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隨著時間已經越來越暗了，發寒的風不時地開始吹起，皎潔的月亮也立在空中，恣意又孤傲地看著這世間的景象，和穿梭於這個景象的蕓蕓眾生...。

“很冷吧...。”張紹城插在外衣兜的雙手握緊了拳頭以略微感受溫暖，他轉過頭來看著同樣站在自己身旁的穿著黑色呢子外衣，手中拿著一束剛才做好的插花的這個女人，微風又一次吹過，她身前的冒出來的花朵都似乎瑟瑟發著抖...。

“真的是不好意思了...。”張紹城有些愧意地向她說著抱歉，他原本以為會很順利的家訪，沒想到曲亮傑的家中此時還沒有回來人，只能站在這個有些破落的房屋面前，等待著。

“沒事的...。”何蘭嘉轉過頭來，微微說著。

“要不，我再打一次電話吧...。”張紹城想了一下，拿出了手機。

“或許他爸爸應該就在路上，就快要回來了...。”何蘭嘉說了一下，阻止了他的動作。

“哦...。”張紹城又放下了手機繼續和她站在門口等待著。

他環顧了四周，原本按照地址，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停留在一棟居民樓的前面的，或者說，按照家庭條件這樣的考量，應該是一棟比較舊的樓房，但是，他從未想過自己現在站在的，竟然是幾十年前的那種，墻壁都有了些斑駁的平房。

這裏，是這個城市所遺落的地方，新式的建築群在市中心的方向逐層擴建，那些幹凈又潔白的混凝土和鋼筋搭成的規則的形狀，不停地展現出來整個都在欣欣向前發展的積極動勢。可是...，現在的他，還有被他叫來一起的何蘭嘉，卻站立在滿目的貧窮面前。

貧窮，似乎並不是誰的錯。人類社會和歷史的發展，經歷了那樣多的變革和困境的波折。人們在環境中生存著，不論是機遇或者是個人的因素，有的人獲得權利，有的人獲得財富，而有的人繼續生活在維持著生存的命運中。

但是，貧窮，卻如此生拉硬扯著一個人，乃至一個家庭的軌線...。一些規律，一些觀點，冰冷地拍打在每一個人的肩膀上，它們好似堅不可摧的巨大麻繩，沾滿了弱小人類的血與淚...。

假如說像曲亮傑那樣有些天賦的孩子，又或者說是有著自己的愛和熱情的孩子們，假如他們擁有良好的教育，擁有良好的資源，和良好的條件，那麽，生活當中，就沒有那麽多的嘆息和無奈，與脆弱的無助...。

“要如何說呢？...。”張紹城淡淡地問著。

“就殘忍地告訴他現實吧...。”何蘭嘉回答他。

張紹城看著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裏，註入了一絲直面現實的勇氣。

不遠處，一個黑影慢慢在向著他們靠近，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身體都有些緩過來溫暖。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對不起了，我工地上還有一堆活兒...，我緊忙請了假往回趕，張老師，實在是對不起了，讓你們等了這麽長的時間，趕緊，趕緊到屋裏...。”一個看起來業已有五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灰土布滿了他經過了歲月的滄桑的臉龐，連眼睛裏，都是混沌的沈悶和仿徨。

“哦，沒關系的，我也是沒有事先聯系您，突然就過來了...。”張紹城客氣地對這個不停抱歉的男人說道。

“我就是...，以前從來也沒有老師來過家訪啊...，這一下子的...，老師，你們進屋，屋子裏面暖和...。”曲亮傑的父親打開了房門，將他們兩個人領入到有了溫度的房屋中。

“張老師，你們先坐，我們父子倆住的屋子裏也亂，真的是不好意思，你們別介意...。”昏黃的燈光下，張紹城和何蘭嘉步入到了一個不大的房間裏，這裏都是隨意擺放的關於曲亮傑和他父親平日穿著的衣物，還有古舊的家具，簡單的餐食，以及整個空間裏彌漫著的不是很清新的空氣。

“這個，送給您...。”這個時候，何蘭嘉將帶來的花束送給了這個屋子的男主人，明艷的色彩終於給這個暗色的房間增添了一些亮色。

“哦，謝謝，謝謝...。”曲亮傑的父親用著指縫裏都是黑色塵土的雙手接了過來，不停道謝著。

男人略有些滑稽地捧著花束，在屋子裏面尋找著可以盛裝它們的容器，張紹城輕碰了一下何蘭嘉，示意她先坐在屋子裏僅有的都變了顏色的雙人沙發上，沈默地等待著。

“來，我燒了一些熱水，你們先喝著，暖暖身子。”曲亮傑的父親終於停下來了忙碌，端著兩杯水來到他們兩個人的面前。

“哦，謝謝。”張紹城接過來一杯，放在何蘭嘉的面前，然後又接過另一杯，放在手中。

曲亮傑的父親將還有些濕的手隨便在衣服上抹了一下，就拿來一個凳子，坐在他們的對面。

“哦，是這樣的，我這次來是為了曲亮傑的一些事情...。”張紹城意識到是應該自己提起這次的事情，所以開始說了話。

“哦，是那個小子在學校惹什麽事了嗎？...，一般平時都不會有老師來我這做什麽家訪的...，我這平時幹活兒也忙...，顧不上他...。”對面的男人緊張地搓著粗糙的雙手，小聲說著。

“沒有的，曲亮傑平時在學校表現還是可以的，並沒有什麽問題。”張紹城急忙解釋說。

“那是因為？”男人繼續疑惑問著。

“是關於他成績...，還有未來出路的事情...。”張紹城開始提了起來。

“哦...。”他的父親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就沈默下來，不再說話。

“是這樣的，現在他們已經升到高三了，學習也越來越重，因為畢竟馬上就要高考了，時間也越來越緊迫，但是...，曲亮傑的成績卻一直都是沒有什麽提升...。”張紹城從皮包裏拿出期中考試的成績單，擺放在了桌子上。

“嗯...，這個小子一直都學習不好，我也知道，他也不愛學習...，都是隨我...。”他的父親只是掃了一眼，神情更加落寞。

“嗯...，可能以他現在這種成績，高考也並不能考上一個能夠算得上本科的學校，有可能高職，大專之類的...，但是...，這種大部分也是花錢拿文憑的性質，以後出來工作也是一些基層的...。”張紹城想了一下說明著。

“哦...，我都想好了，等這個孩子熬完了高中，考不上的話，我就帶他去工地跟我一起幹活去，不行就出苦力，男孩子嘛，也皮實...。”曲亮傑也接上了張紹城的話，開始說道。

張紹城和何蘭嘉互相看了一眼對方，安靜地聽著。

“其實呢...，我們發現，曲亮傑他平日裏面很喜歡打籃球。”過了一會兒，張紹城說了起來。

“嗨，打籃球就是他平時愛玩，人家別的孩子都用功學習，我這個兒子整天就知道不務正業...。”曲亮傑的父親打趣說道。

“嗯...，關於這件事情，我也和他談了一次，好像他還是很喜歡這個運動的...。”張紹城接著說。

“什麽運動的...，都是隨便運動運動身體...。”對面的男人解釋說。

“其實，曲亮傑打過幾次比賽，然後我們都覺得，他有這方面的一些天賦，還有喜歡做這件事情的熱情...。”張紹城想了一下慢慢說。

“熱情？...，又不能當作工作...。”他的父親也了解這種事情。

“嗯...，今天學校裏的體育老師來找我說，可不可以讓他轉為體育生？”張紹城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

“體育生？”他的父親疑慮了一下。

“是，就是通過體育生的統招條件資格，進行高考。”張紹城解釋道。

“就是像那些跑跑步，扔些什麽球的？”對面的男人更加疑惑。

“嗯...，像曲亮傑這種條件的，應該是可以通過參加籃球比賽獲得資格證，明年省隊會有公開選拔的比賽，應該說這是一次機會，如果他真的很喜歡這件事情的話，未嘗不可去試一下...。”張紹城想起來黎昊天的話。

“而且，我們學校的一個體育老師也很看好他，決定會給他制定相應的培訓計劃，所以...，關於普通生轉為體育生這件事情，需要跟家長溝通一下。”張紹城繼續解釋說。

“體育生？”對面的男人似乎還未從概念中理解過來。

“體育生的話，就意味著以後他要以打籃球這件事情作為職業了，雖然說這與一些平常的工作很不一樣，並不是一般家長所認為的穩定的事情，其中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有著精湛的球技，可以贏得比賽，獲得矚目，並且得到榮譽和金錢，但是，如果想要達到這樣的結果，其中要有很多的辛苦去承受，還有運氣，機遇等等的其他因素...。”這個時候，何蘭嘉也補充說。

“那...，對他來說，以後能成嗎？”曲亮傑的父親又問著。

“我只能說這是和普通不一樣的，一條充滿很多艱辛和挑戰的路...。”張紹城想了一下回答他。

他們三個人又沈默了下來，各自陷入了沈思中。

“那...。”沒一會兒，曲亮傑的父親開始說起來了話。

“剛才你說的那個培訓...，需要錢是嗎？”他弱弱地問著。

“誒？”張紹誠未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

“應該可能他是通過第一次省裏的選拔的話，到那邊培訓需要一些生活費吧...。”張紹城只能想到這麽多。

“哦...。”對面的男人吱唔了一聲，又低下了頭。

“其實...，那個張老師...，我就是一個出苦力的人，從小到大就是這麽窮過來的，有了個兒子，也指望不上他能做什麽，您剛才說的那些什麽籃球比賽，省隊什麽的...，我也不懂，我就是覺得，只要能讓曲亮傑以後過得好，我現在做什麽都成，我們家這樣的條件，什麽都帶不給他不是...，我也沒能在他學習上幫上忙，也不懂什麽未來啊，道路什麽的...，這個孩子具體想的是什麽，喜歡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每天我們父子兩個人，也很少說話...，只要...，只要他以後能別像我這樣的這麽窩囊，這麽沒用...，就行了，能過上好日子，就行...。”

“那個...，張老師，只要是我現在能做的，就盡管跟我說，讓我掙錢，我就努力地去幹活，這孩子，長這麽大，我都沒為他做些有用的，現在...，趁著我還有力氣，如果說能夠讓他做上自己愛做的事情，也算是我的一個心願...。”

“所以...，就是...，請給這個孩子...，選上一條正確的道路吧...，讓他...，不要因為貧窮，而拖累了自己...。”曲亮傑的父親低下了頭，懇切地對他說道。

張紹城的心裏，微微的有一些發酸，他現在知道，一些殘酷的事情，還是用美好來美化著它們，才能夠不會讓單薄的人們去感受到其中的痛苦。

“嗯...。”正當張紹城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一個哭泣的吸著鼻子的聲音在他們之間發出了聲響。

張紹城轉過頭，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何蘭嘉低著頭，小心地擦拭著眼角。

“誒？”張紹城緊張地從包內拿出紙巾，遞到這個竟然哭泣的女人手上。

“哦...，對不起，你們不用理我...，我就是沒忍住...。”何蘭嘉背過身，小聲地說。

張紹城看著這個女人，又看著坐在他們對面的，有些尷尬的父親，

“嗯，我們會幫助他，去實現一些事情的。”張紹城微笑著，如此對這位父親承諾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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