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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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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軒悶頭闖進鐘瑞堂正房時, 姜氏正坐在羅漢榻一側, 與陳嬤嬤說著話。

姜氏心情難得很好,明天便要與張家交換庚帖了,屆時開了宗祠, 將庚帖往上供個三日, 吉兆一出,這親事便徹底定下來了。

這三天不過就走個形式,兩家有意向之前,早已悄悄使人合了八字,確定是天作之合, 才會進行下面的接觸,而宗祠裏自有下仆十二個時辰盯著,出不得一絲岔子。

吉兆是肯定的, 姜氏這兒媳婦已是板上釘釘。

“再過兩月,待軒兒成了婚,我就能卸下這身擔子了。”姜氏嘆道, 她臉上一貫掛在的溫婉笑意此刻深了幾分, 喜意浸進眼底, 可見她是真高興的。

三個月後,便是張秋詞十九歲生辰,她與張家都等不及了,一旦定下親事,便要趕在這三個月裏頭辦喜事。

姜氏既然有心結親,自是不會在此事上為難, 況且兒媳婦年紀太大,說出去也不好聽,於是便欣然應允。

“恭喜太夫人,賀喜太夫人。”陳嬤嬤亦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恭賀座上的主子。除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以外,她算是看著秦立軒長大,這歡喜也發自真心。

“嬤嬤坐吧,你也站半天了。”姜氏笑道,她拿起炕幾上的大紅庚帖,仔細看了幾眼,方放下來,準備將其收進一個黃楊木匣子裏頭。

丫鬟搬來一個藤墩子,放在姜氏下手,陳嬤嬤謝過主子後,便斜簽著坐了。

她剛坐下,忽又想起一事,連忙擡頭輕聲問道:“太夫人,這事可與侯爺說過了?”

一般人家裏,弟弟的親事是不需要經過兄長的,但宣平侯府的情況與別家不同,秦父早逝,秦立遠繼承了爵位,他是秦氏大家長,長兄如父,秦立軒的親事是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能繼續下去的。

姜氏聞言,手上動作頓了頓,半響方道:“說過了,軒兒長兄同意了。”她面上笑意斂了幾分,“就在你昨天回家時說的。”

姜氏轉頭,拍了拍陳嬤嬤的手,淡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這麽糊塗的。”

“這麽多年都忍下來了,前些日子也忍了,難道現在還會忍不住麽?”姜氏頓了頓,又接著一句,“我這輩子做過最多的事,便是這忍字了。”

“太夫人,是我不好。”陳嬤嬤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愧疚道:“我胡說八道,我……”

“嬤嬤,我懂你的顧慮。”姜氏擺擺手,示意無礙。

她打斷陳嬤嬤的話後,擡起頭看著前方,目光似要透過墻壁看向外頭,片刻後,方慢悠悠地又說了一句:“只要能忍到最後,便算成了。”

姜氏話罷,陳嬤嬤便張嘴欲言,可沒等她說出話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喧嘩聲飛速接近正房,緊接著,內屋的門簾子被猛地掀了起來。

主仆二人聞聲齊齊擡頭,往那邊望去。

來人正是秦立軒。

姜氏見是親兒,剛微微蹙起的眉頭松開,她瞥了一眼緊跟進屋且一臉緊張的丫鬟們,隨手揮退,方對兒子嗔道:“你這孩子,今天怎地如此魯莽。”

她仔細打量兒子,見秦立軒衣衫有些淩亂,額際竟是布滿細密的汗珠,不禁有些心疼,她又說:“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事尋娘?跑得這般急?”

要知道現在還是春日,並不熱。

“過來,到娘這邊來?”姜氏微笑,對兒子招手道:“娘給你擦擦。”

姜氏的動作很熟悉,秦立軒一時有些恍惚。

秦立軒有記憶以來,便養在祖母膝下,當年小小的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叫“娘”的人,每天都會見上一會,但這個人是何等存在,他卻不懂。

小孩子喜歡跑著跳著,他每天被乳嬤嬤領著去給這人請安時,娘總是十分歡喜,露出慈愛的微笑,招手並迎上來道:“軒兒,過來娘這來,娘給你擦擦汗。”

他對這人不排斥,於是便蹦著跳著過去了,於是,娘就把他抱在懷裏,執起絲帕給他細細擦著汗。

後來,他長大了些,開始讀書識字,終於明白娘究竟是一種怎麽樣的存在時,再被娘抱著擦汗時,他很是歡喜。

只可惜,後來他長大了,便要移到外院居住,父親平日規矩更嚴,秦立軒除了每日短暫的請安時間,並不能往後院跑。

後院裏除了娘還有祖母,秦立遠對撫養他長大的祖母感情也極深,而兩者住處相距不近,他跑上一個來回,每處可停留的時間其實極短。

秦立軒濡慕母親,深以為憾。

這種情況,一直到父親病逝,大哥當家才好上一些,大哥少年承爵,肩上擔子重很是忙碌,無暇顧及太多,他才能在後院多留一些時間。

只是好景不長,祖母老年喪子,悲痛欲絕,不久後開始纏綿病榻,秦立軒心中牽掛,得空就伺候在祖母榻前,分到娘跟前的時間不增反減。

說起來,祖母去世後,秦立軒才算有機會與姜氏真正親近起來,他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除了周文倩一事,他並沒有逆過母親的意。

想到周文倩,秦立軒心中一悲,疼痛立即漫上心頭,只是他看著面前慈母的笑容,進門前那一腔悲憤卻又如春雪消融一般,已是無影無蹤。

秦立軒不笨,他雖然一再回避這個問題,但其實他心中早已想明白,母親為何會反對他迎娶周文倩。

母親愛子之心拳拳,叫他如何能苛責。

秦立軒喉結滾動幾下,半響後,他終於邁開沈重的腳步,垂頭往羅漢榻行去。

坐在榻前的陳嬤嬤早在向前便已起了身,給秦立軒請安後,退到羅漢榻一側侍立著。

秦立軒走到榻前,坐在藤墩子上,姜氏拿了絲帕,給他仔細抹幹凈汗跡,目露關切,問道:“軒兒,今日有何事?怎生跑得這般急?”

“可是在外頭吃了虧?”說道此處,姜氏眉心緊蹙,她道:“雖說現在外頭風聲鶴唳,但咱家是侯爵之家,要是有人敢無故欺人,咱也是不懼的。”

她撫了撫兒子的頭,安慰道:“你大哥會為你做主的。”

不論如何,姜氏都無法否認繼子的能耐,要是兒子在外頭吃了虧,唯一能為他做主的,便只有秦立遠了。

她們母子是依附著對方生存的。

姜氏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陰霾,須臾擡眼,她目光依舊慈和,微笑看著面前眼前的兒子。

秦立軒沈默了半響,方勉強收斂了心中翻湧的情緒,他勉強牽唇一笑,輕聲回道:“大哥為了咱家,這些年忙得腳步不沾地的,我不能為大哥分憂,已是無能至極,又怎能胡亂生事,讓大哥勞神。”

他搖了搖頭,對姜氏說:“你放心,娘,我沒惹事。”

秦立軒雖無法詰問母親,但到底情緒不高,他無心多留,於是站了起來,說:“娘,我回去了。”

“嗯,回去後把身上的衣衫換了,以免風寒入體。”姜氏點頭同意,她囑咐幾句,又催促兒子說:“好了,快回去吧,別耽擱了。”

“嗯,兒子告退。”秦立軒站起身,對母親施了一禮,便低著頭回去了。

姜氏擡頭目送兒子,直到內屋的軟緞門簾子被放了回來,外頭腳步聲走遠,方收回殷切的目光。

她垂下眸光,擡手端起炕幾上的茶盞,掀起碗蓋,低頭欲飲,不想動作大了些,盞中茶水濺處,滴落在她的裙擺處,立時濕了一小片。

“太夫人,”李嬤嬤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持帕擦拭,她有些焦急問道:“太夫人可有燙著。”

這盞茶是秦立軒進門前才上了,料想還熱得很。

“嬤嬤我無事。”姜氏臉上一貫掛有的溫婉笑意收斂,她面無表情說道:“你勿要驚慌。”

李嬤嬤知道主子為何如此,她頓了頓,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輕聲安慰道:“太夫人,咱二爺到底是個孝順的。”

姜氏持盞的手微微顫抖,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意難平。

她擡起頭,揮退侍立在內屋伺候的丫鬟。

待所有人魚貫退出後,姜氏“啪”地一聲將茶盞扔回炕幾,咬牙切齒說道:“那個死老太婆!”

她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湊在羅漢榻旁的陳嬤嬤能聽到。

姜氏目露寒光,手上緊攢成拳,其上青筋暴突,她表情扭曲,讓清秀的面龐看著有幾分扭曲,半響,她恨聲道:“只怪那個死老太婆心思不正,將我兒養成這般模樣。”

姜氏面上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偽裝多年,很多時候,她在僅有陳嬤嬤在跟前的時候,都常維持著一貫形象。

面具戴多年,她已經習慣了。

姜氏罕有這般激烈的情緒外露的時候,可見她確實恨極了。

沒錯,姜氏確實很恨,她恨得幾欲要吃了兒子嘴裏那祖母的肉,才能解其恨。

當年她生下兒子不久,婆母就將兒子抱離,養在自己膝下。

要是僅僅如此,那也就罷了,畢竟,在大戶人家裏,祖母要養孫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姜氏恨的是,她之後便被迫“身體虛弱”,需要常年靜養了,自然而然,連兒子也不能多見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養成一個富貴閑人,那老婆子最厲害之處,便是能讓她兒子覺得此事理所當然。

從剛才秦立軒隨意說出的那句話裏,便可窺一斑。

憑什麽,兄弟倆都是秦氏血脈,一個被養成人中之龍,一個便被養成無能之人。

是的,哪怕姜氏拒絕承認,她心裏也是明白得很,自己親兒與繼子之間,能力天差地別。

偏偏秦立軒還死心塌地尊崇著長兄,無一絲不忿之心。

婆母使兒子無爭奪之心也就罷了,那便讓他有頂門立戶的能力,他日自己能支撐門庭也是好的,那她們母子也不必非依附繼子不可。

可偏偏,她兒子擅長琴棋書畫,對仕途經濟卻不甚了解,既無爭奪之心,亦無爭奪之力。

姜氏越想越氣,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幾上茶盞掃落在地,她牙關緊咬,半響恨恨地低咒一句,“那個早該下地獄的老婆子。”

作者有話要說: 親親們,今晚還有一更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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