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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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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人都說,明城的地形形似一個月牙,凹陷之處裹著東沙河。顧夢此時則是沿著月牙的脊背在走。

晨間人不多,有時走過條巷子,整條就只響起她一人的腳步聲。等日頭再升上來些,臨街的鋪子就漸漸開了門,街邊賣饅頭的攤販吆喝起來,街巷哪處大人責罵孩子的聲音,嫌熱已經搖起扇子的婦人,都同往常一樣的有生氣。

顧夢就這麽走了一個多時辰,從冷清走到熱鬧,最後又回到了冷清。

北郊。

眼前是一條鮮有人踏至的山路,路上最常見的就是兀自生長的雜草,和不安分地伸過界的枝杈。以至於能落腳的道,都被分割成了小截小段。

這條山道,好似將前路和身後繁鬧的明城劃為了兩個地界。

顧夢穿的是便於行動的衣裙,她一條胳膊上掛著籃子,另一手撩了下裙擺,邁步踩了進去。

明城這地山不算少,但這裏是最偏的。因為路不好走,山體又陡,上去後不管往哪個方向看,都一樣蕭索單調。沒有任何可以稱道的景色,自然也不是什麽適合踏青游玩的地,所以明城的人幾乎是不會來的。

不過也正因為清凈,有些人也會拿這的土埋人。顧夢看了眼邊上一個新立的墳頭,小心避了過去。她上山的腳程很快,雖說越往上幾乎就沒了道,但她輕車熟路就上了半山腰。

繞過一個半人高的山石後,就能看到一排墳。

顧夢走近將籃子擱在了一旁,先動手拔起了雜草。這山裏的草葉長得都太張狂了,顧夢費了半個時辰才算理幹凈。

然後她在最前頭的一個墳頭上跪坐下來,擺好果子,起了酒倒在墳前,目光柔和,輕聲道:“爹,娘,我釀酒的本事長進了不少,連嘴巴最刁的寧叔都讚不絕口呢。你們嘗嘗,看寧叔是不是哄我的。”

說著話時,她已經將一壇酒倒完了,放下空壇後就伸手拔來了身邊幾根雜草葉子,放在手中打了個結,好似無事可做一般編折了起來。

“要是折完這只蚱蜢後起風了,那我就當你們誇我了。”她的神色淡然平和,手指靈活在草葉間穿來折去,沒花幾下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蚱蜢就趴在了她的手心。

她將蚱蜢放在墳前的時候,山林裏竟真的拂來了一陣微風,吹得蚱蜢搖搖擺擺,像是一眨眼就要逃進草叢中一樣。

顧夢嘴角浮現出淡淡歡喜的笑意。

“爹娘,辰辰最喜歡的蚱蜢我給他編好了,他看到沒?”顧夢抿唇想了想,說道,“肯定看到了。辰辰小時候總跟在我屁股後頭晃悠,還老央我編蚱蜢給他玩。這家夥,膽子小的跟什麽似的,只敢玩玩草編的。有次我被纏煩了,就抓了兩只真的給他,一塞到他手心裏他就嚇哭了,嗓門比個頭還大,哭的我耳朵都要聾了。”

顧夢邊閑聊著,邊動手將紙錢拿了出來,燒在墳前:“小時候我嫌屁股後面跟著一個太煩人,你們讓我帶著他玩,其實我真的很不樂意的。後來屁股後頭沒人了,我才發覺有人纏著,其實挺好的。”

紙錢燒起來味不重,因為煙氣被風一拂就帶走了。

“爹,我有些長進了。我知道在你看來又是要笑話我的。”

“娘,女兒還是沒嫁出去呢。不過你別擔心了,其實我覺得不嫁人也沒什麽,反正也找不到像爹這樣好的,對吧?”

顧夢看著最後一搓火星滅了,站起身道:“我挺想你們的。”

後面一排的墳頭,她也都過去擺上了果子倒了酒,再將紙錢燒完,籃子就徹底空了。

“師兄師姐們,上次酒帶的少了,這回懂事帶足了,莫怪師妹了啊。不過有一回夢見風子師兄了,竟說想聽我吹笛子。風子師兄啊,我連那東西有幾個孔都摸不清,這個實在太難為人了。”

顧夢說著笑了笑:“師兄師姐們有什麽想要就來和師妹說,這事還是算了,怕你們聽了遭罪呢。”

顧夢又獨自在墳前立了一會,才拎起籃子沿路往山下走。

因為待了挺久,這會一看天,正午都要過去了。

就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鉆進顧夢耳朵裏的,除了腳下草葉的聲音,竟還有隱約飄來的人聲。

她有些驚訝。

來這的人真的極少,以往她也幾乎沒遇到過人。稍稍走近了些,聽得更清了。

確實有人,而且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她往下走了兩步,擡手扒拉開遮擋了視線的枝葉,在不遠處看到了兩個人影。

這裏她上來時有路過,他們腳邊的就是那個新起的墳頭。

是立墳的人嗎?

顧夢正猜測著,那男人對著女人驟然大喝了一聲,是句很難聽的罵話。

顧夢下意識擰起了眉頭。

那男人罵完後擡手就扇了一巴掌,女人被打摔在地,低聲哭了起來。

顧夢的怒氣立馬就竄上來了。

她大步走了下來,近了看男人約摸四十餘歲,腰間掛著一把砍柴刀。而婦人一身麻布舊衣,坐在地上掩著面,哭得有些喘不來氣。

男人怒目而視:“要是你照看好了,狗兒能他娘的出事嗎?連兒子都看不住,你說你還有什麽用?”

提到狗兒,婦人哭得更厲害了,她捂著被打的臉道:“狗兒他爹,狗兒出事我就好過嗎?那天我跟平常一樣看著狗兒睡下的,門也關嚴實了,我哪知狗兒會半夜溜跑出去,還……嗚,狗兒,我的狗兒啊!”

“哭什麽哭!給老子別哭了!就你那沒用的肚子,那麽多年就生兩閨女,好不容易有了狗兒,還被你給害死了!你!”男人怒氣上了頭,說著擡腳就往女人肚子上踹。

就在將碰到時猛地停住了。

顧夢的掌心頂住了男人的膝頭,推了出去。男人一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了。

兩人一個忙著哭一個顧著罵,都沒發現顧夢什麽時候出現的。男人一看不過就一個小姑娘,立即怒目圓睜,吼道:“你什麽人,別管老子的閑事!不滾開,我連你一塊打死!”

顧夢冷然瞪了他一眼。

顧夢從之前的三言兩語裏,已經將事情猜了個大概。這兩人應當是夫妻,生了兩個女兒後好不容易盼來個小子,可沒想卻出了意外。

這墳就是他們兒子的吧。

兩人來看狗兒,男人將兒子的死怪在妻子頭上,才如此又打又罵。顧夢看了眼哭得快斷氣的婦人,也是怪可憐的。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突然就死了,定是比誰都痛苦。

顧夢是不喜管他人家事的,何況又不知緣由,但實在是這男人的作為她太看不下去了。

她見男人捏著拳頭走了過來,便探手將長鞭一解,也不提別的,只道:“我就是看著膈應,生了閑勁想管一管了。怎麽,你喜歡用動手來解決是嗎?”

男人一看顧夢的架勢杵住了。瞥了眼她手裏的長鞭,才好似被兜了一腦袋水,冷靜下來。他一見顧夢的衣著打扮不俗,隨身還帶家夥,就明白這樣的人他是惹不起的。

之前還對著自己妻子呼喝打罵囂張的不行,此一刻立馬就慫了。

婦人一見這架勢不對,也顧不上哭了,伸手就去拽顧夢:“姑娘,有話好說,我們鬧著玩的沒事呢。”說著還給男人使眼色。

顧夢沒想婦人會突然拉她,手臂一晃長鞭在地上拖曳出一長條痕印。

看起來還比普通的鞭子厲害。男人明顯猶豫了,可對著兩個女人又放不下面子,便忿忿看了顧夢一眼,又對婦人瞪眼道:“要沒哭死就給老子回家去。”

然後一轉身下了山。

顧夢楞了眼。還跑了?這都什麽人啊!

她摸摸臉,心道難道真像齊昭說的她有殺氣了?

男人走後,婦人還是抽著肩在哭,顧夢被哭得心亂,收好長鞭想了想還是把婦人扶了起來:“在哭身子得壞了。”

婦人聞言楞了下,這才慢慢收了淚,哽咽著對她道:“謝謝姑娘。”

顧夢扯了扯嘴角:“謝什麽,不是鬧著玩嗎?”

婦人擡頭看了眼顧夢明亮的眼神,十分尷尬,又想到死去的兒子和男人的話,低頭拭著淚,緊拽著顧夢的手臂喋喋不休起來。

“真的不是我害死狗兒的,姑娘你說說,我怎麽可能害死我兒子呢!我一直都很小心的看著他照顧他,長這麽大,磕著碰著都沒有!”

“那天真的是和以往一樣的,誰知道第二天去喊起床的時候,狗兒竟然會不見了。我和他爹找啊找,找不到心焦啊。找了兩天要報官了,才在河邊發現了人,可那時候狗兒已經……哎,他爹罵的是,是我沒看好他。”婦人說著抹了把眼淚。

顧夢看著悲痛的婦人有些感觸,便沒推開她,拍拍她肩:“這麽說,他是偷跑出去玩水溺了嗎?”

說到這裏,婦人目光一閃,猛搖頭:“不,不像。狗兒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我以前在別處的時候,湊熱鬧是見過人溺水的。溺水是會漲變得很大的!怎麽還瘦了呢?平時狗兒可是被我餵得白胖白胖的啊……結果……”

想到狗兒消瘦見骨的模樣,婦人又心疼得直掉眼淚。

顧夢也就不再提了。

安撫了好一會,婦人終於冷靜下來,在墳前輕言輕語地和狗兒說了好些話,才起身說要回家。

顧夢想到那男人有些擔心。但婦人一直又謝又搖頭說沒事,她家的就這脾氣。人都這麽說了,顧夢也不好多事。

婦人走後,顧夢看著孤零零的墳頭發呆。

那年出事的時候,她也是這副模樣的嗎?

記不太清了。

似乎沒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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