發麻的雙腿，站了起來，然後拎起放在一旁的太空艙，裏面的暹羅貓又“喵喵”叫了兩聲，示意著小小的反抗。

何蘭嘉好像聽到了聲音擡頭望來，又一次見到他的出現之後，便停下了腳步。

“你怎麽又...。”何蘭嘉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轉而又看向了他手中的太空艙。

“是這個...，要送給你的...。”張紹城將那個暹羅貓舉到兩人之間，輕聲說著。

何蘭嘉看著他，又看著從太空艙裏面露出可愛腦袋的暹羅貓，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轉身打開了家門。

張紹城感覺身體都舒適了一些，他緊隨著她的腳步，走了進去。

“蘭嘉，你身體有沒有好一點？醫生說你應該多吃營養的東西補一補...，你今天吃飯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來叫外賣...，你身體這麽虛弱，不能再暈倒了...。”

張紹城聞著室內熟悉的味道，和依舊什麽都沒有變化的布置，整個人內心都鮮活了起來，他將太空艙裏的暹羅貓放了出來，然後溫柔詢問說。

何蘭嘉坐在沙發上，沈默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拿出了手機，打開屏幕。

“昨天的住院費和醫藥費，還有在處理加利身上花費的錢...，是多少？...，我現在都轉給你...。”她低著頭，平靜說著。

張紹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站起身子，有些酸澀地看向對方，心裏有一點難受。

“不用的...，這些都是我願意為你花出去的錢...。”張紹城看向了自己的腳尖，小聲說。

外衣兜裏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他手指有些冰涼，然後從兜裏拿出手機，看著屏幕提示著一條轉賬消息，其中的價格也遠多於自己這兩天的花費，他沈默著，關掉了手機屏幕。

“還有就是...，這兩天真的很感謝你，幫了我很多忙，也帶給你了不少麻煩，但是...，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你可以走了。”她面部平靜，言語溫和。

張紹城沒有再說話，他看著在一旁自己玩耍的很開心的暹羅貓，它好像很快就能夠適應這個新的環境一樣的，沒有任何拘束，它好奇地試探著房間內的任何角落，似乎一切都充滿了欣喜。

他轉而又看向了自己此處的位置，還有蘭嘉她對此處投來的冰冷的目光，於是，他轉過了身，輕聲地應了一聲“哦...”，便握著自己的衣角，走向玄關那裏。

鞋子好像怎麽穿都有些不順利，他低著頭，反覆碾著腳掌，終於穿進去了一只腳。

“對了...。”身後，蘭嘉的聲音又淡淡地響起。

張紹城正在將腳放入到第二只鞋內，一聽聞，急忙轉過來。

“這個...，它你也帶走吧，我也並不需要的，如果你很喜歡的話，可以自己飼養...。”她將那只暹羅貓抱起，手裏提著太空艙，來到了他的面前。

張紹城沒有接過去，楞在那裏看著她。

何蘭嘉看了他一眼，然後便彎下了腰，自己行動了起來。

“蘭嘉，我知道你因為加利的事情，現在心情會很不好，所以買的這個...，讓它能夠多陪著你...，你還是...，還是收下吧...。”張紹城低著頭看著她很利索的動作，心裏都有了害怕。

很快地，何蘭嘉終於都整理好，直起身子，但是隱藏在發絲裏的容顏有了一些微紅，張紹城垂著頭輕微看著，看到了她隱藏在心裏的難過...。

他也難受地擡起了手，手指撫過她的臉頰，然後微微探下身，正視著她的面容...。

假如...，假如曾經的話，自己偶爾這樣的溫柔的動作，定會能夠從她的眼裏見到羞澀的笑意和無盡的溫柔，但是，現在...，此時，他能夠看到的，卻是她眼睛中透露出來的恐懼和驚嚇。

他的心裏一顫，難以言說的痛感滑過心上，他頭腦空白，什麽都不想再繼續考慮下去地張開了雙臂，緊緊擁抱住了她。

懷裏的身體僵硬地厲害，胸口處插入了胳膊，用力地抵擋著他。

“張紹城，你放開我。”耳邊女人的聲音異常堅決，可是他卻反向地加大了力量。

“蘭嘉，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愛你，我們再回到從前好不好？...，我們曾經那麽好，那麽的...，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張紹城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

“你放開我...。”懷中抵抗的力氣又增加了幾分。

“蘭嘉，我知道因為加利，你現在很傷心...，但是，你不要難過，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會一直陪著你...，陪在你身邊...，我愛你的...，愛著你...。”張紹城的鼻腔內沖入了他所熟悉的屬於她身上的香氣，他身體有些本能著急地將掛著鞋子的腳又邁入到了屋內，一時兩人身體的失衡，他失去了控制重心的能力，緊抱住她，倒在了地板上。

“放開...我...。”可是，蘭嘉的聲音卻聽起來越來越絕望，她依舊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想要掙脫他給予的熱情，逃脫於此處。

“蘭嘉...。”他的口中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堅信著定能夠擁有這個他喜歡的女人。

忽然大腿處有一些吃痛，張紹城悶聲叫了一下，然後身體力氣失去了一些，身下的何蘭嘉從空隙中向後退去，“咣當”一聲，撞到了後面的櫃子。

似乎有什麽鐵質的東西掉到了地板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張紹城揉著腿，擔憂地向前爬了一下，握住了即將要失去視野中的女人細弱的腳踝，擡眼看去。

“蘭嘉，你沒事...。”說出去的話語很快就住了口，他看著，看著自己眼前出現了一個尖銳的又閃出白光的尖利物體，松開了手，震驚站起。

何蘭嘉倚靠著櫃子，手中握住剛剛從上面掉下來的剪刀，渾身顫抖露出恨意的目光瞪著他，淚水早就鋪滿了她慘白色的臉龐，空氣裏安靜的只能聽到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音。

張紹城看著那銳利的指向自己身體的冰冷器具，好像自己的身體真的被刺穿出無數個空洞形狀，殘破不堪...。

外面又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身軀嬌小的暹羅貓不知什麽時候從太空艙裏自己跑了出來，它踩著凝固住的空氣，一點一點地向前探著步，它穿過了木制的桌下，又踏上了毛絨絨的地毯，在上面打了幾個滾之後，用力抻著脖子，擡頭凝視著很巨大的如巨墻一般的沙發，伸出利爪，憋足力氣，奮力一躍，終於踏上了軟綿綿的舒適地帶。

它漫步走著，鼻頭嗅到了溫暖的人的氣息，不是那消毒水的冰冷味道，而是很好聞的花朵香氣。暹羅貓在這極為舒適的境界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將自己小小的卻長得很好看的腦袋靠了上去，閉上了眼睛。

自己的皮毛被輕輕撫摸，它在即將入睡前想著，這一定會是一個很溫柔的主人吧...，就這樣，嘴角咧出笑意，昏沈沈地睡去。

“這只貓，我留下...。”何蘭嘉坐在沙發上，手中依然握著剪刀，冰冷說道。

“還有，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她看了站在一旁的男人一眼，補充說。

“好。”張紹城的心裏沈靜如水，應答了一聲之後，就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