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只見一抹赤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還沒等轉輪王反應過來，就看到自己的面前坐著一個人，很有朝氣，轉輪王瞬間想到了曹子規。

“陰司的閻君不都是老頭子嘛，怎麽來了個年輕人？”迦樓羅王挑挑眉問道，也不知道他是在問誰。

“迦樓羅王，您太失禮了。”龍王從外面緊跟著走了進來，皺眉道，“這位是陰司第十殿的主人，轉輪王。”

轉輪王禮貌地站起身，迦樓羅王緊跟著也站了起來，能夠看出來迦樓羅王並不喜歡這些客套話，但是禮節還是要有的，所以他還是正兒八經地向轉輪王頷首示意。

“殿下，您好。”轉輪王微笑道。

“不必不必，吾不在意這些個虛禮，聽說陰司那邊出事了，所以過來問候問候。”迦樓羅王口中這麽說著，卻並未表現出擔心慰問的樣子，反而直接說道，“據說鳥嘴曹子規中了瑞獸白澤的圈套，生死不明？”

他特意把“瑞獸”二字語氣加重，轉輪王聽出了其中的不滿，便開口道：

“是，白澤重生了，我們正在全力應對。”

“全力應對？你們道門那邊也沒多少神仙可以出山了吧，單憑一個陸壓道君能做什麽？千年之前，你們可是憑三界聯手才對付得了，如今你們還剩什麽？藏王尊也搭進去了不是麽？”迦樓羅王很不客氣地說道，轉輪王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正是事實。

“摶風殿下！夠了！十殿下就是尋求幫助才過來的，您不要說了！”龍王聽不得他對客人如此不客氣，便出口打斷道。

摶風是迦樓羅王的名字，比較漢化，本來在他出生時，釋尊為他取名為“摶天”，然而“天”字與天部眾重合，不易區分，所以後來改成了摶風。他本人倒是無所謂，自從承襲王位以後這名字便很少用了，乍一聽倒是頗覺新鮮。

“為什麽不讓我說？娑竭羅殿下，難道您這裏還禁言麽？”迦樓羅王轉頭死死盯著龍王，感覺像是強壓著火氣在說話，一時間氣氛冷了下來。

按照年歲講，娑竭羅龍王要比迦樓羅王大很多，畢竟一個正值壯年，另一個已經步入天人五衰了，但是由於兩個部族之間的對頭關系，致使迦樓羅王和龍王總是起沖突。轉輪王知道，如若自己不說點什麽，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會打起來了。

“二位莫急，既然迦樓羅殿下也來了，那就有勞二位殿下幫忙看看錦鱗的蠱毒到底如何解決吧。”

“先別忙，十殿下，吾問你，子規到底是怎麽失蹤的？”

轉輪王在心裏嘆了口氣，果然，迦樓羅王是沖著曹子規的事情來的，想當年曹子規被同僚誣陷其吃掉了阿耨達龍王之幼子，而怒殺同僚，獲罪被貶出迦樓羅部，去往人間，迦樓羅王的心情就十分不好。曹子規身上有緊那羅部的血統，生下來就不同於其他族人，能言善辯，極少沖動，深得迦樓羅王的寵信，被貶人間也是迦樓羅王不想看到的，怎奈法度森嚴，即便是受人誣陷，也不能隨意傷害他人性命。好在這之後輾轉進入陰司，誰知又因為白澤之事生死未蔔，迦樓羅王生氣也不無道理。這以後，迦樓羅部和龍眾的關系就更加緊張了，一方面阿耨達龍王的兒子沒了，另一方面曹子規也被貶了，兩方都認為此事是因對方而起，所以更加不待見彼此。

想到這裏，轉輪王就把事情大致說給了迦樓羅王聽，迦樓羅王知曉了事件的經過之後便沈默了下來，不似之前那麽氣憤沖動了。龍王走到曹錦鱗身邊，開始對他做全身檢查，迦樓羅王默默地看著龍王的動作，突然說道：

“老龍，你知道怎麽解這蠱毒麽？”

“怎麽？迦樓羅王有何高見？”龍王淡淡地回問，手上卻不閑著，他伸出手掌，並攏兩指，開始慢慢地按壓曹錦鱗的全身，試圖發現蠱毒的走向。

“吾是沒什麽高見，吾只是覺得這蠱毒既然是曹青竹所為，那麽就應該去請摩呼羅迦部的人來。”

“摩呼羅迦部？你是說摩呼羅迦王？”

“沒錯，曹青竹原為摩呼羅迦部，如若不是當初摩呼羅迦王膽小怕事，懼怕阿修羅部找上門，也不會逼得曹青竹傷害同族手足，被貶人間。要知道，曹青竹當時可是年輕一輩中最先修得‘擺脫腹行、脫胎換骨’的，容貌在摩呼羅迦部裏也是千年難得，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饒是吾，也會從無欲無求、天真無邪變為眾叛親離的。”迦樓羅王一邊把玩著茶杯一邊平靜地說著。

曹青竹的原身是摩呼羅迦部，摩呼羅迦部的人大多是蛇首人身，無欲無求，只有少數一部分能夠修得“脫胎換骨”成為人形。摩呼羅迦容貌並不出眾，但是從來不會撒謊背叛，曹青竹是因為體內有乾闥婆部的血統，所以容貌瑰麗非常，修為出眾，誰料因此遭致阿修羅王妃的覬覦，想與其歡好。曹青竹拒絕，阿修羅王妃就誣陷其調戲她，阿修羅王震怒，前往摩呼羅迦部討說法，摩呼羅迦王膽小怕事，於是下令捉拿曹青竹，致使曹青竹在躲避追捕時傷害了不少同族甚至是摩呼羅迦王。釋尊念其也是受害者，所以以“不忠”的罪名貶其至人間悔過，誰料出了一檔子白澤的事，最後進入到了陰司。

“所以你覺得，造成現在這種局面，摩呼羅迦王也有一定的責任？”龍王轉頭問道。

“哼，摩呼羅迦王比你我還年長，卻保護不了自己的族人，這件事必須算他一份。”

“不妥，要知道曹青竹的蠱術是在人間接觸到白澤之後學的，摩呼羅迦本身對蠱毒並沒有研究，你楞生生把摩呼羅迦王叫來同樣無濟於事呵。”

“就算他什麽都不會做，也得叫來；就算是子規三人早已脫離我八部眾，他們的身體裏也存留著八部眾的血統，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既是摩呼羅迦部前人做的事，他的王沒理由不管。”迦樓羅王一字一頓地說道，口氣不容置疑。

龍王看了他半晌，並未表態，而是轉向轉輪王說道：“十殿下，吾剛才檢查了一下錦鱗的身體，實話說，這蠱毒十分奇特，如果配不出相應的解藥，就得集合八部眾的有能之士強行輸入真氣化解了。”

“強行化解……成功率是多少？”轉輪王認真地問道。

“不曉得，這種簡單粗暴的做法誰又能保證絕對安全呢？”龍王無奈地笑道，“但是，與其讓他在這裏繼續躺著，倒不如試試看。”

轉輪王沈默，面對這兩位王，他不想輕易判定曹錦鱗的生死，曹錦鱗的身份微妙，一旦開錯了口，很有可能會得罪人。

迦樓羅王似笑非笑地看著轉輪王，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於是轉輪王開口道：“要不就試試請求摩呼羅迦王協助？我想摩呼羅迦王沒理由不答應。”

“既然關乎到曹青竹，那麽找摩呼羅迦王也無不可。”龍王適時說道，“既如此，吾輩抓緊時間吧。”

言罷，龍王召喚侍從，讓他給摩呼羅迦王帶一封信，請求前往摩呼羅迦部解決曹錦鱗的蠱毒。

“為何不是讓那老蛇過來？”迦樓羅王犯懶地走到曹錦鱗身邊，用鼻子嗅了嗅，問道。

“吾不想讓你的鳥隊在吾這待太久，你們的到來把吾的族人都嚇到了。”龍王盯著迦樓羅王的動作，靜靜地道。

“呵，你以為吾想待在這裏？若不是事關曹子規，吾才懶得踏進你這裏半步。”

“如此甚好，還請迦樓羅王離曹錦鱗遠一點。”龍王的表情十分冷淡，大有你說什麽就說我不在意的架勢。

“哼，放心，我從來不吃血統不純的龍。”迦樓羅王說罷，一瞬間移動到龍王面前，湊過去聞了一下，剛想嘲諷兩句，卻突然變了臉色，“你……難道是……”

龍王知道他已經發現自己開始衰老了，迦樓羅以龍為食，對龍的氣味再熟悉不過，自己是什麽樣子，即便面上看不出來，但是氣味卻不會騙人。

轉輪王看到迦樓羅王突然安靜了下來，在心裏松了口氣，說實話自己在陰司算是比較能說的角色，但是一遇到迦樓羅王這種有什麽說什麽的人便一點招都沒有，兩個不太對付的人吵架他更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從迦樓羅王的反應來看，似乎他已經知道龍王的身體狀況了。

果然，二人不再爭吵，轉輪王也落得輕松一些，龍王繼續檢查曹錦鱗的身體，派了龍女來領著轉輪王和迦樓羅王下去休息。龍女在前面引路，戰戰兢兢的，看的轉輪王都覺得下一秒她會暈過去，龍女怕的不是自己，應該是自己身邊的這位，想到這兒，他轉頭看了一眼迦樓羅王。迦樓羅王也看了看他，瞬移到了龍女身邊，笑著說：

“姑娘，很害怕嗎？”

龍女嚇得定在了原地，低下頭不敢看迦樓羅王玩世不恭的臉。

“就這麽怕我嗎？走吧走吧。”迦樓羅王終於覺得無聊起來，“好歹與天眾齊名，拿出點天神的樣子來啊。”

龍女聽到讓她走，如釋重負，她用乞求的眼神看了一眼轉輪王，轉輪王也點了點頭，她這才趕緊頭也不回地退下了。

“殿下，不要欺負女孩子呀。”轉輪王對迦樓羅王笑道。

“他們龍眾啊，別看那麽一本正經，其實內心花著呢，看你一表人才，來的時候肯定沒少接受龍女們的殷勤吧？”

“怎會，我渾身上下都是陰氣，女孩子們躲著我都來不及，哪還會主動貼上來。”轉輪王邊說邊笑著。

“他們龍眾什麽樣，吾是最清楚不過的，繁衍得很快，分出各種種類，算是天神中最沒節操的了。好在還有吾輩這個死敵，不然全西方可能都裝不下他們。”迦樓羅王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十殿下看出來沒有，娑竭羅王的事。”

轉輪王知道他在問什麽，便點點頭道：

“天人五衰。”

“老龍比吾年長許多，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靈鷲山聽釋尊講經，就是他的小女兒立地成佛的那次。那時吾還不是迦樓羅王，年紀也不大，天神之間親情寡淡，但是他對他的女兒很好。”

“哦？”轉輪王禮貌地應了一聲，示意對方繼續講下去。

“得知自己的親人成佛，還會露出擔心不舍的眼神，沒幾個天神能這樣。”迦樓羅王像是在回憶什麽令人感嘆的事，他擡起頭，看著天井上方游動的魚，“他的身上沒有花，是雕謝了嗎？”

這句話是問轉輪王的，轉輪王點了點頭，天神都會攜帶花朵，或是從身上生出，或是從別處摘取。他不太明白迦樓羅王對待龍王的態度，明明彼此嫌棄，但是還是會在一些方面給予關註，這樣的關系恐怕在戰場之上會是很好的搭檔，比如說無常兄妹和日游神夜游神兄妹就是這樣。

“十殿下，你這次來的還真不是時候……你可知，摩呼羅迦部很可能應付不來這件事，到時候還是會推給龍王，不僅是摩呼羅迦部，其他的八部眾也未必會插手。你想過沒有，也許到最後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迦樓羅王的話雖然直了些，但是卻沒有錯，摩呼羅迦是八部眾中最無力的一個，曹青竹的誕生實屬異類，曹錦鱗的蠱毒很有可能他們解不開，到最後還是會用到龍王提到的辦法——強行輸入真氣化解，然而，能為曹錦鱗耗費修為的能有誰呢？天眾還是阿修羅部？亦或是乾闥婆部和緊那羅部？搞不好，最後還是得龍王親自出馬，然而，龍王已經步入天人五衰，這麽做一定會讓他提前消亡。

“人死了會有陰司接收，您說神死了，會去哪裏呢？”迦樓羅王低聲問道，頗有些苦澀的意味。

“娑竭羅龍王為何不閉關修行？興許會延緩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就像是個定數，除非立地成佛，否則這一天早晚會來臨，但是不是所有的天神都能成佛的。不過，細想一下，吾輩也活的夠久的了，也沒什麽值得可惜和留戀的。”迦樓羅王轉變了語氣，像是釋然了一般，“您與吾初次見面，就聽吾嘮叨了這許多，那老龍看到又要說教了，現在除了等摩呼羅迦的回信之外，吾輩什麽都做不了，走吧，歇著去。”

“好。”轉輪王笑笑，跟在迦樓羅王後面繼續走。他也納悶為何第一次見面迦樓羅王就會跟他說這麽多話，不過細想一下，身為王，能跟自己說話的人並不多，何況自己是個陌生人，有些話跟陌生人說就不會顧忌很多。這樣也好，說不定之後迦樓羅王會看在這次談話的份上出一份力，畢竟，曹子規也被卷入這件事中，迦樓羅王不會不管的。

【待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