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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千算萬算,不如背後遭人一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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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臨沒有強求我。

他離開了。

我一整夜坐在鏡前,直到曙光從窗口透進來,自己在其中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執起黛黑開始細細的描眉,用小指點了點胭脂,暈開勻在自己的臉上,唇上點胭脂。

小杯過來為我梳起發髻,戴上墜飾。

鏡中的容顏波然不驚,嘴角牽了牽,微笑,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白昭儀。

吃過早飯後,便有小太監宣我過去。

我得體地起身,跟隨著小太監。心裏計量著萬般的措辭和解釋,越是危險越不能恐慌。曠而空的宮殿,金碧輝煌。是落日近於暮色的冷。仿佛燦燦,又迅即消失。

這樣壓抑而沈重的場面。皇上,太後,皇後,平靜而威嚴的臉,我慢慢地走向他們。感覺到他們的目光,他們可以瞬間決定我的生死。

越過一些跪在地上的侍衛和犯人,因為懼怕而渾身抖縮。

只有到真正遇到了危險的時候才會怕嗎?才會拼盡一切的想留住性命嗎?

我不禁心內暗笑,卻發覺自己的手心也已是一片冷汗。

我行禮:“臣妾見過皇上,見過太後娘娘,見過皇後娘娘。”

“起來吧。”太後淡淡地道。

旁邊突然有個匍在地上的人轉頭指住我:“就是她,她就是白銀!”

“噢?”我挑眉,詫異地問:“你認識我?”

那瘦小的人向前爬了幾步,叩頭:“皇上,草民曾在隨安堂見過白銀,她是被我們隨安堂的護法楊臨救回來的,還在我們那住了一段時間,後來,草民就聽說,她被賣到妓院,當我們的探子去了。”

妓院這個詞一出,太後和皇後的臉都微變。

“妓院?”

“是,太後娘娘。妓院是最好打聽消息的地方,我們隨安堂常送些女子過去做內應。”

太後娘娘瞥了一眼我,“說下去。”

“是,太後娘娘。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去了那好幾個月後,這白銀突然又回來了。之後才聽說她在妓院裏惹了事,被楊臨救了回來。再然後她就被送去九王爺府當丫鬟。”

我立刻跪下:“皇上太後,臣妾冤枉!”我轉臉看那男子:“我與你有何冤仇?你為何血口噴人?!”

皇太後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你說他冤枉你,你說說看。”

我低首道:“臣妾與那個白銀的確名字相同,面容也類似才會遭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誤會。臣妾知道那個白銀是皇後娘娘的侍女,還是個逃犯,全家因為汙蔑太子的反石而死。可是臣妾不一樣,臣妾從小家裏貧困,把我賣予了人販子,幾經輾轉才到慕府裏做事。臣妾若是在妓院待過,那臣妾……”我放低了聲音:“……皇上知道,臣妾嫁予皇上之時還是……完璧之身。”

皇太後看了看皇上,皇上無動於衷。

我只能忍住不看他的表情,繼續低頭說:“臣妾在王府當下人之時,皇後也是因為臣妾面容相似那個白銀,才把我臣妾招至身邊服侍,才能有幸承蒙皇上的恩寵。更何況,臣妾能夠服侍皇上已是上天厚愛,感激涕零,又有哪裏不滿足的?怎麽會想傻得想去當什麽一個隨安堂的內應?臣妾一不會武功,而不識字就算讓臣妾去當探子,臣妾也不會啊。”

“你說得有理。”

我知道現在的形勢不能讓我和盤托出。

當初在王府的時候皇上就已經下令任何人不得質疑我的身份,也就是當初的那個白銀是那個白銀,我是我,我跟她無任何關系。

況且,我要真是那個白銀,是慕府的丫頭,全家又是因為太子的反石而死,現在小姐嫁給了皇上,皇上又娶了我,很容易便會想到是皇上同慕府陷害自己太子,這個皇位也就來得不正,他不會沒考慮到。所以這時候皇上,皇後都不會把我的身份揭露出來。

真正難對付的只有太後。

太後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她是小姐的姑姑,是十五王爺的生母,在朝中也有親族的勢力。若不是十五王爺還小,只怕九殿下也做不到這個皇帝。

兩個人雖然表面上母慈子孝,可在朝中卻是分庭抗禮。

那個人大驚:“你分明就是那個白銀,還想騙皇上和太後。太後娘娘,您相信草民,她就是我們隨安堂的內應!”

我用袖角擦了擦眼淚道:“你為何害我?我連隨安堂三個字都不會寫,連它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就會是它的內應!你到底是受誰人指使來汙蔑我?!”

皇太後眼裏閃過一絲厭惡:“他是皇上清除隨安堂留下的欲孽,毫無用處。”

也對,皇太後歷來喜歡幹潔,而旁邊這個人全身破亂,身上有各式的傷口,頭發蓬亂,尖嘴猴腮,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更覺得面貌猥瑣了。

身上還有隱隱的一股臭味。

皇太後微皺:“把他拖下去。”

“皇上,太後,您說過,說草民要是全盤招了,就不殺我的。”他想爬上前,皇太後像是要碰到瘟神一樣往後縮了縮,驚怒:“來人!”

“太後!皇上!”

那人驚恐地大叫。

立刻有人強硬地把他拖下去。

皇太後端正了姿態看了看我,鳳眼微瞇,仿佛有趣:“只是光說這些也不能證明你不是,是不是,白昭儀?”

我匍匐道:“太後明鑒,當初臣妾隨皇上出去的時候,有人埋伏在途中竟膽敢刺殺皇上,是臣妾擋在皇上身前。試想臣妾若真的想害皇上,又怎麽會舍命救皇上?臣妾那時年齡尚小,心中只有皇上並無其他,只盼能為皇上死都是好的。皇上也是因為這樣才恩憐臣妾,納了臣妾為妾。”

“還有這樣的事?本宮倒不知道。皇上可有這樣的事?”

皇上只是看著我默然無語。

旁邊跪地一個侍衛突然說:“皇上,臣這裏還有一份證據,是當初王府內程管家與隨安堂堂主何安密通的書信。程李是隨安堂的護法之一,信中提到有人已順利混入王府,安心做事,無任何舉動。何安還提到要多註意這個人。”

當楊臨提到還有證據之時,我已隱隱猜到。

思索了一晚上,我終於記起,為保隱秘,在他們來往的書信中都不會提及真姓名,怕被人截到查出來。我不知道他們如何稱呼我,但我知道,既然要保密,自然不會那麽輕易被查出來。

“有人?”我似乎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就知道那是我?”

“來來往往的幾封信中提到那人在廚房,後來到了王妃身邊,取得了王妃和殿下的信任。”

“可這樣也不能判定是臣妾呀。”我委屈地說:“這府中有多少侍婢,到王妃身邊的也不在少數。況且那人是男是女還未知。”

想必他們一聽到廚房又是王妃身邊,自然而然地想成女子了。

若是女子我的可能性的確最大,但若是男子,就牽連甚廣了。

那侍衛一怔,遂不言。

場內一時寂靜,皇太後突然道:“本宮看這樣吧。這樣問也調查不出什麽來,況且她又已嫁給了皇上,還懷過龍子。就算真查出來她是那個白銀,在妓院待過,傳出去於皇室的聲威也不好。不過放著個危險在身邊總不好,不然就打入冷宮,她離了皇上,自然也做不出什麽禍事來。”

我一驚,仰起臉:“太後!”

太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是個老狐貍,大概並沒有真的相信我,只是想看看我怎麽做。

皇上卻無一絲為我求情的打算或意圖,只道:“母後說得對。”

我擡頭看皇上。

他面無表情,道:“來人,傳朕執意,把白昭儀打入冷宮。”

我跪在地上咬住下唇,只聽得皇太後起身,“也有些時候了,這事攪得人頭疼,音兒,隨本宮一起回去吧。”小姐“啊”了一聲,才似乎從怔楞中回過神來。

“是,母後。”

皇太後暗紅色的拖長鳳擺,小姐正紅色的稠裾,緞青色的宮鞋,還有一群群宮女桃紅色的裙擺款款從我身邊安靜地走過。

“兒臣恭送母後。”

皇上的聲音那麽近,卻又那麽疏離。

我跪坐在地上,握緊拳頭沒有看他。

他大概覺得剛剛伶牙俐齒,推脫責任的我陌生,而我也在此時對他覺得寒心。

我沒有掙紮地被侍衛押送到宮內,路上一直在平覆心神。

不行。

我還是不能認輸。

如果進了冷宮,這一輩子想出來就難了。

小杯看這陣仗,迎上來:“娘娘。”

我突然一閃神,攥住小杯的手:“小杯,你去幫我查清楚,皇上今天會路過哪裏,去哪裏就寢?!”

小杯楞了一下,“是。”

我坐著喝茶,止住手指的慌亂與顫抖。

杯中的茶微蕩。

我喝了一口。

咽下去。

茶是冷的,冰冷入肺。

沒關系,我還有半天的時間,我來得及。

小杯回來的時候卻待了一個人,何昭儀。

“姐姐我聽說宮裏出事了,你沒事吧?”她的神色看起來很著急。

這個時候還有人來看我,我有些感激她,道:“妹妹,您能幫我一個忙嗎?”

“姐姐想幹什麽?”

我看著遠處說:“我至今為止最大的錯是沒了皇上的寵愛,當時皇上若是肯為我爭一句,我也不會就這樣被打入冷宮。所以如今我要的就是皇上的回心轉意。”

“可……”

“別擔心,我自有辦法。”看著她擔憂地眼神,我拉住她的手:“妹妹,可否今日傍晚把皇上帶到禦花園去。”

一下午的時間,我已準備好。

傍晚時分。

遠處的夕陽仿佛就懸浮在宮墻之上,在樹枝微晃間凝註。白雲如同薄紗,輕輕迎過去,被染成重重的紅色,又迅疾把這映在身邊。

殘陽如血,

我在等著他們,我必須找到一個東西讓他懷念,懷念起我們當初的情分。

十月份了。

落花和枯葉飄落在我身邊,這秋天的黃昏。

日暮在樹影間晃蕩,我穿得單薄,跪在地上。面前有個被挖開的小坑,一個棕木色的小盒子安靜地擺放,面前插了幾柱香,把紙錢投入火盆中。

直到聽到腳步停住的聲音。

我繼續靜靜地盯著盒子,仿若未覺。

很久。

“你在這幹什麽?”他才發問。

我還是不理,把身邊的紙錢燒完了,才把盒子來,聲音是空靈的:“我要把我的兒子帶走。”

我能感覺到他神情微微一動。

我緊緊地摟住懷中的盒子,轉身回頭,神情怔住了:“他死的時候是一團血肉,我就把它裝在這盒子裏。沒有人管他,你們都去看皇後娘娘了。我每天祭拜我的喬兒,喬兒,我甚至都給他取好了名字,無論是男是女都叫喬兒……”

他終於走到我身邊。

我看向他,淚滑下來:“皇上,你還記得他嗎?他落下來的時候只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肉,連形狀都沒有。你沒有看他吧?你要不要看看他,你要不要看看他?”

我要打開盒子,他制住我的手。

目光裏仿佛也有疼痛,聲音低沈:“你這是何必?”

我擦了擦眼淚,笑道:“是啊,我這是何必。你自然可以有許多孩子,可我有的卻只有這一個。我要去冷宮,我要把它也帶走。我要天天看著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皇上看著我:“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們的孩兒,那時候又為什麽不說?”

“我以為皇上,皇上會知道,他是我們的孩兒啊。皇上那麽高興,還說要把放大鏡送給他,我只是相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只是相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皇上突然抱住我。

盒子隔在我們中間,但我能感覺到他心在胸膛裏沈穩的跳動,我回抱住他,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襟,終於哭出來,不停地抽噎著,淚濕了他的衣襟。

稍久,我們分開,他幫我擦了擦眼淚,心疼地說:“別哭了。”

我“嗯”了一聲。

他看了我許久,拉住我的手,聲音鄭重地說:“朕帶你回去。”

我仰頭看著他。

皇上捧住我的臉,目光深深地看著我,仿佛有許多難解,難以訴說的情愫:“朕帶你回去,朕要和你在一起,我們會有許多孩兒。”

我怔住。

何昭儀本就跟皇上一起來,在原地看了許久,走近勸道:“姐姐,你就和皇上回去吧。皇上只有見著你才會開心。”

皇上笑起來,像是解開了一個很大的心結。

我剛被皇上拉出幾步,何昭儀突然腳一滑,撲向我的盒子,手臂一撞。

“哎呀!”

盒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地上,翻開。

何昭儀倒在地上爬起來內疚地說:“對不起,姐姐。”

皇上拉住我的手在逐漸冷,良久,松開。

我沒勇氣看他,

閉了閉眼睛千算萬算,不如背後遭人一算。

我是失敗得最徹底的那一個。

看人居然都沒有看清楚。

盒子裏面是空的。

☆、第 20 章

時間太緊了。

我孩兒的那團血肉早就無影無蹤,這時候再去找也來不及。情急之下,便拿了個裝人參的盒子代替,哪知竟就錯了這一步。

也是我命該,我不怨。

小公公領著我和小杯到了一處偏離冷陋幾乎置於破舊的小屋裏。門咿呀一聲打開,灰塵和黴氣撲面而來。小公公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你們就在這裏吧。”

我和小杯走進。

房內很小,幾乎只有木床和木桌,木椅而已,俱是臟汙得漆黑,連上面的茶壺都是破的。

“這裏……我們怎麽能住這樣的地方?”小杯有些質疑。

小公公把拂塵揮到一邊,語氣像是覺得小杯問的問題很可笑,不耐道:“就是這樣的地方,愛住不住。我走了。”施施然遠去。

“算了,小杯。”我是窮苦人家出來的,這個對我沒什麽。

我走到桌旁打量四周,本想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可看那桌子,頓覺得要是放上去了,我都要去洗包袱了。從桌下抽出椅子,椅子帕的一聲,居然已是斷了一條,虛支撐著的。

正在開窗透氣的小杯回過頭來。

我們倆相視一笑,今天只怕要打掃到晚上了。

散過這堆積已久的悶黴後,小杯打過水來開始擦桌子,我也把這臟兮兮的地掃掃。

大抵人生就是這麽悲哀,你剛開始是什麽地位,因你不甘奮力地爬上去,過程比別人艱難,搖搖欲墜。而你若一旦松懈,便立刻會墜回到比當初更為悲慘的境況。

這宮裏的人都分三六九等。我即便勝了也只是個六等,敗了卻終究要敗到最底處。

徐貴妃比我前一些打入冷宮,但她的境況比我好得多。她家中畢竟還有一個在朝為官的父親。

整整打掃了一天。

連潑出去的臟水都有十幾盆了。

我有些生疏了,加上流產後身子本來就不好,更覺腰酸背痛。

小杯把我的活搶過自己做。我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她的母親何嫂幫過我,我本是帶她來宮裏享福的,哪知現在到讓她受苦了。

我問忙碌的小杯:“你怪我嗎?”

小杯一怔,捏住袖子擦了擦汗:“什麽?”

“怪我沒用,不是一個好主子,怪我把你帶到宮裏受苦。”

“娘娘,你說什麽話呢?要沒有你,小杯一輩子都在廚房裏燒火呢。這裏……不好是不好,可我至少見識過了,比待在廚房裏燒一輩子的火強多了。”

她倒真樂觀。

她本來已經低下身去繼續做事了,突然想到了什麽,起身道:“可是,娘娘,你是不是在怪自己?不關您的事,是宮裏的那些人都太狡猾了。讓她們爭去吧,我們安安分分地在這過日子。”

我笑,她看見了別人欺負我,沒看見我欺負別人。

這世上的事哪有什麽公平和正義可言呢?強的就該吃弱的,聰明規劃大局的就該吃懵懂無知的。

沒有任何借口,必須步步為營,輸一次便可讓你一敗塗地,永不翻身。

正譬如我。

不會有上天時時刻刻眷顧誰,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轉頭望向窗外。

有飛鳥低空飛過,落在樹枝上,四處張望,又朝遠處飛走。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走出這冷宮,只是我知道,就算我現在走出了冷宮,再出去也是再死一次。道行,需要磨出來。

蟄伏許久,一招發力,正譬如何昭儀。

在王府的時候讓整個王府內都覺她柔弱善良,誰也對她不加提防。到了皇宮更是小心謹慎,妃嬪都得死去活來之時,她只慢慢和皇後,周貴妃套好關系。

現在想起來,我的流產還有對皇後的下藥都有可疑。

徐貴妃為人驕傲,是不會有這樣心思縝密的謀劃的,她根本不知道我喜歡吃棗子,我倒是曾對何昭儀提過一次。也許那徐貴妃的表弟和小芳的父親真的只是一場巧合而已。

而皇後的小宮女提到,何昭儀和徐貴妃一起來拜會皇後的時候,徐昭儀罵了那個小宮女。

那麽當時何昭儀在幹什麽呢?

我們的註意力總是喜歡被那些鮮艷的碩大的花朵吸引,忘記了它身邊靜置不動的蜜蜂。

常聽得民間有句俗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而如今,我倒是真有些明白了。

褪去了自己的功利和爭勾之心,才能漸漸看出周圍各個人的打算。

蛐蛐在屋外叫,這裏的床很硬,被子又很冷,我睡不著。

窗口是半敞的,我移過視線,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

天氣已經有些寒了,金秋十月,秋風蕭瑟的寒。

我把被子裹緊了些。

外頭呼呼地刮起了大風,門的拴有些松,被吹得砰砰直響。窗扉也在依依呀呀老軸磨轉著。門口突然透出了些許光亮,是蠟燭被風吹歪的光。

小杯推開門:“娘娘。”

她抱了一床被子進來:“外頭起風了,多加點被子睡吧。”

我笑了笑:“你還沒睡?”

她沒回答,也許這個時候,誰都不會睡得著吧。

“過來和我一起睡吧。”

正把被子鋪開的小杯楞了一下:“這……娘娘……”

“別叫我娘娘了,我本不過就是和你一樣的下人而已,跟我一起睡吧。”我讓了讓位子,我們只有兩床被子,她要是給了我自己就沒得睡了。

小杯笑著看著我。

這樣一個細小的舉動就能讓她感動。

她脫下外衣,正要把燭火吹滅。

我說:“不用,放著吧。”

小杯鉆進了被窩,我們沈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問:“你為什麽要跟我過來呢?”其實宮殿裏的宮女不可以自己選擇主子,但是主子若被打入了冷宮,卻不一定要陪著去的。

小杯是自願過來照顧我的。

小杯捏住被子,平躺在床上說:“我娘說,你是個好人,又聰明又有膽識。要我一定要聽你的話,跟著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我本想笑,心頭卻微微一酸。

“你娘說錯了。”

“沒有啊,我覺得娘娘還是很厲害的。如果是我,聽到皇上要把握打入冷宮時,肯定就嚇得腿發抖了。就跟徐貴妃似的,哭天搶地,怎麽拖都拖不過來,可是娘娘卻立刻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好辦法,終究沒讓我免去這一切。

“那是因為我不怕死,很早以前就覺得死沒什麽大不了。當你不再對結果覺得恐懼,你便有心思去分析過程。“

“嗯嗯。”小杯連連點頭。

我看著上空的漆黑舊斑的房梁。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的只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別人欺負我愛的人,第二件事是遭人背板和羞辱。”

我止住了口。

她茫然地轉頭看我。

只笑了笑,她還不懂。

風呼一聲,蠟燭滅了。

我的視線陷入沈寂和漆黑中。

我道:“太晚了,睡吧。”

小杯點頭閉上眼睛,我繼續盯著上空。

恨是支撐一個本來就無任何意義的生命活下去最好的方式。

冷宮的生活並不是想象的那樣坐著等一日三餐,因為沒有皇上的寵愛,不會有人有心思討好你,關心你的處境,所以一般吃的穿的都會遭到克扣,甚至全盤中飽私囊,而且還會讓我們幫她們做一些她們分內的事物。

譬如洗衣服。

從今天早上一打開門出來,便有一大堆的衣服扔在我們懷中,看著我們的那宮女冷冷丟下一句:“不洗完不準吃飯”便轉身離開。

和妓院一樣,總是一層人壓一層人。

然而妓院為的是利益,還情有可原。而在宮中,卻有許許多多人性的扭曲。把今日在主子面前的受到的欺壓一層一層丟下去。但這正是主子和奴才的區別,奴才只會欺負比自己更弱的人來獲得滿足感,只有真正聰明的才會蓄勢以待,伺機反擊回去。

我和小杯洗到手酸。

小杯原本不想讓我洗,可是這麽多衣服,小杯一個人只怕要洗到明天了。

我們倆沒有吃東西,都快沒力氣。

而旁邊的宮女卻搬了凳子坐在旁邊,吃著瓜子嘮嗑。

“最近幾日皇上最寵的好像是徐貴妃,徐貴妃人好,對待下人也和氣。只是她一般不太信任我們這些宮裏的人,真正管事的都是她的心腹。”

“當然,誰會相信我們啊?”

“聽說何昭儀也不錯,人性格柔弱,從不罵人,比那些主子好多了。只可惜皇上不是太寵她,一個月才去一回而已。”

“還有皇後呢?皇後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肚子尖尖的,都說是肯定是個男孩。將來要是生了太子,這地位就穩固了。”

“當然,皇後那是誰啊?有皇太後撐著,有慕家撐著,誰敢動她分毫。”

瓜子殼和唾沫橫飛,幾乎都要濺到我臉上。

我聳起肩膀用卷起的袖子蹭了蹭臉。

“聽說新晉的意嬪不錯,皇上一個月也要去她那裏四五次。意嬪這個人最會逗人開心了,每次在屋外都能聽到皇上在裏面的笑聲。”

“不過我覺得這個意嬪人有點笨笨的。”

“這樣才討人喜歡吧。”

“蘭嬪倒是聰敏得很,天天纏著皇上,可皇上也沒正眼看她幾下。”

“哎,你們說何昭儀怪不怪,我昨天看到何昭儀在櫃子裏藏了個小賬本呢!”突然有人插嘴。

“咦?”聽道有趣的東西,她們眼睛發亮。

“那是什麽。”

“其實我也不清楚,不過據說上面記錄了什麽人的喜好和習慣,年齡家世,反正應有盡有。”

“她記這個幹嘛?”

“不知道。”

……

聽一群女人嘮嗑,還是一群在深宮裏待久了的女人嘮嗑,有時候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但我漸漸發現,我能從裏面聽到我想要的訊息。

她們大多的時候講得是皇上今夜又寵幸了那個妃嬪,哪個妃嬪長得如何,怎麽樣?偶爾也會討論一些宮裏年輕的侍衛、她們大多寂寞,又多多少少有些向往男女之事。

日頭落下遠山時,她們說到上任皇帝一晚上曾找過六個女子侍寢時,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眼淚都快笑出來了道:“那皇上能行嗎?”

“誰知道呢?”

“不過皇上要不行,能生出十九個皇子,三十二位公主嗎?”

“我們現在這個皇上好像挺正常的……”

“嗯。”

我和小杯中午吃了些饅頭,現在已把所有衣服都洗好了,掛上去。

看起來那個最會說風流韻事的宮女瞥了我一眼,嗑著瓜子,揚了揚下巴道:“問她啊,她不是最應該知道嗎?”

眾人的目光移向我。

卻沒有人先開口。

我擦了擦手:“你們想問我什麽?”

“那個皇上……是不是很厲害?”

“胡說,應該說皇上是不是勇猛才對!不過看皇上身子挺瘦的,應該沒有先皇那樣厲害吧?”

我道:“其實皇上……”故意拉長了聲調。

她們屏住呼吸。

這就是她們終生的樂趣吧,探聽宮廷秘事。就這樣日覆一日的打發自己美貌的青春。

“……不舉。”

剎那寂靜了。

突然為首的那個站起來:“你在耍我們?”

我倒是挺喜歡看他們這樣憤怒的樣子,背過身繼續整理著衣服,不理會小杯連連使的眼色:“你們不是想知道嗎?為什麽不去找皇上呢?在這裏說笑又什麽用?”

自己想得到的東西應該自己爭取才對。

但她們似乎沒懂,震怒得仿佛好像我這句話侮辱了她們:“混賬東西,你別以為你以前是個什麽昭儀就了不起。我告訴你,現在你在這冷宮裏,就得聽我連絲的命令!”

這個時候識時務為俊傑,我平靜地道:“我知道。”

“哼!”

她又氣呼呼地坐下來。

沈寂了一會,她突然冷笑一聲,涼涼滑滑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你們知道她是怎麽進這冷宮來的嗎?”大概此時她的下巴正驕傲地揚向我,大概羞辱地位曾經比自己高的人讓人有種愉悅感。

“怎麽進來的?”

“聽說她是個內應呢?以前是個丫鬟,全家被詛九族了,後來又進了妓院。”

“不是說那不是她嗎?”

“誰知道呢?能夠從一個丫鬟混到皇上身邊也不錯,只可惜丫鬟始終是丫鬟,爛泥扶不上墻!”

“連姐姐說得對,這個女人這樣都能成為妃嬪,連我都比她好看多了!”另一個說得很驕傲。

連絲哼了她一聲:“你,算了吧。”又道:“不過她倒是真有點本事,怕不是妓院裏特地學了來勾引男人的吧。”

“哈哈……是這樣嗎?”

“我看就是這樣,否則皇上怎麽會看得上她?”

“餵,你!”她在叫我。

我回頭。

“你是在妓院裏待過嗎?”

我靜笑著看著她。

“我說話你怎麽不回答?!”

“你覺得呢?”我問。

“你肯定是在妓院待過?不然你勾引不到皇上。”

“你說待過就待過吧。”

跟她們說話有時候覺得頭疼。

“哼,那妓院盡是出些浪蕩的女人,也不知怎麽回事,那些男人都喜歡往那裏跑。”

“我從小就被賣到皇宮裏來了,還沒看過妓院呢。”

“去,妓院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一些——”

“一些什麽?”

連絲接不下去了。

“餵,妓院裏都是些什麽?”

不懂裝懂。

“妓院裏都是些男盜女娼,茍且之事事。”

“對,男盜女娼的事。”她重覆我的話。

“男盜……女娼?怎麽男盜女娼?”

我居然有些想笑了。

身為女人,通常會被一個地方局限。讓我們的視線只看得到眼前的喜怒哀樂,只看得到與身邊的人和事,心卻出不去。我突然有些感激我以前的經歷。至少我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生活,明白了很多她們一生困在這皇宮都不會懂的道理。

“這個……”連絲也不知道。

沒等她餵下來,我就道:“就是男人背這家裏的夫人來妓院裏找樂子,女人陪酒陪吃□□,賣歌賣舞賣身。”

賣,賣什麽不是賣的?

人活在世上都必須賣一樣東西讓自己存活吧。

身後又傳來連絲肯定的聲音:“對,就是這些男盜女娼的事情……簡直就是讓人惡心……”

我看著遠處的夕陽,紅彤彤半入山。

我不要跟她們一樣。

☆、第 21 章

經過一天的勞作,幾乎全身筋骨都是又累又痛。

走進房內便坐在床上休息,捶著肩膀。

小杯正在倒茶,見我道:“娘娘,我給你揉揉吧。”

她還是習慣叫我娘娘,我們丫鬟學到的總是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分,可是本分是什麽呢?我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若是小杯也忘記她的本分,我便沒有今日同甘共苦的日子。

我搖頭道:“不用。”

小杯也累,坐在椅子上。

椅子的腿已經我們合力修補好了,只是有些斜而已。

太陽的光線終於盡沒在深山後,屋內一片寂靜,直至看見窗外有淡月掛上疏枝。

我們等了很久。

直到小杯問:“她們送什麽時候送飯來?”

我搖搖頭,今天啃了一天的瓜子,怕是忘記了吧。

俱是沈默。

小杯說:“那我去問問吧。”

其實有時候覺得問也是沒有用的,但畢竟是一個嘗試。小杯走出去後,我歪在床上看著前方,仰人鼻息最是難受,比自食其力還要難受。

第一天便是這樣,我和小杯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比現在好多少。

我才十九歲,我要這樣活到老嗎?

小杯還沒有嫁人呢。

眼前是那張椅子,聽說那腿是三年前被一個上吊自殺的妃子蹬掉後摔斷的。屍體在屋內吊了三天才有人發現。也沒有人稟報,草草埋了就了事了。

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我正在冰天雪地了,和小姐一起救了九皇子。未曾想過那時遙遠的皇宮會有個妃子帶著最後的絕望蹬掉椅子,屍體在這孤零零地吊了三天。

而如今的我在這裏,他們又在哪裏?

我漸漸睡著了。

醒來後已是入夜,小杯卻還沒有回來。

我出門循去,到了不遠處一個廊口處,卻見院子裏小杯被脫掉了衣服,一群太監伸手在摸她,嬉笑誕皮:“來呀,來呀”

那些太監圍城了一個小半圈,小杯捂住肚兜,鼻頭凍得通紅,只知道一邊躲避他們的碰觸一邊哭。

“你們幹什麽?!”我走過去。

“娘娘。”小杯跑到我身後來。

我撿起地上的衣服給小杯,冷冷看著他們。

旁邊有個笑看熱鬧的老太監,眉眼很谙世事的樣子,我猜測這便是他的首領。見我問話,小太監全部退到一邊。老太監把拂塵由左甩向右,漫不經心地撫著,尖銳而嘶啞的嗓子:“晚上沒什麽事,只是跟她玩玩。”

“有這樣玩玩的嗎?”

我走近幾步:“公公,要不要本宮也陪你玩玩呢?”

他轉眼看我。

我笑道:“臣妾畢竟服侍過皇後娘娘,還服侍過皇上。皇後娘娘對臣妾一向好,把臣妾認作妹妹,臣妾還救過皇上一命,本宮有資格陪公公玩玩麽?”

我擡出皇上和皇後壓他。

在這樣的境地裏,靠我們自己根本無濟於事。

那公公冷哼了一聲,帶著那些小公公全走了。

我轉身看小杯,她已經穿上衣服了。

紅著鼻頭抽泣。

我回到房內,才問她:“怎麽回事?”

“我去找那些宮女說她們沒給我們送飯。哪知她們根本不理我,我叫了兩三遍。她們就說那些飯菜都被那些太監拿走了,有本事就讓我自己去拿。”

“然後你就自己去了?”

小杯點點頭,擡起頭滿臉淚痕:“娘娘,他們太欺負人了!”

我走過前去,嘆息著拍了拍小杯的背說:“算了,沒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時候說他們欺負人又有什麽用呢?

我在想為什麽那些公公不欺負別的小宮女?

是不是因為那些宮女結成了幫派,她們相互靠在一起,一人出事全體反擊。太監也分幫派,他們一般都有一個年紀較長,資歷較深的老公公帶著。

幫派之間各有勢力鬥爭,卻都偏偏喜歡欺負那些毫無勢力的小新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與其孤立在所有幫派之間,還不如投靠其中一個。

如果要選人下手,連絲是照顧我們的,也應該是最好控制的。

我走到銅鏡前,從梳妝盒的夾層取出了一支金釵,裏面還有一些金銀首飾,這是我自己存下來的東西。一直偷偷放著,沒有被拿走。

我必須身上有能保住我的東西才會安心。

小杯詫異地看著我,我轉身把金釵交到她手中。

“你跟連絲說,你有件皇後娘娘上賞你的東西,要送給她,一定要說這金釵很是珍貴。”

“娘娘……”

“聽我說完,然後你把金釵偷偷放到另一個宮女遞女的房內,你假裝到處去找,直到無意碰到連絲,要跟她說,那只本來打算送給她的金釵,被人偷走了。”

“但她們不會懷疑嗎?”

我笑了笑:“不會。”

我選的人是遞女,她為人膽小又喜歡貪小便宜,常聽人說她喜歡在主子的宮內順手牽羊。每次連絲說話的時候,她都一個勁的稱是,連絲根本看不起她。

次日清晨,小杯拿著金釵出去了。

我倒茶喝。

我在青樓的時候,看到一種有趣的現象。每次有新的婢女進來,那些老的婢女總是欺負新的婢女。等新婢女慢慢適應了,來了更新的,就會徹底融入老婢女的一員,加倍欺負更新的婢女。

這是一種替換。小杯是宮女,身份和她們接近一層。若直接拿東西去討好她們,恐怕她們收了還只是不屑。不如把舊人拖出來,讓小杯填進去。

等到她們一起同仇敵愾了,小杯的地位也就穩固了。

小杯為人厚道又很乖巧,只要她填進去了,不愁結不到好人緣。

果然到了中午,小杯便喜沖沖地拿了糕點進來。

“娘娘,這是她們給我們的。”

她打開盒子,還不錯,香味撲鼻,是一些綠豆糕。

小杯興奮地坐下來:“今天連絲態度對我好了好多,還把從周美人那裏剩下的綠豆糕給我吃。那只金釵她喜歡得不得了,只是遞女就慘了,連絲還有其他幾個宮女把她打了一頓。她一直在說她沒有偷金釵,但是她們都不相信她。娘娘,我們這麽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那你是想連絲欺負你,還是欺負她呢?”我看向小杯。

小杯沒有說話了。

我拿起綠豆糕輕咬了一口。有些東西只有在自己最餓的時候才會嘗起來好吃,同樣,有些人性只有在真正危及自身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來。

身體上的疼痛常常會比心靈的疼痛更加折磨人。

因為心靈上的疼痛可以回避,可以漠視,而身體上的不能。

小杯開始日日出去與連絲她們談天,她總是乖巧聽話,手藝也好,又從不生氣,只會說人好話。連絲的發髻都是她梳的,連絲甚至想認她當幹妹妹,小杯都像是惶恐和高攀似的推卻了。

我在看一些四書五經和史家典籍。

在皇上身邊的時候我大體已經能說會寫了,然而看書的時間也少。近日終於有閑心去看看古人的智慧,只覺得大為詫異,今日發生的事其實早就在歷史上重演過無數遍。

陰謀,奪權,戰爭,較量,

怪不得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

我正看得興起,書上有句話說:“千千為敵,一夫勝之,未若自勝,為戰中上。自勝最賢,故曰人雄,護意調身,自損至終。雖曰尊天,神魔梵釋,皆莫能勝,自勝之人。”意思正是說,我們與其戰勝別人,不如戰勝自己。戰勝自己能夠控制命運。

我咀嚼良久,小杯突然在門口道:“娘娘。”

她招我出去,指著東院邊上的一條小溪:“看。”

小溪清澈流著清淺的水波,然而更有趣的是竟在水面上浮著許多楓葉,上面依稀還有一些字。我拿起來看,竟都是一些女兒家的愁腸百結,翻亂心緒的散亂文字。

“這是什麽?”

“楓葉寄情。”小杯有些高興地道:“聽她們說,把自己喜歡的詩句寫在楓葉上,讓它淩水飄出去,或許可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呢。以前的瑾妃娘娘就是這樣的。”

竟會相信這些東西,緣分這個詞我總覺得是混亂而不安全的。

忽然捕捉到了關鍵點:“瑾妃娘娘?意中人?”

難道她便是這樣碰上了皇帝嗎?

小溪蜿蜒向遠:穿過圍墻,“這條小溪通向哪裏?”

小杯點著唇:“大概是禦花園吧。”

小杯突然放下手:“娘娘,您不會以為她是碰上了皇上吧。不是,瑾妃娘娘是碰見了新晉的狀元郎。”

我疑惑地看向她。

小杯解釋:“瑾妃娘娘本是個小小的昭儀。後來,她就在楓葉上寫了一行詩句順著溪流飄下去,竟被新晉的狀元拾得了。不過,這一拾到可不得了,就在皇上突然要把瑾妃娘娘立為貴妃的那一天,瑾妃娘娘和那個狀元私奔了。追去的時候他們已經坐上船,皇上在岸邊一箭把那個狀元射落水中,瑾妃娘娘跟著投水自盡,最終還是被救回來了。”

“之後皇上就把她立為貴妃,瑾妃再也沒有尋死。不過無論皇上怎麽討好她,她對皇上都沒有半分的暖意。後來皇上沒有耐性,便每夜每夜開始折磨瑾妃娘娘,有一次還甚至把瑾妃娘娘弄得全身大出血,一個孩子就那樣沒了。再後來,瑾妃娘娘就生下了九皇子,可惜身體卻越來越差。前幾年病逝了。皇上傷心欲絕,對朝政置之不理,過幾年也就駕崩了。”

九皇子,就是當今的皇上了。

怪不得,每次他都一個人吹那首《夜吟烏江》,竟是有一段深情在裏面。

“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莫伊,她是個老宮女,以前服侍過瑾妃娘娘。”

“小杯,你和她多親近親近,幫我多問一些瑾妃娘娘的事。”

或許這是個契機。

小杯打聽到關於瑾妃娘娘的事我慢慢記下來。包括她的一切飲食愛好和習慣。

譬如她最喜歡吃她母親做的雲片糕,那時皇上還特地把她的母親召進宮來為她做,瑾妃吃著吃著就哭了,後來再也不吃雲片糕。她最喜歡的是在額角邊畫一朵淡梅,據說現在皇太後額心的鳳紋也是仿照她的,她最喜歡穿的是一件淡綠色的薄紗裙,最喜歡戴的是一種淡青色的鈿花……

我在紙上寫著寫著突然停下。

淡梅,綠沙,青鈿花,仿佛都是寂寥的東西,我漸漸能夠感覺到她。

看了看窗外。

瑾妃娘娘未得寵之前,就在這冷宮旁邊的院子裏生活了兩年。時常還會有人說起來,她在一只受傷落到院中的鳥腿上輕輕綁上一朵初冬的梅花,她寒瑟的寂秋的落楓上寫下動人的詩句,在初春喜歡獨自站在露氣深重的院中吹簫,那時候她吹得不是《夜吟烏江》,是《門庭雪》。

而如今,我來這裏已快半年。

昨夜下了很大一場雪,把繞到我這邊的,她在那邊栽種的蔓藤覆蓋。稀疏的淡綠色和白色,雪光把整個皇宮染亮。

有些冷,我低頭吸了吸鼻子。

小杯端著火盆進來,道:“娘娘,別坐在風口上。”立刻上前把窗關上了。

火盆裏只有寥寥的炭火散發出烏黑色的青煙,但也聊勝於無了。我們在這裏既沒有多餘的衣服,也沒有多餘的被褥,只能在外衣裏多加幾件中衣,但也不能禦寒。

這炭火本是她們給小杯的,小杯又拿來給我了。

“你若給我了,你怎麽辦?”

小杯道:“沒事,我身子底好,冷點不算什麽。”突然就打了個噴嚏,我笑:“這也叫身子好。”上前握住她的手,才知她的手早已被凍得紅腫流膿,渾身冷冰冰。

“她們又讓你做飯洗衣服?”

到了冬天,這些宮女更是懶惰,幾乎巴望著躲在房裏不出來,小杯人又好,不會拒絕,總是被迫要做很多的事。

“沒事。”小杯說。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驚人:“你發燒了。”

小杯也吸了吸通紅的鼻子,我道:“你先休息吧,我來幫你做。”

“不行,會凍壞娘娘的。”

哪有那麽脆弱?我笑了笑,把小杯按到床上坐下,又把火盆靠近一些,道:“你就在這裏安安心心地睡一覺,病好了才能幫我,對不對?況且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做點事不會怎麽樣的。”

小杯還待張口拒絕。

我說:“小杯,這裏只有你跟我最親厚,我們是同甘共苦的好姐妹,別把我當娘娘了。”我朝她笑了笑:“睡吧。”轉身關門出去。

外面是冰天雪地,一走出去冷氣颼颼如利刃撲來。

我呵了呵手,周邊只有白皚皚的雪,竟是一個人也沒有。踩著雪吱吱呀呀地走過去,井口旁邊放著木盆呵水桶,衣服卻已洗了一大半。

水桶上浮著一層淡淡的雪晶,手伸進去,幾乎就能立刻冷得沒知覺。我快速的把水倒進木盆裏開始搓洗。冬季的衣服又厚又多,搓洗起來十分費力。

周圍靜得只能聽見自己因為費力喘息的聲音,腳下的雪融化,冰水濕透布鞋,腳趾仿佛已經滿全麻木。手指勉強伸直的時候會僵硬得顫抖。

未過多久我聽到有人走近。

擡頭看卻是另一宮女還書用小木盆裝著許多衣物來:“咦?小杯不在?”她朝我笑了笑,我便知道她也是來“雪中送衣”的,把衣服放我面前:“反正你也幫別人洗那麽多了,多洗幾件也沒什麽吧。”

她沒等我答話便走了,不知小杯是如何應付這樣的一群人呢。

我想我總是討厭的。

洗到看到遠空覺得頭腦發昏,終於把衣服全洗好了。起身的時候覺得腳像是沒有知覺,沒有力氣,想擡腿卻發現自己走不動,眼前也昏黃黃的,到處是雪的亮光,刺眼得暈茫茫。

我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有些力氣起身把衣服曬好,走回房內。

火盆裏的碳已經差不多都燒光了。

只有幾絲輕散的青煙,我把手放上去烤了烤,還有些熱度,手卻奇癢無比,仿佛有燙水在裏面流動要融化我的手。太陽已經下山了,我看了看小杯,她還沒醒。用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不只是我的手涼還是因為別的,簡直比剛才更燙了。

“小杯。”我喚了她幾聲。

她模模糊糊地應著,軟弱無力,睫毛顫了顫卻使勁也睜不開。她似乎很冷,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還不停地顫抖。

湊近才看到她的臉紅熱,怕是真受涼了。我幫她把被子壓緊一點,靠在床邊睡去。

☆、第 22 章

天亮。

我醒來。

四肢冰冷,四周仿若冰窖,漆黑的火盆裏一絲暖氣也無,窗外雪光更盛,怕又是下了一夜的雪。

我看了看小杯她還未醒。

我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居然還沒退,不過到底有些降下去了。

但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動靜,終於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來,發幹的唇突出的字音虛弱:“娘娘……”

“還難受嗎?”

她閉著眼睛搖搖頭。

“要喝水嗎?”

她點點頭,連這一聲“嗯”都有些虛浮。

我餵過她水後,她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雖然我問她難受時她搖了搖頭,可我明白,她那只是不想我擔心而已。

高燒燒了一晚上,恐怕不妙,無論我怎樣討厭和連絲她們打交道,但也不能不去找她。

想了想,我從匣子的夾層裏再拿出了一只上好的玉鐲,放在袖口間。

走至連絲的房前,連絲正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看旁邊有另一個宮女繡花,入眼,連絲的房間比我們的大得多,她們是兩個宮女兩張床鋪,各有梳妝臺和櫥櫃,但是看這裏的裝置,怕是連絲從別的宮女那搜刮了許多東西來。

“哎哎哎,不是這樣繡的,你笨不笨哪!這要梭針!”她只動口不動手,把那宮女攪得在一旁心慌意亂,連連出錯。她戳她的腦袋:“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笨的人!”

這是才從餘光中瞥見了我,笑了一聲:“喲,白昭儀造訪,真的有失遠迎啊。”

我笑笑,跨進門檻:“我們不是日日幾乎都要見著嗎?”

“說吧,什麽事兒?”

“小杯病了,你能給請個太醫嗎?”

“小杯?”她皺了皺眉頭,“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就病了?”

我昨日洗了一天的衣服就覺頭腦發昏,小杯自入冬以來卻是每日這樣,也是我疏忽了。

“應是受涼了,昨夜發了一晚上的高燒,今早還沒退。再這樣燒下去恐怕人會燒壞了。”

連絲雖然一直看不慣我,對小杯倒是有些情意,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想幫你,小杯是個好姑娘。可是我們只是小小的宮女,從不敢生大病,有了些小毛病最多托人抓幾副藥來,哪有什麽資格去請禦醫?”

對於沒有接觸過的宮中的規矩我不是很明白,道:“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有是有。”

連絲又裹著被子睡下去了,嘆了口氣道:“可是是要銀子的,禦醫是專門給皇上妃嬪治病的,他手下的那些醫士倒是可以給我們治病,只不過……請他們來一趟,可要花不少銀子。”

我走過去,把鐲子遞給她:“這個夠嗎?”

小杯眼睛發亮地坐起身來,接過好一會兒,才看我:“你居然還藏了私房貨?”

我看著她。

她細細的摸索著透白的玉鐲,註意到我的目光,視線仍沒從鐲子上移開,“好說,明天就給你帶過來。”

“不,今天。”這個鐲子不止幾百兩,恐怕她們平常請個醫士只要幾兩而已。

“行。”

傍晚時候,連絲果然把一個醫士帶來了。

可這醫士診了半天直皺眉,我看他根本就是診不出什麽東西。而連絲一直在左顧右盼打量著屋子,她在覬覦我別的東西。

那瘦瘦小小的醫士道:“就是受寒了,開幾副驅寒藥就沒事了。”

我很懷疑:“可是她燒了好久,身上一直冷冷熱熱的,又渾身沒力氣。”

“發燒就是這樣。”

他很肯定地說:“我給你開副方子。”

說著坐下寫了副方子,拿給我,我也抓過藥,認得出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治受寒的藥材。那小醫士很快就走了,連絲走到我身邊,“要不要我幫你捉藥?”

她是獅子大開口,不吃光我所有東西不罷休,但是沒辦法,我沒有門路,周遭的宮女畏懼連絲,沒有人會幫我。況且這些小宮女自己生病抓藥也是靠連絲聯絡,一過連絲會少一大半,這已是規則了。得罪她等於絕了自己以後的路。

我從袖口把一根玉簪給了她。

她出去了。

我看了看小杯,剛轉身走過幾步,便覺身後有非常細微的響動,響動停住了。我裝作無事,走到梳妝盒邊,打開裏面的夾層。這時候連絲沖進來,搶過,“好哇,你藏了這麽多東西!”

把那只玉鐲給她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一旦這個東西漏出來,連絲不榨幹我絕不會罷休。如果照這樣一直慢慢地給下去,有一天,我把東西用光了,她也不會相信我用光了。

不如讓她一次性抓到全部,反正東西我已分放兩處。

只可惜我算漏了一樣,這個醫士讓我擔憂。小杯的病不一定光吃這些藥就能好起來。如果她好不了,我存的那些東西又不能再漏出來,那就麻煩了。

夾層裏面的東西也算不少,有五件,我留下的只有三件而已。

我道:“東西全都在這裏了,你拿走吧。但是你答應我,小杯的藥一定要拿過來。不僅是這次的,還要下次的,直到小杯好為止。”

她看著梳妝盒,連連點頭,目光像是掠奪一般把裏面的東西都掃了一個遍,才心滿意足地蓋上盒子:“放心,小杯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無謂再多看她,有些人所謂的姐妹之情,永遠比不過現實的利益。

我走到小杯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燙。

我有些擔心。

“小杯你一定要好起來。”

連續喝了幾天的藥,小杯的病情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她總是忽冷忽熱,全身止不住地發顫,喝藥有時又會吐出來。我催了好幾次連絲她才去把那個醫士再找來一趟,可他仍看不出病狀。

我想要換別的醫士,但連絲已不肯了。每個結團的宮女都會有自己熟絡的醫士,為這個團體治病。

連絲的是這個,要聯系到更好一些的,要更多的銀子周轉。

連絲對於拿到的東西不肯放一點出去。每次只在小杯的床邊對我說:“放心,死不了。我們姐妹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看她一眼,不悅,她停住了口。

小杯悠悠醒來,喚了我一聲:“娘娘……”聲音已如游絲,她這幾日,幾乎水米不進,被這高燒折磨得幾乎消瘦了一大圈。

面白如紙讓人十分心疼。

她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我握住,“你怎麽樣?”

她看著我,虛弱地笑了笑,好像只剩牽嘴角的力氣了,又立刻昏昏沈沈地睡過去。

我總覺得不好,她燒了四天,人總是短暫的清醒一下又睡過去,以前還能喝一點點小米粥,而如今喝水都會吐出來。

我想把她的手放回被窩,袖口滑下,卻看見她的手臂上有很多紅色的小點點。

連絲在旁邊,我立刻把小杯的手放回去。

連絲走後,我才仔細地看。

真是嚇了一跳。

小杯的手臂上,身上都有一些紅點,有些紅點深,有些則像剛剛爆發出來。到了晚上再看,那些紅點已經隱隱有些加深,脖子也漸漸看到一兩點,也許過兩天就會到臉上。

我摸了摸,是一種小疙瘩,擦不掉。

一種不好的直覺立刻侵染了我。

我小時候也聽說過類似的病,小杯很可能是得了一種疫癥。

我不知道皇宮是如何處理疫癥的,但是現在絕對不能說出去。

這件事幾乎讓我焦慮得睡不著覺。

現在連絲已不可靠,現在能夠幫我通到外界的人只有另外的一些太監。可是上次我得罪了那個太監的頭領。我站在房內來回踱步,看見樹枝的黑影落在門上,被風吹得來回晃動。

突然想到,對了,除了太監宮女,還有守衛!

我和小杯只住在這個小院裏,而隔壁的院落是另外一些不受寵或打入冷宮的妃嬪,大概有五六間這樣的小院,整個大院的門口周邊才有守衛。

現在正是大冬天的晚上,沒有人會出來。

事不宜遲。

小杯的病要在沒人發現的時候越早治越好,等紅點到了臉上就再也瞞不住了。

我把蠟燭放入燈籠,開門,寒風吹進。

外頭墨影重重,風是冷的,吹動枯枝,呼呼的響。白雪零落在枝幹上,能見到一些瑩澤的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關上房門。

仍然有踩住雪的吱呀聲,不過這幾日沒有再下,倒是冰結得更牢。燭光因為走路而搖晃,仔細分辨道路卻又難,好幾次差點滑倒。

我沒有出過這個小院,具體的方位我不知道。但小杯曾跟我提起過。其實從我們這裏出去只要直走穿過另一個小院就能達到大院的院口。可不知道為什麽,一般沒有人從那過,她們都是繞路走。

我認不清路,直走是我最好的選擇。

周邊黑涔涔濃得如鬼魅,風聲更加呼嘯也更加幽怨。路滑路遠。

我走了很久,燈籠的光已有些暗,檐廊旁的宮燈被吹滅,腳步有時候不知道踩到那裏去,時而是一堆亂草,時而是一些雪堆。

柔軟深陷得讓人心驚。

蠟燭的光越來越暗,我怕它在我到達之前就滅了,有些害怕,加快了走。

忽而滑了一跤,摔在地上,燈光徹底暗了。

我在地上摸索到了燈籠,卻沒有火能夠再次把它燃亮。

在地上坐了良久,站起身來擡起頭看。遠處其實有渺渺的月光,被烏雲全遮,透出微頹薄弱的散光,連照亮這片夜空也不夠。

反而更亮的另一片宮墻外的燈火闌珊,是直到冬季也能看得出的熱鬧。

他們在那裏,我在這裏。

我不想想太多東西,丟棄了燈籠,自己往前走。

沒有了自己依仗的東西反而不怕了,大不了就是摔跤而已,我並不是沒有摔過。痛有時候也只是忍受,等待時間過去,真正讓你銘記的是疤痕,永遠擦之不去。

遠處烏黑的一片如黑洞洞的獸類的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進去,但再往前走一點,才發現不過是一些石柱。這應該是另一個院落了。

一整片無一絲燈光,寂寂如空棺。

我吸了口氣,未防人發現,加快走出幾步,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是如幽軟的蛇緩慢侵爬過來的笑聲,我心頭猛地一顫,停住。分辨。

那笑聲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後有響動。

我感覺有人站在我的身後,手心微濕攥緊,猛地一回頭。

心跳到了嗓子眼,差點要蹦出,爆裂。

視線裏猛然躍入一張臉。

那是一張素白如雪的臉,我哽咽了一口唾沫看著她:“徐、徐貴妃。”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寢衣,披頭散發地看著我。眼裏像是空的,只死死地盯住人,像是兩道細口要把人吸進去。

“我……”她幽幽地說。

我退後幾步。

她靠近幾步。

“你……”

眼神仍是呆滯的,幽幽地問:“我……是徐貴妃,你是誰?”

我閉了閉眼睛,終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混賬奴才,見到本宮還不行李!”

她繼續自言自語:“快來,快來給本宮梳妝,皇上要來,本宮要去接駕!你,快過來!”

我聽說過,徐貴妃在宮外雖然有家人,可似乎沒怎麽管過她。既沒讓人帶東西給她,也沒托人在宮裏照顧她。但她以前責罰的丫鬟和太監太多。

小杯說,常常有些宮女太監拿幾兩銀子賄賂給她送飯的宮女,讓那些宮女把飯澆在地上,餓她幾天,看她會不會吃。徐貴妃後來還叫喚辱罵,可後來漸漸地便沒聲息了。

原來她竟是瘋了。

爭鬥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

但最殘酷的不是你輸了,而是你敗下陣來的時候不僅無力還擊,反而有人落井下石。我看了她幾眼,不忍再看,轉身離開。

“你、你、你給本宮回來!”

我聽著身後的聲音閉了閉眼睛。

為什麽分不清現實呢?你早已不是“本宮”了。

這個時候還寄望男人做什麽呢?男人在你美貌如花的時候要了你,在你趴在地上像狗一樣吃那些東西的時候,他身邊正抱著另一個貌美如花。

我突然想起香雲每次塗著指甲,斜睨著眼對我說的話:“什麽情啊意啊,都是假的,男人要你的身子,你就要他的錢,公平得很。”

覺得心疼的好笑。

我終於走過院落,遇見通明的燈火,把身後的冷黑至於身後。

有巡邏的侍衛看見我,怔了一怔。

我道:“我是冷宮裏的白昭儀,想請你幫點忙。”

那個侍衛把我帶進了一個小房內,遠遠便聽到喝酒打鬧的聲音。這天冷,也不會有什麽刺客,這些人都躲在這裏喝酒,放一個看著。

開門,一夥男人,坐得亂七八糟,醉醺醺的酒味。

我一進來,他們都停住笑鬧,看著我。

“大哥,她是冷宮裏的白昭儀,想找我們幫忙。”

“噢,冷宮裏的人怎麽跑這裏來了?”那個看起來是大哥的人看起來很清醒,斜眼打量著我,我覺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善,福了福身子,“我們院裏有個人病了,希望統領大人能幫忙請個禦醫來。”

“禦醫?”那個人笑起來,周邊的人也都笑。

“你以為禦醫是那麽好請的?”

我從袖子裏拿出一只金步搖,由那個侍衛交給統領,“還請統領大人笑納。”

“你倒挺識時務。”他拿過金步搖掂了掂,但我覺得他好像並不看重這東西。

我只好提醒一句:“這是皇上送給我的東西,看起來雖然簡單,雕工卻很精細,至少值千兩銀子。”那幾個坐著的侍衛一聽千兩銀子,目光都傻傻的落到上面,他們一個月的俸銀也不過幾十兩而已。

“只是……現在冬季天寒,皇後又有身子九個多月了,皇上特地下了旨讓那些禦醫小心謹慎,原地候命。”

那個統領倒只把金步搖放在桌面上,聽到千兩銀子也面不改色。

我又福了福身子:“總有一個能抽身出來的,不會耽誤很多時間,還請大人幫忙。”

他打量著我目光令我不安,未有多久走到我身邊,視線上下轉溜,手突然從身後按在我的腰上,沒有人看到。

我一驚,保持不動。

他湊近我的耳邊暧昧地道:“要是我幫你請到了,你要怎麽報答我呢?”

☆、第 23 章

宮裏的張禦醫來為小杯治病,他看樣子經驗老道,把了把脈後,捋著灰白的胡須喃喃道:“奇哉,奇哉!”

我上前:“有何不妥?”

他搖搖頭:“老夫行醫數十年還未見過此種病狀。她發熱有幾日了?”

我想了想:“有五六天了。”

禦醫又探了探她的額頭,嘆了口氣:“這種病狀怪異得很,老夫要好好研究研究。”我愈加擔心起來,朝身後的李統領和連絲道:“你們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們兩個對望了一眼,出去了。我走過去掀開小杯的被子,捋下袖口:“張禦醫,你看。”

張禦醫嘶了一口氣,上前仔細觀察,白藕似的胳膊上已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小紅點,紅點顏色深重,還有些居然不在變紅,反而有些發膿的跡象。

以前小杯還能悠悠醒過來一會兒,但現在幾乎已是完全昏迷。只像是渾身難受地輕晃著腦袋。

“老夫要回去好好翻翻書。”張禦醫似乎在努力深思,我把一只玉墜遞到他手上:“有勞張太醫了。”

“這……”

“不成敬意,只希望太醫還能多多費心。”

“好吧。”太醫接過,放進袖口中。走到桌邊拿起衣箱:“老夫盡力看看,這病癥實在是怪呀……”,我開門,他邊說邊搖頭走了。

我目送他遠去,一只手突然亙在我的腰上。

我沒有轉頭,只道:“大庭廣眾下,你好大的膽子!”

“嘿嘿,這裏又沒什麽人。”連絲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他一只手攬住我的腰,一只手輕輕碰動我的耳墜,看它晃動仿佛有趣,道:“昭儀娘娘,你什麽時候履行你的承諾呢?”

“本宮雖然被打入冷宮也還是個昭儀,你這樣不怕被詛九族?”

“白昭儀何必嚇唬我?你雖然是個昭儀,可找個禦醫都要求我幫忙。更何況不是我李某人嚇唬你,這整個院子都是我們兄弟在看守,就算有人告狀,我們也能讓她走不出一步。”

這院子裏比我姿色好的宮女不少,但他只是想嘗嘗皇帝女人的味道。

男人的本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高高在上,越想要。

“我今天晚上去你那。”我面無表情地說。

他笑了一聲:“白昭儀爽快!那晚上我可就等著你了。”

他離開,我剛準備轉身回頭。

連絲從一旁的草木間出來:“我說你怎麽能請到太醫呢?原來是這樣。”

我不理她,也不怕她會說出去,剛剛李統領的話她應該聽得很明白了。我轉身進房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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