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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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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吟知道關於林衍身世的種種說法,她知道林衍的母親和他年幼時的一些事,卻不能確定林衍是不是當真是那個名叫柴欒的惡人的孩子,她只知道林衍是很好的人,是她想要保護的人,所以她選擇什麽也不說,無論那些人對她怎樣威逼利誘,甚至折磨□□,她都咬緊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響,繃緊面容也堅持不給予對方任何提示的表情。這是被廣泛認為讓江湖蒙羞的一次惡行,最後了結的方式是反對者中以冷香夫人為首的幾個人站出來救下丁吟。

冷香夫人以剛烈著稱,向來見不得半點不平事,只是少了些睿智洞察。說林衍是惡人時,她輕易被煽動,最先沖出來討伐,現在見有人欺負弱女子,她看不過眼,斥了一句“羞於與爾等為伍”,拖著丁吟離開了林家堡。

剛剛離開人群,丁吟就向冷香夫人下拜,求她為林衍說情,冷香雖然耿直,卻並不容易心軟,她沒有答應幫林衍說話,只不停追問林衍的身世。

為了報答冷香夫人相救的恩情,丁吟只好實話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我確實見過他的母親,但她過世的時候我還很小,記不清,即使記得清,我也不能告訴你她是不是你們說的那個人——父輩都已經入土,前塵早已落定,又何必再興波瀾?”

冷香夫人拂袖而走。她並沒有替林衍說話,但在她指責林家堡前所謂江湖義士的惡行時,事情已經漸漸開始向另一方向轉變。

此事之後,丁吟開始了她幫助林衍的行動。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個一個地拉攏在這件事中的中立派,再一個一個消除反對者,對於仁義心軟的,她叩頭乞求,動之以情理;對於不喜分辯善惡是非,卻極重信義,秉性耿直的,她投其所好,換他們仗義相助;對於個別古怪異士,她也學會設法與他們交換條件。總之,她做了許多事吃了許多苦,後人評價說,林衍是歷世間之險,丁吟是克世間之難,單從這一點說,她絲毫不遜於林衍。她從最初打動一個兩個人,到後來天下漸漸為她動容,這件事情竟然被她用這種最笨的辦法緩解了下來。

但反對者依然有著牢不可破的根基——四極仙山的仙長門依然堅持著他們一成不變的觀點,他們德高望重,讓人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想與四極仙山相抗,丁吟終於決定尋求道氣門的支持。最初丁吟就在道氣門門外躊躇過,但想到道氣門的地位和沈棲的為人,又不敢貿然前去,怕給道氣門添麻煩,也怕一旦不成就再無退路,直到現在她才終於覺得,是時候走這最後一步了。

沈棲對林衍的事早已聽說,但他始終沒有明確的表態。一方面因為他沒有得到關於真相的確鑿證據,另一方面因為他明白道氣門在江湖道義上隱然領袖的地位,他不想自己不負責任的傾向影響整個江湖,他認為時間可以給這個問題答案。

而丁吟的一番話使他無法繼續等待時間的裁奪。丁吟這一路求告的成功,除了誠心之外,也因為她擅於抓住每個人的性情,拿話戳住每個人的要害,對待沈棲她也是一樣。她跪在道氣門堂上,對著沈棲及數位高階弟子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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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他與姬無常有些牽扯,好似昔年姬無常於九宮外叩頭,而今也有人代他四處裏下拜。可大夥兒試想一想,昔年那一個便是不入九宮,又哪兒沒有活路了?他拜,拜的是個功名。而今的一個已真真沒有活路了,卻不曾言語什麽,還尋著從別處活著的法子,怎會與那人一般是個惡人?

“而今含冤的人非是昔年的惡人,而今叩首的人也不會是昔年求不得就要濫殺的人,盼只盼而今的道氣門非如昔年的九宮一般,淡淡漠漠不曾理會個。

“掌門莫說推辭道氣門非是九宮,非似九宮獨斷,也似九宮威名,天下的人以道氣門為瞻,若是一味躲在後面,恐也不是個道理。”

——《紅袖譜·丁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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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在道氣門的年志,沈棲自己的手劄,以及秋聲樓等一些江湖散派的散篇中都有記載,內容大同小異,可謂當時一番驚世之言。

沈棲被這番話打動了,並為此事專門走了一趟四極仙山。他向四極仙長說起有人借此興風浪的事,以平天下亂為由,求仙長們暫且放過林衍,他對仙長們說:“以林衍的本事,如果想要作惡,只怕江湖早已覆亡,而他一再忍讓,都是修養和度量。人無完人,偶惹塵垢或也非他所願,他即肯向善,仙長何必再揭他舊創。棲深知仙長之所慮,願代仙長督視林衍,若有逾矩,定不姑息。”四極仙山也意識到因為林衍所興的風浪早已超過了林衍可以興起的風浪,便召回了調查林衍法寶來歷的弟子,此事就此作罷。

關於林衍的全部風波終於落幕,關於他是不是柴欒的後人依然有人議論,卻不再有人借此大作文章。丁吟做完這一切,躊躇許久之後,終於還是再次來到林家堡,但她沒有見到林衍,迎接她的是一個端莊嫻雅的新婦人,新婦人身後,大紅喜字紅得刺眼——不久之前,林衍迎娶了一個商人的女兒,只因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那個商人還肯與他做一單買賣,固執如林衍,即使可以看淡一切流言蜚語,卻還是那個為了想要做成一件事,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的人。

新婦人友善地詢問丁吟她是林衍的什麽人,丁吟只是笑笑:“我是林大哥的同鄉,代家鄉的鄉親們來看看他。只要他一切都好,我回去就好交代了。”

離開林家堡之後,她看著遠方,莫名地想起林衍說過的那句“歸路焉在?”歸鄉的腳步驀然躊躇,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歸去的路。

像是失去了方向,丁吟就這樣在江湖上飄蕩了半年,冷香夫人在初識她後就始終留意,此時再次看不過眼,對她說道:“你拜我為師隨我習武,以後殺盡天下負心狗!”丁吟怔怔看著她半晌無語,卻忽然找到了方向。

第二年,徽州的粉墻黛瓦間添了一個不大的莊園,聚攏了所有飄蕩江湖孤苦無依的女子。這個莊園的主人說:“他不曾有心,談何負心,何況就算殺了負心人,女子們依然無依無靠,又有什麽用呢?”

這個莊園叫初見山莊,丁吟再不再為“歸路焉在”而徘徊,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當月華照著那個刻著“初見”二字的路石時,她仍會忍不住對月輕嘆:“人生若只初相見……”

後來,林衍派人給初見山莊送去許多禮品,算是賀禮也算是謝禮,他自己卻沒有再露面。至於沈棲等等幫助過他的人,江湖相見,他不忘頷首微笑,若有需要幫忙處他也樂意相助,雖不殷勤,卻也周全。

他與諦聽、無常再沒有瓜葛,也沒有再鑄劍和做更多的木甲,那些年的經歷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的印記是墨家之道。他一生清儉恪己,博愛廣濟,時常與人論道,偶爾也開堂講經,以白衣公子之名,將兼愛之道廣布天下。

同時,成為白衣公子之後的林衍依然保持著他的秉性,他拜名師學過琴,很快成了當世名家,鉆研棋藝時日日弈棋,半年功夫就難逢敵手,他也能書畫,擅辭賦,也鉆研堪輿數術,佛經道法。他一度周游天下,為山河地理志補充批註,也便尋古籍,編撰神兵圖譜、古琴譜、棋譜。他曾在鉆研棋譜時不眠不休廢寢忘食,曾為了探明一座山峰的走向險些葬身猛獸之口,甚至為了尋一把遠古神兵挖墳掘墓。總之,他想要做的事,必定會不惜一切地做到極致,他一個人攀上了無數個尋常人一生都難以攀上一個的高峰,將“傳奇”二字填得滿滿。

有人說,人生不過一場游戲,你又何必事事那樣認真,那樣爭。

林衍只笑笑回答:爭,才是游戲應有的姿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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