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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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鐸的屍體是被來拿柴草的兵士發現的，並不曾驚動太多人。
拖雷覺得心中煩躁。他自幼修習騎射，馬上地上論武藝端的是一把好手。因為家境雄厚，是大都的貴族，雖然母親是漢族女子又為庶出，所幸其父對他疼愛有加。所以他未到而立之年便已經是婆娑府的達魯花赤，一府大權盡抓在手。只是這婆娑府到底也比不上大都熱鬧繁華，不過倒是頗為清閑。
想起已經逝去的妻子，拖雷嘆了口氣。人和人之間，若是只隔千山萬水，縱然分離終有一日還能相見；若是隔斷陰陽，還如何能有相見之日呢？
拖雷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頭真是疼得厲害，是那種好像用一把針在紮著的疼法。這疼痛已經持續了幾天，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拖雷一行人從草料場的偏門進入。明月當頭，可以看到門外雜草叢生，不遠處便是小山丘，所有的景致都隱藏在山林的黑暗裏。前方的館驛露出雅致的亭臺樓閣，四下裏闃寂曠寥，但是能聽到有隱隱的歌聲和笑聲從那裏傳來。
草料場裏已經有兵丁在守衛，只是守衛之人個個都是神情瑟瑟，看起來頗為畏懼。
這個草料場原來本是個花園，但是現在已被當做堆積柴草之用，平日鮮有人來整頓，地面上的雜草長了一層。風冷森森的，帶著獨有的潮氣和腥氣——八成是因為這裏有個水塘的緣故。聽聞花園的原主人生活講究，花園裏山水池沼一樣也不缺。不過如今假山花木都已經被鏟平，池沼裏滿是落葉水草，發出幽暗的綠色。四處都是柴草垛，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景致。
這樣的地方，多鐸來做什麽？
多鐸的屍體趴在一堆柴火堆上——這裏靠近群山，柴火樹木多得是，每家都會囤積許多留做生活使用。而這個院子裏的柴火草料都是給軍營使用的，堆積得格外多。有的柴堆就像座小山，上面的木頭還是新的，而放在最底下的都已經開始腐爛，顯然不知道已經放置了多久。
多鐸趴的那堆柴就是如此。表面上的新柴已經被扒開，散落了一地，露出一半的老柴。這些柴被蟲蟻、風雨侵蝕的地方已經千瘡百孔，到處是一堆一堆的木屑。柴堆中間有個凹陷處，多鐸的屍體就頭朝下趴在那裏。一只手虬曲，扣在了木頭裏，另一只手壓在身下。
軍醫已經爬上柴堆去檢驗屍體了。軍醫是個蒙人，名叫達古爾，聽說原來在中原打死了漢人，被充軍到這裏的。他家中使了錢，在軍營中尋了個輕松的差事——給軍醫做下手。後來那軍醫離去，達古爾也就頂了上去。他醫術平平。所幸軍醫還有兩人，而兵營中多是粗糙漢子，平日也無大病重疫，竟然讓他平安無事地混了下來。
可是今晚卻不同。幾日前，遼陽路北一處軍營發生了疫癥，一同的那兩個軍醫被調了過去，這營寨中只剩下達古爾一人了。
達古爾真是嚇了一跳。平日營寨裏死個人，不過是直接拉去葬了罷了，誰又去尋個所以然。可是今天這事情……他心中暗暗後悔，若不是因為自己懶惰，跟著去遼陽路那邊就對了！
多鐸的屍身被翻過來後，大家才看到他面色青紫，雙目怒睜，似乎死前曾經呼喊，面目有些扭曲。他的一只手緊握在胸前，似乎緊緊攥著什麽東西，達古爾上前去掰了兩下沒有掰開，但是卻從手掌的縫隙中落下一樣物事。
那是兩枚鱗片，竟然有銅錢大小。
“將軍，那木頭上有字！”還不待人仔細看那鱗片，舉著燈火的兵士又叫了起來。
果然在多鐸身下的那具斷木的樹皮之上，有兩個血字——多鐸的食指指尖已經磨破見骨，似乎他傾盡全力寫下了這兩個字，然後堪堪用手掌掩蓋住。
“婆娑——這是何意？”夜裏黑暗，火光跳躍，那字看不太清。拖雷費了一點力氣才辨認出那兩個字，覺得有些莫名，“還有他為何雙目突出，牙口大張？”
“千，千戶的神情倒似受了什麽驚嚇。”達古爾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小人心下倒是有一想，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拖雷喝了一聲。
“多鐸千戶莫不是沖撞了蟒神？”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激靈。
“什麽蟒神？”拖雷疑惑地問。
“回將軍的話！”一個百戶哆哆嗦嗦地回答——他正是管理草料場的軍官，“一直聽人說，這山林裏有條很大的烏草（方言，蟒蛇）。將軍看那鱗片的大小，尋常的蛇哪能有那麽大！其實，這柴堆多年未曾有人動手取柴，就是有人說在裏面看到過蛇。有海碗碗口粗大！這邊的老人都說，蛇那般粗細就是成了精的。所以，那裏的柴沒人敢動，不僅不敢動，還每年往上填一些。現在已經是春天了，蛇蟻都開始活動，小人怕多鐸千戶是遇到了……”
“將軍，是不是請大阿骨來看看？”達古爾適時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大阿骨就是營寨中的巫醫。蒙人敬畏鬼神，連營寨中都有巫醫。這個營寨裏的大阿骨本是醫道十科中祝由書禁科一系所出，其人行事更是詭秘莫測，讓人悚然，很多人都對他又敬又怕。
當今的皇帝能夠最終從被流放的皇子變成天子，不就是因為先帝懼怕鬼神的報覆嗎？
拖雷皺了皺眉頭。說實話，他並不喜歡這些巫醫，他的妻子就是因難產請了巫覡，結果殞命。最開始以為一屍兩命，若非恰好被好友帶來的宮中禦醫見了，剖開了妻子的肚皮取出孩子的話，只怕連孩子也一並去了。
只是那個禦醫後來卷入朝中大事被畫影圖形，全國緝拿。不過後來不知怎的，海捕文書一夜間便撤下了。雖然未有他被捕獲的消息，但是拖雷覺得他定然是九死一生。
看著軍士們驚恐的神情，多鐸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快去叫大阿骨來！”命令一疊聲地傳了下去。
拖雷並不想等大阿骨前來。他實在覺得身體不適，吩咐了達古爾幾句對屍體的安排，便想轉身離去，可就在這時，一個兵丁匆匆來報。
“將軍，不好了，高麗使團遣人來報，說是貢品失竊！”
“什麽？！”
拖雷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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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雷覺得心中煩躁。他自幼修習騎射，馬上地上論武藝端的是一把好手。因為家境雄厚，是大都的貴族，雖然母親是漢族女子又為庶出，所幸其父對他疼愛有加。所以他未到而立之年便已經是婆娑府的達魯花赤，一府大權盡抓在手。只是這婆娑府到底也比不上大都熱鬧繁華，不過倒是頗為清閑。
想起已經逝去的妻子，拖雷嘆了口氣。人和人之間，若是只隔千山萬水，縱然分離終有一日還能相見；若是隔斷陰陽，還如何能有相見之日呢？
拖雷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頭真是疼得厲害，是那種好像用一把針在紮著的疼法。這疼痛已經持續了幾天，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拖雷一行人從草料場的偏門進入。明月當頭，可以看到門外雜草叢生，不遠處便是小山丘，所有的景致都隱藏在山林的黑暗裏。前方的館驛露出雅致的亭臺樓閣，四下裏闃寂曠寥，但是能聽到有隱隱的歌聲和笑聲從那裏傳來。
草料場裏已經有兵丁在守衛，只是守衛之人個個都是神情瑟瑟，看起來頗為畏懼。
這個草料場原來本是個花園，但是現在已被當做堆積柴草之用，平日鮮有人來整頓，地面上的雜草長了一層。風冷森森的，帶著獨有的潮氣和腥氣——八成是因為這裏有個水塘的緣故。聽聞花園的原主人生活講究，花園裏山水池沼一樣也不缺。不過如今假山花木都已經被鏟平，池沼裏滿是落葉水草，發出幽暗的綠色。四處都是柴草垛，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景致。
這樣的地方，多鐸來做什麽？
多鐸的屍體趴在一堆柴火堆上——這裏靠近群山，柴火樹木多得是，每家都會囤積許多留做生活使用。而這個院子裏的柴火草料都是給軍營使用的，堆積得格外多。有的柴堆就像座小山，上面的木頭還是新的，而放在最底下的都已經開始腐爛，顯然不知道已經放置了多久。
多鐸趴的那堆柴就是如此。表面上的新柴已經被扒開，散落了一地，露出一半的老柴。這些柴被蟲蟻、風雨侵蝕的地方已經千瘡百孔，到處是一堆一堆的木屑。柴堆中間有個凹陷處，多鐸的屍體就頭朝下趴在那裏。一只手虬曲，扣在了木頭裏，另一只手壓在身下。
軍醫已經爬上柴堆去檢驗屍體了。軍醫是個蒙人，名叫達古爾，聽說原來在中原打死了漢人，被充軍到這裏的。他家中使了錢，在軍營中尋了個輕松的差事——給軍醫做下手。後來那軍醫離去，達古爾也就頂了上去。他醫術平平。所幸軍醫還有兩人，而兵營中多是粗糙漢子，平日也無大病重疫，竟然讓他平安無事地混了下來。
可是今晚卻不同。幾日前，遼陽路北一處軍營發生了疫癥，一同的那兩個軍醫被調了過去，這營寨中只剩下達古爾一人了。
達古爾真是嚇了一跳。平日營寨裏死個人，不過是直接拉去葬了罷了，誰又去尋個所以然。可是今天這事情……他心中暗暗後悔，若不是因為自己懶惰，跟著去遼陽路那邊就對了！
多鐸的屍身被翻過來後，大家才看到他面色青紫，雙目怒睜，似乎死前曾經呼喊，面目有些扭曲。他的一只手緊握在胸前，似乎緊緊攥著什麽東西，達古爾上前去掰了兩下沒有掰開，但是卻從手掌的縫隙中落下一樣物事。
那是兩枚鱗片，竟然有銅錢大小。
“將軍，那木頭上有字！”還不待人仔細看那鱗片，舉著燈火的兵士又叫了起來。
果然在多鐸身下的那具斷木的樹皮之上，有兩個血字——多鐸的食指指尖已經磨破見骨，似乎他傾盡全力寫下了這兩個字，然後堪堪用手掌掩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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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戶的神情倒似受了什麽驚嚇。”達古爾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小人心下倒是有一想，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拖雷喝了一聲。
“多鐸千戶莫不是沖撞了蟒神？”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激靈。
“什麽蟒神？”拖雷疑惑地問。
“回將軍的話！”一個百戶哆哆嗦嗦地回答——他正是管理草料場的軍官，“一直聽人說，這山林裏有條很大的烏草（方言，蟒蛇）。將軍看那鱗片的大小，尋常的蛇哪能有那麽大！其實，這柴堆多年未曾有人動手取柴，就是有人說在裏面看到過蛇。有海碗碗口粗大！這邊的老人都說，蛇那般粗細就是成了精的。所以，那裏的柴沒人敢動，不僅不敢動，還每年往上填一些。現在已經是春天了，蛇蟻都開始活動，小人怕多鐸千戶是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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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骨就是營寨中的巫醫。蒙人敬畏鬼神，連營寨中都有巫醫。這個營寨裏的大阿骨本是醫道十科中祝由書禁科一系所出，其人行事更是詭秘莫測，讓人悚然，很多人都對他又敬又怕。
當今的皇帝能夠最終從被流放的皇子變成天子，不就是因為先帝懼怕鬼神的報覆嗎？
拖雷皺了皺眉頭。說實話，他並不喜歡這些巫醫，他的妻子就是因難產請了巫覡，結果殞命。最開始以為一屍兩命，若非恰好被好友帶來的宮中禦醫見了，剖開了妻子的肚皮取出孩子的話，只怕連孩子也一並去了。
只是那個禦醫後來卷入朝中大事被畫影圖形，全國緝拿。不過後來不知怎的，海捕文書一夜間便撤下了。雖然未有他被捕獲的消息，但是拖雷覺得他定然是九死一生。
看著軍士們驚恐的神情，多鐸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快去叫大阿骨來！”命令一疊聲地傳了下去。
拖雷並不想等大阿骨前來。他實在覺得身體不適，吩咐了達古爾幾句對屍體的安排，便想轉身離去，可就在這時，一個兵丁匆匆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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