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摩呼羅迦部，轉輪王被安排在神殿外面等候，他很懇切地希望龍王他們同意他一起參與救治曹錦鱗，但是被拒絕了。他知道，這都是因為自己的法力在龍王幾人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他的加入不僅不會有什麽幫助，反而還會因心力交瘁而耽誤回程的時間。他不由得想道，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在陰司叱咤風雲幾千年，終究也就只能主宰一下人類的生死。

有些許的靈力滲出神殿，轉輪王感應得到，他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覺地來回踱步。這次儀式集合了幾位龍眾、迦樓羅和摩呼羅迦的精英，治愈曹錦鱗還是有把握的，本來打算把曹青竹的父母也叫來參與，可是據摩呼羅迦王所說，自打曹青竹被貶凡間以後，他的父親受到刺激和驚嚇，開始步入天人五衰，如今早就仙逝了。而他的母親在誕下曹青竹以後便回歸了乾闥婆部，據說已經不問世事，專心跟著釋尊修行去了。轉輪王聽罷，便不再糾結，雖然不曾詳細問過曹青竹、曹錦鱗和曹子規的身世，但是他也略知一二，三人當中，也只有曹青竹入凡間之前父母雙全。曹錦鱗的父親瞿波羅龍王很殘暴，曾在盛怒時吞掉了曹錦鱗的母親，這也成為了他弒父的□□之一，而曹子規，自幼便是孤兒。

轉輪王一直心神不寧，他知道這次儀式不會太過順利，事實上他十分擔心娑竭羅龍王的身體，這導致一旁待命的摩呼羅迦侍從幾次來請他去休息，他都只是下意識地擺擺手拒絕，也沒有答話。然而事實證明，擔心什麽就來什麽，在五個時辰之後，大殿的門無聲地被打開了，雖然暫時還沒有人走出來，但是明顯的，轉輪王感覺到一絲消亡的氣息，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天空中出現一聲接著一聲地尖嘯，緊接著，一頭頭迦樓羅金翅鳥飛了過來，在神殿外面盤旋，然後為首的幾頭化為人形降到地面上，他們禮貌地沖轉輪王點了點頭後就踏進了殿門。轉輪王心道一聲不好，也趕緊緊隨其後步入殿中，只見參與儀式的幾位天神仍舊盤膝圍坐在曹錦鱗的周圍，只有娑竭羅龍王搖晃著坐不穩，而一旁的迦樓羅王扶著他的後背，警惕地看向從殿門走進來的幾位部下。

幾位天神都很疲憊，摩呼羅迦王還沒有說什麽，參與儀式的兩位迦樓羅部天神和從外面走來的這幾位就一同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力竭的龍王和龍眾的三位天神。轉輪王看到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本能的神采，那是看到獵物的眼神。龍眾的天神們雖有些力不從心，但還是圍在自己的王的身邊戒備，他們中的一人對迦樓羅王不客氣道：

“迦樓羅殿下，您的部下是什麽意思？”

一邊說一邊把龍王拽離迦樓羅王，護在一邊。

迦樓羅王皺眉看著眼前這一切，對著自己的部下說道：“你們進來做什麽？大家施完法都很累了，還不出去警戒？”

轉輪王先看了看中間仍舊昏迷的曹錦鱗，發現雖然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趨勢，但是面色卻比之前好了太多。他覺得現在這種緊張的局勢必須得找個話題轉移一下，便對摩呼羅迦王開口問道：

“摩呼羅迦殿下，錦鱗怎麽樣了？”

摩呼羅迦眾人顯然對眼前這種情況無所適從，轉輪王的話讓他們回過神來，只聽摩呼羅迦王用小心謹慎的語氣說道：“我們已經盡了全力，接下來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蠱毒雖然都被逼出了身體，但是他本人也因此元氣大傷，即便是醒了，也會對身體造成些傷害。”

傷害？什麽傷害？殘疾？還是法力折損？轉輪王的諸多疑問在心裏不斷地冒了出來，摩呼羅迦王似乎是看出了轉輪王的心思，接著道：“具體造成了什麽傷害，還得他醒來才能知道，十殿下，快些帶著他回去吧。”

摩呼羅迦王這麽急著讓他走是有原因的，龍王目前的情況很不好，迦樓羅部又是龍眾的對頭，他們因曹錦鱗的事情而來，轉輪王如果現在帶著曹錦鱗走了，那麽龍眾和迦樓羅部也就沒有再留下來的道理，他們走了，就不會在摩呼羅迦部打起來了。這之後他們愛在哪兒打在哪兒打，反正不把他們摩呼羅迦部牽扯進來就好。

轉輪王明白摩呼羅迦王的意思，確實，現在這狀況還真是劍拔弩張，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龍眾的隨行人員也陸續趕到了神殿，他們與迦樓羅部形成了對峙局面。眼看著神殿就要變成戰場了，迦樓羅王又開口命令道：

“吾剛才的話你們都沒聽見是不是？吾讓你們退下、警戒，你們都聾了？”

“殿下，龍王殿下是在經歷天人五衰嗎？那麽接下來您是要準備送龍王殿下往生嗎？”

“哈？”迦樓羅王開始不耐煩了，“你們聽不懂話嗎？龍王殿下衰不衰關你們什麽事？又關吾什麽事？你們不經允許就這麽闖進來，是連吾這個王也不放在眼裏了嗎？”

“殿下，您的話嚴重了，只是平時倒還罷了，如果不及時處理龍王殿下的五衰，龍王殿下的龍毒就會爆發，這樣對吾輩迦樓羅部十分不利。”

的確，迦樓羅部雖然食龍，但是龍毒對他們來講卻是致命的，每一個龍眾的天神，死之後都會滲出毒素，普通的龍眾也就罷了，但是現在要經歷天人五衰的可是龍眾最出色的王，如果不及時處理，就會讓周圍的迦樓羅部眾陷入危險之中。

“嘖，老龍，聽到了嗎？吾這幫部下覺得你現在就會往生，你是不是得振作一點？”

迦樓羅王這話說的極為焦躁，表面看起來是不耐煩，然而轉輪王知道，他這是在擔心龍王的安全。按照迦樓羅部的想法，現在迦樓羅王吞噬龍王是防止龍毒滲出的最好做法，雖說迦樓羅王未來會受到龍毒的慢慢侵蝕，但是畢竟是在龍王往生之前吞噬的，龍毒不會瞬間爆發，身為王，迦樓羅王必須這麽做來保護跟隨他來的部眾。

龍王虛弱地看著他，沒有馬上回答。

“老龍，不要裝的這麽虛弱，你有幾把刷子還能瞞得了吾？雖然你現在正在經歷天人五衰，但是強行化解蠱毒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這種事還能難得住你？”

迦樓羅王語氣急切，龍王聽罷，微微笑了笑，剛想開口，卻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立刻噤聲，一時間神殿內的緊張氣氛開始急速升溫。

“殿下，沒有時間了。”迦樓羅部有人開口道，眾人的視線瞬間都集中在了迦樓羅王身上。

殿外龍眾的人也不甘示弱，開始陸續沖了進來，龍王身邊的部下也擺好隨時沖上去的架勢。

“迦樓羅部！你們不要欺人太甚！當吾輩龍眾沒有人了麽！娑竭羅殿下是必須由吾等護送回大海底的！你們退下！”龍眾裏有人怒道。

“送回大海底？你們睜大眼睛看看，娑竭羅殿下現在的狀況糟糕到什麽樣子！吾輩不會讓你們威脅到迦樓羅部的！得罪了，娑竭羅殿下！”迦樓羅部的人說完便沖了上來，還不等迦樓羅王有所反應，就想嘗試著去搶奪龍王。

轉輪王暗道不好，趕忙要沖上去擋住迦樓羅部的攻擊，但是還沒等他上前，就聽得一聲巨梟般地嗥叫突然響起，這嗥叫刺痛了人的耳膜，迦樓羅部明顯被這叫聲驚得停住了攻勢。

那是屬於迦樓羅部之王的怒吼。

這期間，龍王都低垂著眼眸，連反抗也沒有一下，不知是已經無力反抗還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無心反抗。他的部下把他緊緊地護在身後，他嘆了口氣，剛準備全力站起身來阻止這場無意義地爭鬥，就發現一只巨大的赤金色翅膀落到了自己的頭頂。

“殿下！你……”迦樓羅部驚訝地看著他們的王此刻正滿眼怒氣，一邊盯著他們一邊用左手臂幻化出的翅膀蓋住了龍王，這是在宣告保護。

“娑竭羅龍王是龍眾的王，是誰教你們這麽無禮的？”迦樓羅王強忍著怒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一群貪生怕死之輩！”

“殿下！話不能這麽說！娑竭羅殿下的確會威脅到吾輩，這是事實！您身為王，怎麽可以護著敵對方？！”迦樓羅部中有人壯起膽子不滿道。

“身為王，吾不記得有教過你們龍眾是吾輩的敵人！天龍八部眾內部再如何爭鬥也不會彼此視對方為真正的敵人！沒錯，吾輩食龍，龍毒威脅吾輩，但是，如果因為怕威脅而不尊重對方，還是在對方處於弱勢的情況下下殺手，吾輩還有何臉面在八部眾中立足？你們今日的做法會令整個迦樓羅部蒙羞！會遭到其他部族的唾棄！”

迦樓羅王的一席話使得在場的每一個迦樓羅部眾都沒了聲音，這其中有無語反駁的，有不服氣但是懼怕迦樓羅王的，當然，也有不想摻和進來的。

“迦樓羅王……您不必……”娑竭羅龍王剛要開口，就被迦樓羅王打斷了。

“你閉嘴！”

龍王的話停在半空，他楞了楞，接著又嘆了口氣，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鮮血觸目驚心地從捂著嘴的指縫中流了出來，包括轉輪王在內的所有人都看的一驚。

“殿下……”龍眾的諸位趕緊圍了上去，但又不敢靠龍王太近，現在沒人敢隨意觸碰龍王，生怕他柔弱到一碰就倒地不起了。

“摩呼羅迦殿下！能請您叫醫官過來嗎？”龍眾中有人懇求道。

“好、好的。”摩呼羅迦王這才緩過神來，趕緊命令去找醫官。

“不必了……天人五衰……就是釋尊也無能為力……”龍王停止了咳嗽，微笑著說道，“吾……恐怕支撐不到回到大海底了……你們回去通知其他龍王，龍眾的事務就拜托他們了……”

“殿下……您不要這麽說，您是龍眾至高無上的王，您一定能堅持回到大海底……”龍眾眾人哀聲道。

世人都道天神情誼寡淡，但是轉輪王卻見識到了天神將死的悲切場面，看來即便是天神，也無法完全看慣生死。轉輪王不禁想起了迦樓羅王問他的話：人死了會有陰司接收，神死了，會去哪裏呢……

衰敗的氣息不斷傳來，轉輪王不忍再看下去，縱使他習慣了人間生死，此刻他的內心也無法平靜，畢竟這一切都是因救助曹錦鱗而起。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來到龍王面前，眾人不解地看著他，只聽他說道：

“龍王殿下，請允許我為您念誦凈天地神咒。”

轉輪王在這裏是死亡的代表，即便在場的諸位不知道凈天地神咒究竟是個什麽，但是也能猜出一二。

“陰司來的客人，吾輩的龍王不需要這個神咒。”龍眾有人不客氣地回道。

龍王看著轉輪王，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龍眾有人還想說什麽，但是都被龍王擺手打斷了，他們只得看著掌管死亡的轉輪王盤膝坐到龍王面前，開始念誦用以超度的凈天地神咒。轉輪王也不知道超度人鬼的凈天地神咒對天神會不會有用處，他只知道他現在迫切地想為龍王做些什麽。悠揚的念誦聲傳遍了神殿，龍王感到自己的身體輕松了許多，他覺得自己似乎正慢慢地從地上升到半空中，接著，便聽到周圍人倒抽冷氣的聲音。

睜開眼睛，龍王發現自己已經化身為赤白色的巨龍，真的盤踞在半空。

“已經可以了，十殿下，多謝了。”迦樓羅王來到轉輪王的身邊，平靜地說道，“您可以帶著曹錦鱗回陰司了，吾輩盡了全力，下面就是八部眾自己內部的事了。”

轉輪王知道他沒有權力再待下去了，便起身告辭，他重新把曹錦鱗放回錦囊中，沒做過多停留。在踏上祥雲準備離開的那一刻，他最後一次回頭看向摩呼羅迦的神殿，這一看便看到了讓人感嘆的一幕，也是之後可能再不會有機會看到的一幕：一只赤金色巨鳥身上馱著一頭稀有的赤白色巨龍飛上了天空，不知往何處去了，他們的身後無論是迦樓羅部還是龍眾都沒有跟上前去。直到轉輪王再也看不到為止，三個部族的人依舊朝著巨鳥消失的方向默默地觀望著，沒有動作。

龍王的衰退無可挽回，轉輪王不知道迦樓羅王要把龍王帶到哪兒去，也不知道迦樓羅王最後是否把龍王給吞噬了，而他自己，也終究沒能再有機會踏上西方神界。

【《*之不樂本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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