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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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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啟濯腳步略頓, 回轉頭看向蕭槿:“我先出去一趟,莫憂。”

蕭槿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什麽莫憂,我看你像是要出去殺人。”

衛啟濯緘默俄頃, 道:“差不多。”

蕭槿一怔:“去殺誰?為何要殺人?”

“你不必理會這些, ”衛啟濯語氣裏滿透寒意, “我稍後便回。”

蕭槿手上不松:“那你會不會回不來,直接進牢裏?”

“不會。”

蕭槿默了默, 果然是幹大事的人, 殺人也能有不蹲大牢的底氣。

“等著我。”衛啟濯握了握她的手,抽身而去。

蕭槿覺著自己手心裏有些濕膩,以為是汗, 然而低頭攤手一看,驚見掌心居然沾著血跡。她擡頭望向衛啟濯的背影,面色驚疑不定。

他手上哪來的血?

衛啟濯喚來明路,如此這般交代一般,隨即重新跨上馬背, 一徑出府,直奔袁家。

他隱約記得他方才將袁志抽得不輕, 如今天色漸晚,袁志一定回府包紮去了。

他到得袁家門首,自報了家門, 揚鞭一指幾個門童, 命去向宰輔大人通傳, 說他要見他。

門童聽說他的名號, 有些不以為意。他們在這府上做事的,多少也能聽到些風聲。據說衛家這位四公子如今攤上了大事,可能馬上就要倒臺了。

馬上就要倒臺了居然還這麽狂,宰輔大人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門童正想敷衍他幾句了事,就見衛啟濯忽然揚鞭抽了過來。幾人躲閃不及,被抽了個結實,疼得嗷嗷亂叫,慌忙進去報與袁泰知道。

不消片時,袁家大門開啟,袁泰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迤邐而出。

“我正想去找衛大人討個說法,衛大人竟先自來了,”袁泰神色顯然不豫,“不知衛大人與舍孫有何仇怨,竟下此重手?”

“看來大人還不知個中情由,”衛啟濯語調淬冰,“不如我來與大人仔細說道說道。”

袁泰面色微沈:“不論如何,衛大人傷人總是有錯的,衛大人以為如何?”

衛啟濯冷笑一聲:“不如何,煩請大人將袁志叫出來。”

身為同輩,直呼其名是相當失禮的挑釁行為,衛啟濯這般措辭,顯然根本沒打算留什麽情面。

袁泰年歲擺著,身份更擺著,縱然是劉用章平日裏遇見他也是客客氣氣的,被人這樣當眾下面子,這還是頭一回。

袁泰當即放下臉來:“衛大人是來尋釁的麽?”

衛啟濯寒聲一笑,揚手挽轡,側目睥睨:“我是來幫大人教訓孫兒的。”

一句話說得聲張勢厲,氣逾霄漢,囂張無匹。

蕭槿一面幫著布置靈堂,一面等著衛啟濯回來。但她一直等到起更也沒瞧見他的人影,心裏便打起鼓來,忍不住想,他不會真的去殺人了吧?

衛承勉哭得險些背過氣去,等稍稍緩過來一些,才發現兒子不見了。

他問遍了眾人,但是沒人知道兒子去了哪裏。他原本沒往別處想,然而最後找來蕭槿詢問時,見她欲言又止,心頭一凜,急問道:“他莫不是一時想不開要尋拙智吧?”

蕭槿心道衛啟濯才不是那麽想不開的人,前世他遭受的打擊更多,也沒有要自殺的意思,反而越挫越強。這種人生來就是要當強者的,因為他有超乎常人的韌性。

不過她總不能跟衛承勉說衛啟濯殺人去了。蕭槿正不知如何作答,就見一小廝匆匆跑來,報說衛啟泓在外面鬧著要進來為老太太守靈。

衛承勉聞言面色一陰:“跟門房那邊吩咐,休要將他放進來!他已不是國公府的人了,就當閑雜人等處置了便是。”

蕭槿覺得衛啟泓自打被趕出來之後,好像越發長進了,又是隔三差五地跑來要求拜望長輩,又是在老太太病重時於大門外長跪不起請求探視祖母,仿佛一下子變了個人,忽然會來事兒了。

然而,這會兒知道來事兒頂什麽用?

衛承勉的話傳出去之後,並沒將衛啟泓趕走。衛啟泓似乎鐵了心要示孝,竟然又在門外就地跪下,遙遙為衛老太太哭靈。

衛承勉神色幾番變換,末了讓小廝將衛啟泓帶進來。

並非他想改主意了,實在是衛啟泓這般作為,若是衛家這邊視而不見,傳出去恐怕會惹人非議。畢竟從血脈上來說衛啟泓還是老太太的孫兒,老太太如今賓天,如果完全不讓衛啟泓入內祭拜,大約會惹來不少議論。況且啟濯眼下正在風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衛承勉想起蕭槿還沒說啟濯究竟去了哪裏,方欲再問,就見一小廝急慌慌迎面跑來。

衛承勉而今實在沒什麽好脾氣,見狀便直是攢眉:“又怎麽了?”

那小廝抹了一把汗,陪著小心道:“國公爺,四少爺領了……領了一幫護衛,與袁家人打起來了。”

衛承勉驚怔道:“什麽?原因為何?”

“小的也不甚清楚,袁家那邊差人過來讓您去看看。”

蕭槿也是猝不及防。衛啟濯為何在看到老太太咽氣之後就奔去袁家算賬?他如今情緒不穩定,方才出去時又通身殺氣,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衛承勉亦是這般想。他匆匆囑咐了兩個胞弟暫且支應著府內事宜,轉身便去了袁家。

衛啟濯正揪著袁志不放。他的氣力原就大得很,又是激憤之下,袁志拼盡全力也不能撼動他分毫。

他讓明路帶來的那些護衛足有三百之眾,又皆是他平日裏精心網羅來的,眼下團團圍在他身周,鐵桶一樣,袁家這邊幾乎出動了所有的護衛家奴,但根本不能近他的身。

一時間鬧哄哄兩相對峙,爭持不下。

袁泰氣得渾身發抖:“衛啟濯,你硬闖我宅邸,又打我孫兒,當我這裏是你國公府?我告訴你,我已知會了順天府尹,官府的人即刻就到!”

“府尹來了又如何,我說了,抽罷他一百鞭我便走。”衛啟濯說著話擡手又在袁志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馬鞭裹挾著風聲重重砸在皮肉上發出的聲響瞬間刺入耳中,聽得眾人頭皮發麻。

袁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也不知是疼得還是嚇得。照著他這個架勢,抽罷一百鞭,他還有命麽?

他現在後悔不疊,暗罵自己腦子一定是被驢踢了,方才被衛啟濯激了一激居然就自己跑了出來,還以為有自家護衛護著便能無事,誰知竟會落到衛啟濯手裏。今日說不得要將這條命搭在他手裏。

袁泰此刻已經大致知悉了事情原委,他懷疑衛啟濯是有意借題發揮,但為防衛啟濯脾氣上來直接掐死袁志,他不敢這樣說。

而且衛啟濯既然敢這樣大膽,那就表示他負擔得起這個後果。可他如今明明還麻煩纏身,他怎就能有這樣的底氣?

袁泰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心中一沈,惴惴不已。

順天府尹許高趕到時,袁志已經被抽昏了三次,身上袍子都被抽出了十幾道口子,鮮血滲出,瞧著格外觸目驚心。

許高大致詢問了糾紛起因,喟嘆不已。

他從前就見識過衛啟濯的膽量,當年鄉試放榜後衛啟濯就敢揪住造謠的袁志毒打一頓,何況是眼下。

袁志平日裏驕橫慣了,但是如今卻顧不上許多,只是不住跪地求饒,表示下次再也不敢與他為難,再也不敢誤他的事了。

“沒有下回,”衛啟濯甩手又是一鞭,鞭條過處,皮肉破開,鮮血飛濺,“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補救的。”

他說話間腦海中再度浮現出祖母臨終時死不瞑目的情狀,忽覺頭痛難抑。

他一路奔命一樣趕回來,還是遲了。

不曾想半年前的離家竟然是他跟祖母的永訣。祖母垂垂欲絕的最後時刻,他也未能在榻前盡孝,反令祖母擔憂他的事。

他這麽多年以來一直試圖幫祖母保命,末了卻連祖母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其實原本也是可以見上的,但最後硬生生被袁志給攪了。這種缺憾是不可彌補的,人已去,談何補?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命數。

衛啟濯驀地頭暈目眩。

四下人聲嘈亂,袁泰的憤而指責,許高的小心勸解,兩家護衛的爭持喧嚷,此起彼伏地傳來,但他卻覺得這些聲音越發模糊。

隱約間似乎還響起了父親焦灼的聲音,但他神智逐漸迷離,已經聽不清楚父親說了什麽。

終於,當他再度感到氣血翻湧、雙目充血時,遽然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衛家太夫人的訃音很快傳遍京師。衛家請來了京城最好的陰陽生給寫了七單,又張羅著請僧人到期追薦,還要添換挽聯、千秋幡等物什,闔家忙了一天一夜也只是將後事料理了個開頭。

滿京的勳貴仕宦之家都來吊唁,國公府門前熙來攘往,車馬不絕。因而衛家又要迎送款待這些吊祭的客人,國公府從上到下都忙得腳不沾地。

但蕭槿卻是個例外。不是她不想出力,而是她有旁的使命。

衛啟濯自打在袁家昏厥之後,就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後來還發起了高燒,把蕭槿嚇得不輕。她沒聽過急火攻心會誘發高熱的,後來請大夫來看了,大夫說應當是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受了風寒,又因憂思急怒引起肝郁氣滯,這才導致的高熱不退。

大夫開了好些清熱解表、解郁理氣的藥,又叮囑蕭槿好生開導他。蕭槿謹遵醫囑每日盡心盡力地餵他服藥,目不交睫地守著他。整整兩日後,他居高不下的體溫才降下來,但是人一直沒醒,偶爾還會夢囈。

到了第三日晚間,蕭槿見他仍是昏迷,憂心如焚。

她拿帕子幫他擦臉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此番回來明顯清減了一大圈,臉頰瘦削,眼窩深陷,她幫他掖被子時都能摸到他的骨頭。

她垂眸望著他蒼白的唇色,心疼更甚,情不自禁傾身抱住他,將頭埋在他頸窩,呢喃道:“你快點醒過來,兒子都半年沒見過你了,你也不怕他認不得你。還有,我也……我也很想你——”蕭槿垂了垂眼睫,微抿唇角。

她這半年裏確實十分思念他,總是數著日子盼著他回來。或許有些情意早已經烙在了心裏,素日裏俱融於點滴之中,暌違之時方顯濃烈。

“你如今這般,祖母在天上瞧見了如何能安心?”蕭槿與他手指相扣,低低道。

她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見他醒來,輕嘆一息,低頭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正欲起身去一旁的軟榻上小憩少頃,忽覺手腕一緊。

她驚了一下,轉頭望去,正對上一雙幽如深淵的眼眸。

那目光灼熱如火,她一撞上被狠狠燙了一下,心裏一跳,不自覺後退,然而她的手腕還被他攥著,根本脫不開。

他一言不發,就那麽直直地盯著她看,看得她滿面酡紅,猶如芒刺在背,不敢跟他對視。她試著擰了擰手腕,卻只如蚍蜉撼樹,不能掙脫分毫。他的掌心灼灼滾燙,攥得又緊,宛如一圈烙鐵扣在她手腕上。

蕭槿覺得他有點不對頭,居然莫名有些緊張,心跳怦然,磕巴道:“你……你渴不渴?餓……餓不餓?要不要……”

她一句話未完,便被他猛然一拉,身子霎時失衡,一頭撞到了他懷裏。

他見她目光躲閃,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肢,一手扣住她後腦勺,低沈出聲:“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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