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萻醒來時, 外面的天光大亮，不知道多少點。

她趴在床上，懶洋洋地不想動, 特別是感覺到身體的某些地方, 簡直酸爽得難受, 更不想動了。

“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道低沈悅耳的聲音響起, 接著是一只大手蓋在她的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那熟悉的力道, 還有那微涼的溫度, 擦過頭皮, 似乎匯成一股暖流, 在她心底慢慢地發酵, 漸漸地駐進心中, 永生永世無法剝離。

遲萻偏首，就看到倚著床柱而坐的男人。

明亮的光線從窗臺灑在他身上, 沷墨似的眉眼，白色的襯衫, 黑色的修閑褲, 最簡單的色澤, 反而將他修飾得獨一無二, 這世間再也找不出這樣的顏色和這樣的人了。

她的眼睛一熱, 想到他們自從認識後, 除了最初的那一百年外, 後來在三千輪回界的分分合合, 不是不心酸的。

仙人縱使有漫長的生命，也耗不起這般聚散無常，為此心力交瘁。

遲萻從床上爬起來，將自己塞到他懷裏，雙手緊緊地摟著他，似要將他摟入骨子裏一般。

司昂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坐得更自然，也讓她窩得更舒服。

他的手落到她背上，聲音放柔了幾分，“怎麽了？”

遲萻將臉在他的襯衫上蹭了蹭，方才擡頭看他，說道：“沒什麽。”她朝他露出慣常的，燦爛溫暖的笑容，說道：“真的沒什麽。”

他低眸盯著她半晌，也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安靜地坐在那裏抱著她，默默地不說話。

享受一個安靜而溫馨的早晨後，午時司昂就被下屬叫出門了。

遲萻穿好衣服，站在穿衣境前整了整衣領，發現怎麽也遮不住脖子上的幾點吻痕，不禁懷疑那男人是故意的。

表面一本正經，其實骨子裏就是個蛇精病，自有算計。

而她從來都是算計不過他的。

而且，人造人和人類之間雖然可以結合，但成功的例子並不多，或許人類最初會被人造人完美的外形和強悍的實力折服，與之結合，組成家庭。可日子一久，人心易變，最後卻是慘劇收場。

太多的例子證明，人造人和人類的結合，很少是幸福的。

所以這男人真是千方百計要證明，他們是幸福的，用得著麽？

遲萻失笑。

再次摸了摸脖子，遲萻決定不理會，大方地打開門出去。

遲雨正坐在餐廳裏，食不知味地吃午餐。

發現侄女出現，她的目光一亮，等她坐到對面，看清楚她脖子上的痕跡時，遲雨的神色滯了滯。

遲雨突然覺得，侄女已經長大了，有了以後要相處一輩子的人，不再需要她這個小姑相陪，或許她應該找個時間離開。

“早安，小姑。”遲萻一臉愉快地打招呼。

遲雨無奈地說：“現在已經午時了。”

遲萻：“哦。”

遲雨心累，著實不願意去想侄女是和一個人造人在屋子裏混了一個早上，至於怎麽混……一男一女在床上還能怎麽混？

機器人管家送來午餐，遲萻一邊吃一邊和遲雨聊天。

“小姑，等會兒要不要出去逛逛？”

“去哪裏逛？”遲雨還在心累中，加上剛經歷生死逃亡，並不想再折騰，“沒什麽好逛的。”

“怎麽會沒有？我們來到這個城市，都沒逛過呢，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啦。”

遲雨一楞，明白她的意思，問道：“那位長官要去哪裏？”

“回曜城吧，他畢竟是人造人的首領。”

遲雨：“…………”

遲雨倒抽口氣，瞪大眼睛看她，拿著餐刀的手都有些顫抖。

人造人首領代表的意義，就如同人類首領，兩者都是社會的頂尖存在，於他們這些普通人而言，遙不可及。她這侄女不吭不響的，竟然勾了個人造人首領，這是要上天的節奏啊。

在遲雨的震驚中，遲萻非常愉快地拉著她出門去閑逛。

傍晚司昂回來的時候，剛從飛行器下來，手中捧著軍帽，就見遲萻姑侄倆也從外面回來，而遲萻懷裏抱著只臟兮兮的小猴子。

看到司昂，遲萻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跑過來，獻寶一樣地將懷裏的小猴子舉給他看。

“司昂，快看！”

司昂的視線落到她臉上，問道：“這是什麽？”

“小猴子……不對，小孩子啊！”

司昂：“嗯，然後呢？”

“是我們的孩子！”遲萻笑得非常歡快，“反正我們也無法生孩子，就領養一個吧，以後你就是她爸爸啦。來，妹妹，叫爸爸。”

遲雨：“…………”不能生是怎麽回事？人造人和人類結合能生孩子啊傻侄女！

遲萻懷裏的小猴子眨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怯怯地叫道：“爸爸。”

司昂：“…………”

遲萻撿回來的小猴子已經三歲，不過因為是在難民區長大的，看起來像是兩歲，瘦不伶丁的，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

小猴子是個女孩子，看起來頗為安靜乖巧，不過這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事實上，遲萻撿到她時，她正兇狠地和幾個大孩子搶垃圾筒裏的食物，那股狠勁兒，簡直是力戰群雄，那些大孩子都被她戰得人仰馬翻。

小猴子洗幹凈後，長得雖然不夠漂亮，但五官頗為耐看。

遲萻給她取名遲司，將她和司昂的姓氏結合在一起，簡單好記，同時也代表他們對她的期盼。

這可是未來繼承她的志願，要成為人類首領的孩子呢。

遲司的到來，讓原本打算離開的遲雨狠狠心，決定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去曜城。

看那對夫妻，並不像是個會養孩子的樣子，遲雨總有點莫名的擔心，加上她人到中年，一直沒有結婚生孩子，心裏其實也渴望有個孩子的。以前是因為養著侄女，世道艱難，覺得不結婚也無所謂，如今侄女長大，不需要她照顧，反而讓她有些空虛。

不過有了遲司後，遲雨馬上戰鬥力爆表。

遲萻於是很愉快地將遲司的生活交給遲雨，而她和司昂負責她的教育。

家裏有老有小，看起來終於像一個家了。

遲司自小就是個成熟穩重的孩子，被遲萻接回司家兩年後，漸漸地沒了小時候和人搶食的狠勁。

或者說，這種狠勁斂在骨子裏，沒到必要的時候，不用放出來。

所以遲司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遲萻如此感慨，每天都忙著養孩子，看起來精神抖擻的，司昂見狀，也沒阻攔她，反而又去撿了兩個孩子回來，和遲司作伴。

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也是養，遲萻都包下來。

司昂送過來的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和遲司同齡，遲萻給他們分別取名司涿、司靜。

兩個孩子被當成遲司的智囊團，將來可是要跟隨遲司一起去搞事的。

不過隨著他們的成長，遲萻發現，男孩的司涿是純正的人類，智商超群，略顯文弱；女孩司靜是人造人和人類的混血孩子，體內有一半的機械基因，力大無窮，頭腦簡單，有一腔的正義。

司靜的正義，即是家人。

遲萻：“……嗯，挺好的，保護家人也是一種應有之義。”

遲雨聽到這話，想說別教壞孩子，可看到司靜高高興興地點頭，一副“媽媽說得都是對噠”，遲司和司涿淺笑讚同的樣子，於是便閉上嘴。

遲司六歲時，遲萻帶著三小一起去接司昂爸爸下班。

三只小的像小雞崽一樣跟著遲萻，亦步亦趨，仿佛擔心遲萻將他們帶去賣掉一樣。

於是遲萻伸手，一左一右牽著遲司和司靜的手，司靜再牽著司涿的手，一大三小排排走。

“媽媽，爸爸辦公的地方遠不遠？”第一次去接爸爸下班，三小都很興奮。

“不遠，就在那棟大廈裏。”遲萻指著城市中最高的一座鋼錢鑄成的大廈。

三小一起望過去，瞅著他們媽媽，還不叫遠？

這麽遠的路，估計只有司靜能跟得上。

不過見遲萻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觀看的樣子，他們沒有說什麽，努力地邁著小短腿跟著遲萻走。

遲萻走的路並不是正常的路，甚至經過一些混亂的黑暗區時，暗中窺探他們的人和人造人不少，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黏稠的血腥味，滲著黑暗和暴力的因子，敏感的司靜早就繃緊身體，將遲萻和司涿抓得緊緊的，像只小獸崽子，隨時可能會發起攻擊。

可遲萻依然是一副笑模樣，那輕快的樣子，宛若天邊的暖陽，輕易地就讓人放松下來。

然後，他們果然遇到那些亡命之徒，不過都被遲萻輕松地解決了。

三顆小土豆眼睛都瞪大了。

“媽媽好厲害！”司靜小手狠拍，臉都漲紅了，“我要和媽媽學武。”

司涿瞥她一眼，都已經四肢發達，還學什麽武？

遲萻朝三小笑了笑，然後牽著他們，踩著那一地的“屍體”走過，每具被她踩的“屍體”都死咬著嘴，就怕發出痛苦的叫聲要被這女魔頭再揍一遍。

終於來到司昂的辦公大樓，恰好司昂也下班。

看到這一大三小，他的眉微微挑起，這是詢問的意思。

遲萻但笑不語，三小只好硬著頭皮說：“媽媽說，來接爸爸下班。”

司昂似笑非笑，走了三個小時來接他下班？

遲萻還是笑嘻嘻的，她教育孩子時，從來不局限方式，不管好的、壞的，都讓他們見識到，然後引導他們思考，為什麽這世道會變成這樣，他們將來要如何做。

遲萻的這種教育方式，司昂是知道的，不過他並沒有插手。

這三小將來是要當人類首領，自然要由人類來教育。

這一天，三小走了三個小時來接爸爸下班，回程時，被爸爸帶去附近的兒童餐廳吃了一頓飽，頓時覺得爸爸真好。

至於遲萻這個媽媽，晚上被爸爸壓在床上狠命的教育一頓，第二天沒能早起帶三小去跑步，變成身高腿長顏值正的爸爸。

三小看著爸爸冰冷的臉，默默地想念總是笑容燦爛、元氣滿滿的媽媽。

“不可分心。”司昂說道。

聲音明明沒有提高，卻讓三小打了個哆嗦，完全忘記昨天爸爸帶他們去兒童餐廳時，他們還覺得爸爸是最好的。

嚶，想念元氣滿滿，會抱他們、親他們的媽媽。

遲司他們十歲時，遲萻帶他們去荒野打蟲子。

吃飯、睡覺、打蟲子，變成三小每天的日常。

起初的時候，他們每天都臟得像個泥猴子回來，身上的血混著眼淚和泥，沒有一寸幹凈的皮膚，可慘可慘了，讓那些同樣在荒野剿滅蟲子的人造人和人類戰士都忍不住同情一把。

小三含著淚，扁扁嘴，雖然委屈，但面對遲萻媽媽含笑的臉，不敢哭出來。

雖然媽媽比爸爸更有人情味，可某些時候更無情，他們根本不敢在這種時候撒嬌耍賴不幹，否則會經歷更可怕的事情。

後來，三小漸漸地能一起配合殺蟲子，全身而退時，還能保持幹凈的模樣，終於算是合格。

三小十三歲時，被送去人類高等學校讀書。

入學那天，遲萻和司昂一起送他們去學校。

接待的校長一路笑著迎接，和氣地說：“二位真是伉儷情深，都十幾年了，你們的感情還這麽好，一舉生了三個孩子，很少有人造人和人類的家庭像你們的家庭這般幸福美滿。”

遲萻挽著她男人，矜持地笑著。

“校長，我們不是爸爸媽媽生的。”司靜耿直地說，“是爸爸從垃圾堆裏撿的。”

遲司一巴掌拍過去，瞎說什麽大實話呢？

司涿拿出一方帕子捂住嘴，咳嗽一聲。

校長臉皮抽了抽，繼續笑，當作沒聽到這耿直之語。

等三個孩子被安排進教室和同學聯絡感情後，遲萻才和司昂離開。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他們就這麽大了。”遲萻感慨地說。

司昂嗯一聲，變成人造人後，可能是人造人的身體影響他的情感，使得他的話總是不多。

遲萻擡頭瞅他一眼，然後飛快地吻他的唇角一下。

周圍人來人往，被她的大膽震住，特別是那些同樣和人造人結合的人類，呆呆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能對冰冷的人造人這般熱情。

遲萻見狀，很棒場地當著眾人的面再次吻她男人。

她男人先是摸摸嘴角殘留的餘溫，然後將她摟到懷裏，無視周圍異樣的眼神，面無表情地走了。

第二天的娛樂新聞版面，便有“人造人首領和夫人當街秀恩愛”的標題。

遲雨看到那附帶的畫，覺得辣眼睛，眼不見為凈，決定自己去接三個孩子回家。

遲司他們二十歲時，終於大學畢業，進入人類政府基層工作。

而遲萻和司昂，依然像他們當年認識的那樣年輕，每次被記者拍到他們一起參加某某宴會時的照片，總要提一句“人造人首領夫人駐顏有術”的話題。

當然，永遠秀恩愛虐狗是不變的主題，而且虐的狗有三方，人造人、人類、兩者的混血。

真是作孽！

遲司二十五歲的時候，領了個男人回家。

“爸爸媽媽，我要和他結婚，請你們答應！”

遲萻盯著閨女領回來的“男人”，十分不爽地說：“司司，如果我沒眼花，你要結婚的對象……是你爸爸的秘書，你一直叫‘叔叔’的老男人吧？”

“老男人”其實一點也不老，面容剛毅，極具成熟男人的風範，這是人造人的福利，老得慢，讓很多和人造人結合的人類恨得牙癢癢的，眼看著自己一日日地年華老去，變成個糟老頭糟老太，枕邊人卻年輕英俊（漂亮），哪能不刺心？

絕逼能引發家庭戰爭好麽！

遲司一臉平靜，說道：“是的，但媽媽你以前說過，愛情是不分年齡和性別的，你和爸爸的年紀相差也很大，你們不也在一起了？”

遲萻：“…………”

媽蛋，他們在仙靈界就認識了，當時可是一起出生的，是同齡人！

遲萻瞅一眼司昂，用手肘撞了撞他，“餵，說句話啊，你閨女被和你一樣年紀的老男人拐走了。”

司昂看她一眼，“他比我小二十歲。”

遲萻無話可說。

於是大閨女的婚事就這麽定了。

遲司結婚後，遲萻很擔心他們也像其他的人造人和人類夫妻那樣，結婚久了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但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兩人的感情反而很好，甚至第三年時，遲司就懷孕了。

遲萻：“……我竟然要當奶奶了。”

遲雨無語地看她，“你難道就只是這個反應？”

遲萻：“那還能怎麽樣？”

遲雨頓時不想和她說話。

遲萻去看過懷孕的遲司後，跑去司昂的辦公室找他，窩在他懷裏朝他看了又看，然後捧著鏡子朝自己也看了又看，終於確認自己還是很年輕的。

司昂摸摸她的腦袋，“怎麽了？不高興麽？”

“也不是，只是這麽多世，一直沒有孩子，突然養個孩子，才發現不容易。”

司昂微垂眸，微涼的指腹輕輕地撫著她的面容，半晌方道：“我是神，你是仙，我們很難會有孩子，這是天道的制衡！你會後悔麽？”

遲萻突然擡頭看他，笑道：“後悔什麽？我們有永恒的時間呢，有沒有孩子無所謂，看上天安排吧。就像司淩娘，她原本就是逆天而生的存在，本不應該有後代，但卻有了你。”

雖然最後母子被迫分離，甚至為他操碎心，但對司淩來說，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遲司三十歲時，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而司靜也繼遲司後，帶一個男人回家。

“爸爸媽媽，我要和這個男人結婚，以後會保護他的！”司靜一臉男子漢的擔當。

遲萻吃驚地看著他們，再看看旁邊孤伶伶地坐在那裏的司涿，忍不住道：“靜靜，你就這麽拋棄阿涿了？”

這兩小不是一對麽？

司靜一臉疑惑，“司涿是弟弟啊。”

司涿：“媽媽，別亂說，司靜就是個笨蛋，有人要了，你應該高興。”

司昂看著被司靜帶回來的男人，正是現在人類首領最喜歡的孫子，是人類科學院的院士，專攻人造人情感這方面，年輕有為。

於是，司靜的婚事就這麽定下。

只剩下司涿。

遲萻看著弱雞似的司涿，雖然有個會搞事的腦袋，但體質實在弱，這些年教他武功，也只學了個大概，決定當人類首領的遲司都比他能打。

儼然就是個文弱書生，天生的智囊。

“小涿啊，你什麽時候結婚？還是想當單身貴族？不管你怎麽選擇，媽媽都支持你啊。”遲萻一臉開明地說。

司涿扶扶眼鏡，臉上露出文雅的笑容，說道：“媽媽放心，如果以後真遇到喜歡的，我會帶回來給你看的。”

司涿一向是個有主意的，於是遲萻沒再操心他。

後來，司涿三十五歲那年，給遲萻帶回來一個人造人媳婦，然後生了個力大無窮的混血孩子。

當司昂和遲萻離開這個世界時，遲司已經成為人類首領，而遲司的孩子則成為人造人的首領。

直到這時，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造人和人類之間的矛盾已經在消彌。

只要再給他們時間，讓他們找到一條更適合的路，他們相信，人類和人造人之間，會和平相處。

而這個世界，不會再毀滅，則是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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