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誦讀如洪流傾瀉，擊打著路希的內心。她默默聽著，默默想著，他們兩個，究竟誰更迷惘？

“為什麽我們會活在故事裏？”

“為什麽我們不能活在真實裏？”

“被禁錮著，被束縛著，可我們不是命運的囚徒。”

“雖然被那神秘的力量操縱著，但我們的理智，是自由的。”

“或許，連情感，也並非那麽刻板蹈矩。”

“一直以來，你控訴，你抱怨，你在吶喊。你覺得作者如此無情，世界如此不公，那麽，你到底需求著什麽？”

這些如同拷問的話語，既是說給柏林，也算是講給自己。既然已經淪落至此，他們還能做什麽？

路希緩緩續道：“來到此地，我們無法抗拒‘現實’。可是，是依照劇情設定麻木的活著，一切隨波逐流；還是保存內心的希望，按自己的意願向前走；我們還可以選擇。”

“我固然惜命，可是……反正，已經是這樣荒誕奇異的世界，保守謹慎也沒有什麽意義。像傳奇的主人公一樣，去奮鬥吧。積極的面對，比消極的應付，總要更痛快。”

自我剖析，自我鼓勵，一長串說辭，路希只覺得口幹舌燥。柏林表情還是維持呆滯狀態，看上去真教人憋悶。路希有點洩氣，卻不料沈寂許久的他忽然回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

——雖然你不過是一介女配，可是，你擁有智慧和勇氣，你是非凡的，你絕不卑微。

“先前的我，確實太消極。回避既然無用，就先順應劇情安排。你說得很對，很有道理，值得學習。”

“這麽一本正經，那是因為這裏，固有的劇情安排嗎？”她總算多了點幽默感，作自戀捧心狀。“所以你才這麽稱讚我。”

柏林擺了擺手。“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讓我們現實一點，除了吃飯睡覺和尋找大綱之外——還要如何做。比如，現在，拯救女主麽？”

呃，仔細考慮，這個提議並不賴。路希很快反問：“難道這不是你內心深處的願望？我嘛，原本就討厭這種等級森嚴弱肉強食的原始文明，才不想給他們賣命。既然女主很可憐很無辜的樣子，就像正義的那一邊，那幹嘛要把她交到那群邪惡家夥的手中去？”

提到女主，柏林眼中居然浮起一股悲戚來。“是啊，她本來生活在一個比我們文明發達的現代社會，過著平靜祥和的生活，最大的憂郁不過是期末考試即將來臨……是我帶累了她。”

“你知道你自己是個混蛋就好。”路希點點頭。

“那，救醒她，放她走？”

“你是男主，這樣子做很正常吧，就是，看樣子，從哨所逃出去不容易啊。”

柏林臉上立刻籠罩一層陰霾，他沒有說話，只是嘆氣。

看來，他是超級後悔把女主帶回來了。路希後知後覺，安慰起他來。“還有機會。主上說過的，立功也要找準時機。所以，現在他暫時還不會把女主交還天界帝君，甚至，他可能會聯系其他勢力，將她待價而沽。所以，女主還有時間逃走。”

“然後我們怎麽辦，一起叛逃？”柏林考慮得很實際。

一起跑路，這靠譜嗎？路希腦中打了個大大問號。

但是，最後還真被他說中了。

心動不如行動，咳咳。兩人真是心血來潮，避開哨所機關和其他看守，背起女主就抄了挑捷徑。畢竟他倆記憶中，他們在此生活多年，要逃離還是有些辦法的。

終於走到森林邊緣，路希突然叫柏林停下來。“你竟然還沒發現，她已經醒了。”

“呃，啊？”柏林頭上都是汗，一路上專心顧著朝前跑，都沒關註過女主的狀態。

把清秀佳人放到平穩的地上，路希催促道：“別裝了，睜開眼睛吧。先前我看到你眨眼。”

那種像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能迷死一大片你可知道？！女主角果然是殺器啊。就她睜眼坐起的功夫，路希都能聽到旁邊柏林的呼吸都不穩了。

憐惜的情緒不是沒有，更多的卻是莫名而來的厭煩。路希對女主表現得幾分漠然，道：“既然蘇醒了，我們就送你到這裏。剩下的路，自己想辦法回去。”

女主角抱緊雙臂，警惕的望了望路希，又瞅了瞅柏林。“你們，究竟是誰，把我擄到這裏來……為什麽？”

柏林居然背過臉去了，靠！路希恨得牙癢癢，這鍋自己可不想背。問題是，要怎麽解釋才好？

思來想去，莫若實話實說。反正，最丟臉的也不是她。

路希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除了柏林和她的來歷略去了關鍵部分——根本沒必要提醒女主這是個虛構世界，人家對她的其他說辭還將信將疑著呢。柏林麽，偶爾躲躲閃閃補充一兩句，不過在女主看來，似乎並非尷尬而是冷酷？異性相吸啊異性相吸，女主對柏林的解釋，好像接受度還蠻高的。

瞧，“雖然你們的身份特殊，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是，還是非常感激你們最後幫助了我。”女主對他倆道謝。“我需要冷靜一下，理清這些，呃，奇怪的關系。天界，魔界，神族，魔族，這些真的存在？我身邊的神秘力量，是與他們相關麽？”

路希雙臂環胸，故作凝重的道：“我們沒必要欺騙你，為了救你，我們付出不小的代價，已經失去了棲身之所。而我們，也從沒打算在你身上獲得利益。好了，你可以趕緊走了。”

柏林亦冷著聲音催促道：“快走吧。前方不遠處有公路，很快就進入人類活動區了，你會安全的。”

女主低下了頭，在脖子上摸索一番。頃刻，她從那肉眼看不見的項鏈上取下一枚小小的戒指。“這個，多謝你們。”

她仰起頭，表情十分誠懇。“我願意相信你們的話。雖然不能補償，但，這個據說有賜福和祝願的戒指，希望你們能收下。”

不用說，戒指就這麽遞到了柏林手中。到底是同性相斥啊！路希在心中強烈呼喊。那嬌羞，小樣，以為我察覺不到那紛飛的小小粉紅泡泡？

還有，補償……姑娘你沒搞錯，你也算是受害者好麽，就這麽含情脈脈的，真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犯了？還是你人小氣量大，真把自己當女王陛下？

柏林倒是很爽快的結果了“禮物”，表情也柔和不少。“別耽擱了，趁我們還沒改變主意，快些回去吧。你身上暫時沒有足夠的力量，但我相信你的親人會保護你。”

女主凝視他片刻，眼眶有些泛紅。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進叢林——果然是天命所歸女主角，就算真實力量在休眠中，她也都不用判斷，果斷就朝著遠處公路的方向筆直前進，像是磁場在身。

等她的身影在樹木的遮蔽中消失，柏林臉上的溫柔才漸漸散去。路希好奇的盯著他手中的戒指，道：“這就算定情信物了吧。”

“別瞎說。”柏林否定得有些艱難。“其實，我感到那上面氣息不凡。”

“哦，說來聽聽，是什麽法寶。”

柏林搖搖頭。“不，只是提升一點幸運度的。咳，但是我總覺得還隱藏了些什麽……”

話語間，路希已經毫不客氣的伸出手，觸碰到戒指。“你有沒有迸發出激烈的愛情？人家女孩子可都把心托付給你了。”

“別胡鬧……啊！”柏林腦子裏念頭剛起，就仿佛刮起一陣旋風。“這是什麽？！”

路希和他的手不自覺交疊一起，瞬間眼前光影閃爍，飄過許多畫面。一幕幕，不甚清晰，但她依稀能認出那是些什麽——

一個美貌的女子，長發飄逸，素服站於高塔頂端，在烈火中哭泣，詛咒，控訴儲帝君給她帶來的不幸。哦，她長得和女主角很像。

女主穿著整齊嶄新的高中校服，在校園裏與朋友嬉戲打鬧，非常快活；然而後她在歸家路上，被躲在暗處的柏林窺視。

柏林無情的舉起劍，殺死了女主身邊環繞的守護靈，女主則被巨大的力量波及，跌倒在地，昏迷不醒。

主上狠狠責罵看管不力、為情所困、私下放女主逃走的柏林，而表示起先不知情的她卻跪在地上，為他苦苦哀求，終於給他爭取了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柏林再次捉回女主，暗地裏卻與女主商議，要一起對抗主上；她偷聽到真相，意識到他已愛上女主，表現得非常傷心，卻依然決定想法子幫助他們。

主上瀕死，她也七竅流血的倒在他的殘軀身邊，天花板一片一片往下掉，墻壁碎裂剝脫著，女主痛苦的壓著頭，好似經受不住。柏林環抱著女主，竭力阻擋周圍各種飛濺的物什，小聲安慰著。

界之門哨所緩緩崩塌，柏林挽著女主的手，堅定而從容；兩人一起發動力量，打開界之門，走向那被黑暗迷霧籠罩的天界。

哀鴻遍野的戰場，殘垣斷壁間，景枝和其他幾個衣著暴露的女子畏畏縮縮的跪著，向獲勝的一方叩首行禮。那個英姿颯爽甲胄泛光的頭領，正是女主。

身披金色戰袍，女主威風凜凜的來到天界宮殿前方，身後是眾多支持她的神族，備受擁戴的她，即將成為天界的新帝。而柏林，則畢恭畢敬站在她身側，小心翼翼的隨她前進。

而後，一片白光絢爛，路希反射性的閉上眼睛。手中緊緊握著，誰？

——是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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