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花園，名不虛傳。花團錦簇，繁華如斯。不過，美景再好，時辰不對，路希沒有任何欣賞的心情。

這樣一個開放式的大花園，自然到處都是監控。路希對柏林留給她的身份卡保有信心，但容貌無法改變，亦不能保證，何時她就會被追上並逮住。

那天，她獨自開走了柏林預先備好的車。幸而他事先在裏面預備了不少必需品，她才比較順利的安全抵達帝都花園——花費整整兩天，繞了很大一圈。現在，她背著小小雙肩包，戴著大沿帽加墨鏡，避開本就稀疏的人群，盡量往偏僻的地方走。

如果這裏真有聯系戴娜的線索，那是在哪裏呢？

外圍的花圃，是一大片玫瑰園。雖然是普通品種為多，但畢竟玫瑰象征意義不一般，還是有許多情侶聚集於此，在鳥語花香中喁喁私語。

胸口一陣莫名的悸動。路希定了定神。不對，這是，芯片鑰匙在震動。

是什麽緣故？這就是所謂的線索嗎！

路希立在那兒，不敢隨意走動。靜靜等待，聽鑰匙發出嘀嗒的響聲。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難道是摩斯密碼？

嘀嗒嗒——W。

嘀——E。

嘀嘀嘀——S。

嗒——T。

所以，是提示她往西走嗎？

路希沒有更好的選擇，擡頭看了眼太陽的角度，索性嘗試往西走了幾步。

鑰匙的聲音沒什麽變化，但莫名其妙的，路希就是覺得自己做對了。從這兒望去，搖搖可見城郊巍峨的群山，傳言中的科學基地就在那裏。

她繼續向西面走去，經過了郁金香苑，經過了菊花圃，經過了牡丹園。最後，道路上幾乎再見不到游客。這時，一個同樣帶著大沿帽和墨鏡的女子，從她身邊側身而過，忽而拉住了她。

“你是誰？”清冽的女聲傳進路希耳中。

路希一楞，立即反應過來，退後一步，輕輕甩開她的手。“你又是誰？”

“帶著鑰匙，是要來找我的吧。”她語調不乏嘲諷。“難道，你會認不出我來？”

女主角戴娜，本人！路希即刻反應過來。

戴娜擡起帽檐，取下墨鏡。一張白皙圓潤的臉，歲月尚沒有摧殘皮膚的光潔，但眉目間依稀可見滄桑。與那柔順卷曲的披肩長發想比，眼神有些過於犀利了，但是，跟她那沈穩鎮定的氣質很相符。

路希連忙收起自己的驚愕。出於禮貌，她亦摘下帽子和墨鏡。“戴娜女士，久仰大名。你好，我是路希。”

戴娜微微點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並不打算說話，而是等路希繼續。

路希有些緊張，指著道旁長長的休息凳。“可以坐下來聊聊嗎？”

戴娜不置可否，徑直朝那兒走去，坐到長凳的一頭。路希松了口氣，趕緊跟上坐好。

路希覺得，一開始，面對這樣一位Boss級的女主角，就必須盡可能坦誠。她清了清嗓子，心裏慢慢組織合適的語句。

“戴娜女士，我的確是為你而來的。”

路希頓了頓。“我可以向你坦白，通過某些渠道，我和我的朋友知道了你有一位血親，在蔡倫市慈利中學。我們又了解到，那所學校，恰好即將成為極端恐怖組織的襲擊目標。你可能覺得我非常冒昧，但，我和朋友真的很希望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至少，要保護你的親人。”

戴娜沈默不語，但望著路希的眼睛，逐漸泛紅。

“遺憾的是，數天之前，災難果然發生——我們還是去得太晚。最後，我們只從貝蒂的東西裏，找到了這鑰匙芯片。”

路希當著戴娜的面，從貼身衣物裏拿出了芯片。手平攤開，綠色的鑰匙光潔如新。“最後，我只能按照貝蒂提示的位置，來這裏找線索。”

用了模棱兩可的說辭，希望戴娜往好的那一面去理解。

“這僅是一個信號發射器，聯系用的。”戴娜終於開口。“如果你們認為裏面會藏著我的試驗資料什麽的，就大錯特錯了。我怎麽可能把這樣危險的東西，交到毫無抵抗力的孩子手中呢。”

她嘴角彎起一點點。“如果，以為芯片裏有重要數據，試圖強力破解，就會觸動警報。越是高級的破譯讀取器，造成的危害越大，最後甚至會引發自爆程序。好在，你們不是政府的人。”

路希頓時理解了一大半。如果是原定劇情，政客的手下一直監視著貝蒂的存在，以為芯片裏有重要數據，甚至是實驗資料之類，所以並沒有聯系貝蒂遺物的繼承人戴娜，而是擅自強行破解，極有可能導致爆炸事故，從而引起甚至證實了戴娜的懷疑。而現實情況，柏林畢竟僅僅一個人，破譯時間和工具也有限，還沒觸動終極核心。所以，程序也就沒把他倆直接弄死。

“芯片的最大功能，就是定位。當貝蒂帶著它來到這裏時，它會及時通知我。這樣，我可以讓指路機迎接她，把她帶往真正安全的地帶。”

戴娜銳利的目光如有實質，掃過路希全身。路希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迫，竟一動也不敢動。

“其實，我很後悔。”

女主角這樣冰冷的自白，讓路希周身有種壓抑不住的涼意。

“貝蒂是我最後、最珍愛的親人了。年輕時候，我剛曉得我存留的細胞被不法組織利用，一度陷入極度憤怒。不肯認她，是因為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她在血緣上來說，確實有著我的傳承。那會兒，我從學校剛進入實驗基地，一心要為了鐘愛的事業去努力，就放棄了領回她的念頭。我只拜托一位看起來很可靠的朋友，暗中照顧她。這位朋友也是個有能耐的人，他在公共安全部門混得如魚得水，甚至幫我抹掉了貝蒂身份的許多痕跡。”

“後來，我身邊的親人逐漸去世，朋友們來了又去，我的身體亦逐漸衰老，孤單和寂寞日覆一日啃噬內心。我開始默默關註這個孩子，不知不覺被她的一切所吸引。我後悔，我渴望她能站在我觸所能及的地方，讓我好好愛她。”

她忽而自嘲的笑起來。“其實，我很自私，我愛的是自己影子。養個血脈相連的孩子，當垂垂老矣，身體衰弱之時，可以安慰自己——雖然我在走向死亡，可是我的另一個載體仍然還在。”

“而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曾經我們這一代女性，都樂於把卵細胞取幹凈，存在‘銀行’，一是為了避孕，二是為將來保留生育能力。結果，那年銀行被犯罪組織突破，我們的‘存貨’全部完蛋，成了他人的試驗材料。貝蒂那樣的試驗品，算難得一切正常的，又因為還是嬰兒，政府解決了那些極端犯罪者之後，把她偷偷送去了慈利院。安全部向我們這一類受害者保證，只要我一天沒有認領她的念頭，這些秘密就便會永遠掩埋下去。”

“最近我才開始用郵件與貝蒂接觸。她真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不怨我不恨我，願意與我親近。但是，我的朋友有些不樂意了，他認為，貝蒂會成為我的弱點。畢竟近些年，我在科研方面成果顯著，極受政府器重——他們幾乎把我當國寶，理由是我鼓搗出了反質子，或許能制造出類似於二戰中原，。子～彈之類決定性的武器。”

“對於武器研制，我打心底是拒絕的。而就在我幾天來沈浸在失去女兒的巨大悲痛中時，他們居然派人給我送來許多資料，告訴我，那個害死我女兒的極端組織，與境外勢力是一夥。他們極力勸我，為了方便為我報仇，為了世界和平，我應當努力，為他們制造有史以來最可怕的武器。”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懷疑過貝蒂會被人利用來要挾我。可是我沒有更多值得信任的朋友，我甚至還得通過他給她鑰匙。我只能在郵件暗暗反覆提醒孩子，有人來接她，是誰不要緊，只目的地一定必須是帝都花園；而且我還給了她緊急聯絡方式，防止我一直拜托的那位朋友真的背叛我。”

戴娜捂住眼睛，聲音在發顫。

“但是我料錯了，他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挾持她，而是幹脆毀了她，接著塞給我一個為他們制造戰爭機器的理由。”

貝蒂死去不過短短幾天，戴娜就能做出這樣準確的推斷，這令路希驚嘆不已——這大概就是全部事實真相了。她在對戴娜報以無限同情的同時，十分憂心，自己如何才能在她的長篇大論中找到切入點，好勸阻她接下來可能有的報覆社會之舉？

然而，戴娜根本就不給她插話的機會。“你不是政府的人，那你屬於哪一派呢？來的這裏又是為了什麽？不，沒有差別。你也是想利用我的，對吧？你本來想控制貝蒂，可惜那些人比你更快。你妄圖用鑰匙來博得我的信任，然後要求我做些什麽？”

路希剛要說話，就被她擺手制止。“我很累了，你不必解釋，反正我也聽不進去。我來見你，不過是滿足一點最後的好奇心。可是，跟你說完這麽多後，我卻一點繼續探究的欲望也沒有了。”

這怎麽行，路希來此的目的，是要勸阻她呀。路希張張嘴，搶著道：“你別急，我，我正要幫你想辦法。”

“沒有辦法，我清楚。時間不可能逆流，貝蒂永遠回不來。算了，我已經考慮好了。”她聲音越來越小，更似自言自語。“正反質子和黑洞理論一直是成熟的，而反應引發器，我年少狂妄時也制出來過，後來一直沒舍得銷毀。現在，只要我按下實驗室的遙控，就可以把所有好與不好，都交給最公平的——滅亡。”

“千萬不要！”路希慌亂的尖叫。

戴娜苦笑著，擡起那只一直放在裙褶下方的左手。她高高舉起，並按下了手心的按鈕。路希遲了一步，根本無法阻攔。

“得到貝蒂死訊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還以為能扭轉局勢，搞了半天，作者早就設計好結局，要坑死所有人了。她千方百計跑到這兒來，原來只是為了做Boss的傾訴對象，好更加了解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以及不可更改的性質？

詭異的風在周圍流動，氣流變得非常奇怪。戴娜蹲在地上，低頭哭泣道：“結束吧，全完了。”

路希失望的闔上雙眼。

算了，那就讓一切順應作者的意願，結束吧。

真是徒勞一場啊。

同一時間，獨自待在帝都公共安全部某審訊室內的柏林心中似有所感，從床上跳起來。不正常的風在狹窄的室內流動，他有了末日到來的強烈預感。

這一次，也會很快死去嗎？

“路希……”他喃喃道。

——我之所以想要阻止這裏的毀滅，因為我相信，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我們這樣，反覆穿越於作者筆下的世界……誰能保證，我們下一次還能再見面？如果，繼續淪落到了更令人不可忍受的境地，又該怎麽辦？

這一刻，徹底的湮滅，已然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摩斯密碼的指示：一路向西。咳咳，老是想到那部電影，我果然已經這麽汙了嗎？

戴娜的部分自述，源於莫泊桑的《漂亮朋友》：

唯一孩子的梗哦，曾經Scully探員的卵細胞也是都被人給取走了，培育了一個女孩而且還掛了，S蠻傷心的。後來她知道居然還有存留，就要了Mudder的精子再生了個男孩。可惜那個男孩身份意義太重大，很愛小孩的S不能親自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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