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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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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風中,河妖的腥氣越發濃重了,讓人窒息。

突然,天地之間傳來“嘩——”的一聲,烏雲中的雨滴砸落下來。閃電在烏雲之間纏繞翻滾,又從天地之間垂落下來,撕裂開這帶著鐵銹氣息的黑暗。

河妖從水域中穿行而過,把江河湖泊的水吸起來凝成烏雲。現在河妖一死,大半條分域河的河水化作雨水從天而降,極有可能會造成洪澇。

離船較近的岸邊突然亮起一束白光,緩緩的升上天空,彌漫到整個雲層。然後雨勢漸漸減弱,不過幾秒鐘就變成了毛毛細雨。

幻生轉頭向岸上看去,只見岸上正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鬥篷的人,擡著頭,默默無言地看著他。

“清劍化焰。”幻生輕輕地念出他的名字。

天空中還堆滿厚厚的烏雲,但是雨滴卻不急不緩地慢慢在天地之間飄著。

幻生一動不動地盯著清劍,不動聲色地繃緊了身體。而清劍只是默默地看著幻生,不動也不說話,周身透著一種放空的寂寥感。

突然,清劍動了,只見他向幻生的方向擡起了手。

幻生緊繃的身體立刻作出了反應,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的零點零一秒朝清劍扔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靈力球。

清劍硬生生承受了這個攻擊,在黑色的煙霧散去後,清劍身旁的草木迅速枯萎,然後化成灰燼。但清劍的鬥篷仍然是古舊的潔白,甚至連雨水都沒有落上去分毫。

清劍攤開他剛才緊握的拳頭,露出一袋藥丸,對幻生說:“你的傷還沒有好。”

然後清劍把那袋藥拋給幻生,眨眼間,他就消失在了雨與霧氣之間。

天亮之後,人們終於意識到危險已經過去,船上又染上了平時的熱鬧,在蒙蒙細雨中向分域城行去。

在船艙的一個房間中,安清格和隱薇謹慎地看著幻生。

人族一直知道自己的靈術和神靈界的神靈沒法比,但卻沒有幾個人族真正看見過神靈出手。

安清格和隱薇今天也是第一次看見神靈的戰鬥實力。幻生微不足道的一個擡手,就能碾壓她們的拼盡全力。

安清格感覺很挫敗,想起自己前幾天對幻生身上的傷的重視和擔憂,覺得自己在幻生眼裏一定可笑極了。

然而隱薇不這麽想,她的內心現在既有一種得到強大助力的喜悅,同時還有壓在最深處的一種恐懼。

幻生小心翼翼地微笑著,用比平時更溫柔的語氣開口對安清格道:“阿格......”

安清格回道:“怎麽?”

“你現在相信我的傷已經全好了吧。”幻生仔細地觀察著安清格的臉色。

“嗯。”然而安清格卻不動聲色。

幻生於是用一種非常愉悅的神情說:“這樣我就可以在你們做任務的時候幫忙了吧。”

隱薇笑著插話道:“當然可以,您願意幫忙的話,我們可是求之不得。”

安清格瞪了隱薇一眼,看向幻生道:“我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了。”

幻生低下頭醞釀了一下,擡起頭時,眼中已經帶著楚楚可憐的淚花,“阿格.....”

安清格一看他這個表現,楞了一下,百般無奈地想,雖然幻生作為神靈的實力超過了自己的想象,但其實幻生不僅沒做錯什麽,反而是幫了他們大忙的。

於是安清格語氣軟了下來,無奈地對幻生說:“好了,是我的錯,謝謝你能跟過來幫忙。”

聽到這句話,幻生立馬換上燦爛的笑臉。在旁邊看熱鬧的阿山看到這裏,內心一陣無語。

第二天中午,船終於到達了分域城。

在上岸的時候,隱薇仿佛才想起什麽似得問安清格:“那個異鄉人去哪兒了?”

安清格擡頭想了想,回答道:“你提起來...我才發現,好像自從滅掉河妖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

隱薇哈哈一笑,“那家夥該不會被河妖嚇得跳了河吧。”

阿山回過頭看了幻生一眼,只見幻生平靜地看著臨河的集市。察覺到阿山的視線後,幻生回過頭對阿山笑了笑。

安清格他們在分域城住過一夜之後,第二天趕最早上的那輛火車,當天下午就到了清竹鎮。

清竹鎮原本是個比浮離鎮更加繁華的人族城鎮,是極西大陸重要的茶葉收購地,極西大陸上百分之九十的茶葉都從這裏來。

從整個大陸各處來的茶葉商人在這裏聚集,同時也帶動了這個城市其他產業的發展。平時不論白天黑夜,人族都在這個城市走動喧嘩。

但在發生那件失蹤案之後,城鎮的熱鬧氣息明顯冷了下來。

最近清竹鎮更是進行了夜間戒嚴。雖然這個戒嚴令引起了黑暗人族的抗議,但是因為黑暗族本身在數量上和光明族相比不占優勢,所以他們的抗議無效。幸好黑暗族沒有什麽安土重遷的思想,戒嚴令發布之後,清竹鎮的黑暗族都輕松果斷地走了,也沒惹出什麽亂子。

鎮中有小孩的光明族家庭雖然萬般無奈,但是還是不得不選擇了暫時離開家鄉,避開這次劫難。而現在也不是買賣茶葉的時節,茶葉商人也不會這個多事之秋跑到清竹鎮來。

所以現在清竹鎮真正地蕭條了下來。就算在白天,也沒有多少商鋪開門,街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匆匆走過。

安清格到當地的分會報道之後,就帶著剩下的三個人找了一家旅館住了下來。

其實安清格和隱薇對於這個旅館都是很熟悉的——對於一個成功的賞金獵人來說,任何一個算得上規模的城鎮都應該有自己所熟悉的旅館和飯店。

這是個幹凈而又充滿生活氣息的小旅館,由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經營著。雖然那些到此游玩的貴族子弟一般看不上這家旅館。但是在茶葉商人和賞金獵人這兩個群體中,這個物美價廉的小旅館卻很有名。尤其是老板娘自己做的茶點,那美好而溫暖的味道讓每一個途徑這家旅館的客人都難以忘記。

夕陽的餘暉將天邊的雲朵染成紫色,晚秋的風總是帶著水果甜甜的香味和麥子溫暖的氣息。

在一片祥和中,安清格四人坐在旅館靠街的窗戶邊,在面包和水果派的安撫下,卸去了旅途的疲憊。

在昏暗而又溫暖的燈光下,隱薇懶洋洋地問:“那個,雖然我們沒有接任務,但是除掉河妖的功勞還是算作我們的吧。賞金獵人公會什麽時候可以給我們報酬。”

安清格閉著眼睛冷漠地回道:“別想了,沒接任務令,就不會算作任務;不算作任務,就沒有傭金。”

隱薇其實也只是發發牢騷,此時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他們為什麽這麽坑?”

這時旅館門前的風鈴“叮鈴鈴”地響起,旅館裏走進來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男人。這是一個身材頎長,面色蒼白清瘦的年輕人,他來到旅店的前臺,點了一份大份的烤羊肉。

自從那個男人進門以來,幻生一收先前懶洋洋的態度,目光冰冷的盯著他。

而在男人點完餐之後,幻生就直接爆發了,從位置上跳起來,向那個男人走去。而男人看見幻生之後,目光染上了一層深深的訝異。

一秒鐘後,男人反應過來,開始向門外飛奔而去,而幻生緊隨其後,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

層層疊疊一立方米的正方形鐵籠子在眼前堆疊著,在幾百平方米的巨大倉庫裏一共磊了五層。每個籠子裏都至少關了一個人,這些人消瘦蒼白,面色帶著一種頹喪的麻木......

夜灼知道這是自己的夢,他每次都反覆提醒自己這一點,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成功地從這個夢裏醒來過。

這幾年裏夜灼總是頻繁地在夢裏回到自己的幼年,然而在夢裏夜灼總是看不真切那些畫面——灰塵、蒼蠅、漏雨的倉庫屋頂......血跡、排洩物、汙水橫流的地板......

耳邊回想著時不時響起的尖叫,辨不出來源方向的詛咒,以及耳邊弟弟微弱而不間斷的哭聲......

這是他的原罪,他一生逃不開的枷鎖。

而若還有一樣東西也昭示著夜灼的原罪,那就是他的弟弟,夜埃。

夜灼討厭夜埃,因為夜埃的存在就像這個夢一樣,暴露出夜灼從幼年時期帶到現在的壓抑和無力。

在這個夢裏面,夜灼懷抱著自己還是嬰兒的弟弟,和其他人一樣被關在籠子裏。但是關著夜灼的籠子卻並沒有和其他人的堆在一起,而是單獨地放在正對門口的平地的中央,周圍圍著一圈虎視眈眈的光明族,他們的目光裏帶著仇恨,帶著嫉妒,還帶著醜陋的欲望。

夜灼明白這群光明族的仇恨,這個倉庫是夜國修的,這些鐵籠是夜國造的。夜國有兩千年歷史,無罪而死的光明族的血匯聚成的血河便有兩千年不曾斷流。

如果要定罪,那麽這罪名可能真的要整個黑暗族來擔負;如果要還債,那麽這個債務可能沒有幾萬年是還不清的。

這些夜灼都明白,但是夜埃......

耳邊又響起嬰兒陡然增大的哭聲,和混雜在哭聲裏的尖叫。夜灼眼前的地面鋪開一攤新鮮的血跡,伸出去的想要保護什麽的手被鐵欄擋住......夜灼張開口,發出連自己都聽不見的哽咽......

“那個嬰兒本該早死了!”夜灼心想,“他本來應該死在那個最蕭索的秋天,死在我自己那無能為力的哭泣中......”

可是那個嬰兒卻頑強地活了下來,頑強地留了一口氣,挺到了救援到來的時候。

所以夜灼討厭他,就像討厭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夜灼終於從夢中醒了過來,他從床上坐起來,在陰暗的房間中大口大口地喘氣。正午的陽光從沒被窗簾掩住的窗戶一角射了進來,夜灼甚至聽到了鳥群歡快的啼鳴。

夜灼回想起流木踏進倉庫的那個場景。那個矜貴的人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門口,就不願意再往裏走一步了,他遠遠地用靈力劈開了關著夜灼的那個籠子,對他說了句:“帶上你弟弟出來。”就避之不及的離開了。

後來到了極西大陸,雖然夜埃的傷已經開始好轉了,但是那個時候至金已經快追上來了。於是流木就蹙著眉說道:“這個孩子怕是活不長了。”

後來,夜灼跟著流木在極西大陸的極西處安頓下來。雖然流木對他沒多少感情,平時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但是流木也沒克扣他衣食,甚至高興的時候還會指導一下他的靈術。

再後來,夜灼有一天又看見了本該早已經死去的夜埃。

那一天,夜灼途徑極西大陸上一個偏僻的神靈的村落。進入村落之後。夜灼突然看見一個被鐵鏈拴在路邊樹旁的“怪物”。雜亂骯臟的紅發,布滿泥汙和奇奇怪怪傷痕的皮膚,瘦到讓人懷疑他站不站得起來的身體......全身上下唯一還像人的只有那一雙清澈而麻木的眼睛,然而那雙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夜灼。

夜灼逃了。

再再後來,也許有一千多年過去了,極西大陸成為了世界上唯一還有黑暗族安全活動的地方。夜灼很奇怪,一千多年過去了,為什麽極西大陸開始有那麽多黑暗族聚集在這裏?

後來夜灼聽說,極西大陸的黑暗族有一個統領,更準確的說法是:保護者。在某些極西大陸的黑暗族口中,這個保護者無所不能,他甚至可以滿足每個人的任何請求。

夜灼很好奇,於是閑來無事的他在極西大陸神靈界的談判桌上看見了那個所謂“無所不能”的統領。

極西大陸的光明族眾神不允許黑暗族再與他們的子民混居了。而為了讓黑暗族有一塊可以賴以生存的居住地,這個年輕而又勢單力薄的神靈苦苦哀求眾神的憐憫。最後煩不勝煩的眾神把極西大陸那寒冷荒蕪的北方劃出了一塊微不足道的地方。

夜灼膽怯地在暗處註視著這個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沮喪的年輕的神靈。紅發紅瞳,長得像極了自己的母親曇靈。

原來夜埃還沒死。

本來夜灼一直把夜國的記憶埋藏在記憶中,只在夢回時分,才會悵然若失地失神。

但是夜埃卻從夜灼頭腦中把這段記憶挖出來,暴露在夜灼的面前,死死地盯著他說:“看呀,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夜灼快瘋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難道向至金覆仇?難道跟流木決裂?夜灼覺得自己永遠都沒辦法做到,只會再一次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甚至讓黑暗族承受更多的禍患。

可是,記憶裏最後一次跟母親的對話又在耳邊回響。

“灼,帶著弟弟向西邊走,走得越遠越好,到了世界的盡頭再停下來......灼,答應母親,照顧好埃。”

後來,夜灼突然聽說了,如果能向幽塵獻上滿意的祭品,那麽幽塵會幫獻祭的人完成他的任何願望。

夜灼不可否認地心動了,幽塵在四聖裏最神秘也最強大,更重要的是,比起形象偏向光明族的流木和至金,幽塵的形象更偏向黑暗族,自然更可能會像黑暗族一樣地信守承諾。

在後來的一千年裏,夜灼不遺餘力地尋找著幽塵的蹤跡,最後,他終於找到了......

突然,夜灼的沈思被敲門聲打斷了。夜灼一看窗戶,才發現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黑了。

夜灼穿上衣服後,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他的一個下屬,或是叫他追隨者。

這個追隨者氣喘籲籲地說:“無境......無境幻生追到幻境外了。”

夜灼笑了笑,平靜地說:“怎麽?那家夥的傷這麽快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幻生是個覆雜的人,就像夜灼是個單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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