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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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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曾有一次, 衛啟濯抱著寶寶時,被尿到了袍子上。

衛啟濯也愛幹凈得很, 但這是自己兒子,也沒什麽好介意的。只是他覺得應當借此教育一下兒子,讓他知道這是不對的, 於是換了衣裳後, 捏著兒子的小爪子跟他談了半天人生。

一個全程嚴肅認真,一個只會咿咿呀呀,蕭槿當時對著那一大一小陷入了沈思, 這樣也可以交流?

蕭槿覺得他可能是給蕭岑上課上多了。跟一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講什麽道理, 他根本就聽不懂。蕭槿讓他不要白費力氣,但是他樂此不疲,每次都鍥而不舍地在兒子亂噓噓的時候教育一下, 蕭槿後來便也由著他去了。

然而看寶寶今日的舉動, 似乎潛意識裏是知道在別人懷裏噓噓是不好的。並且,他好像從她與衛啟濯之前的諸般舉動之中看出了他們是很不待見衛啟沨的。

蕭槿遞給乳母一個眼神,示意趕緊將寶寶抱過來——她不能自己去抱, 因為這樣會跟衛啟沨有身體接觸。

乳母趕忙答應一聲,伸手將寶寶抱了過來。衛啟沨這回沒有避開, 只是臉上神色有些難以言喻。

蕭槿覺得他的心理陰影面積可以隱天蔽日了, 畢竟他是個有潔癖的人, 每天洗手一二十次, 只差搓掉一層皮, 衣裳上面沾上一點塵土都要蹙眉半天, 這次童子尿洇到了袖子上,估計剁掉那只手的沖動都有。

衛啟濯回來時正瞧見蕭槿從乳母手裏接過兒子,他遠遠瞧見衛啟沨不住低頭看袖子的舉動,又看看蕭槿的神情,便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衛啟濯上前抱了抱兒子,旋即又還給了蕭槿,與蕭槿低語幾句,接著命乳母跟蕭槿一道回去幫著給寶寶換尿布。

乳母躬身應是,跟著蕭槿一起離開。

衛啟沨對著蕭槿的背影望了須臾,轉回頭道:“我先回去一趟換身衣裳,四弟且等著,那一樁事容後再議。”

衛啟濯輕笑道:“我看二哥往後還是不要跟霽哥兒親近了,霽哥兒似乎也不喜歡二哥。”

他那個“也”字顯得格外意味深長,弦外音仿佛是在強調蕭槿不喜歡他這件事。

衛啟沨步子頓了頓,忽地回頭盯著他:“但有些事終究是無法抹去的。”

衛啟濯知道他指的是蕭槿與他做了十年夫妻的事。

“‘有些事’裏面多數都是些爛瘡疤,”衛啟濯哂笑道,“自然不會輕易抹去。縱然有朝一日抹去了,憎惡也已經刻入骨髓。二哥說,對不對?”

衛啟沨面色倏地一陰,旋又笑道:“不論爛瘡疤還是憎惡,都不是四弟可以妄議的事。”他語聲轉低,“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不過是個局外人,你沒有資格評頭論足。”

衛啟濯但笑不語。

衛啟沨當年還不是硬生生將蕭槿扯進了他跟溫錦的破事裏面,不然蕭槿哪有後來的那些糟心事。

衛啟沨看著他面上的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斂容另起話頭道:“四弟不要教唆小侄兒什麽,他還小,不應當摻和進這種事裏面。”

“二哥也說了他還小,這麽小的孩子怎麽被教唆,我看二哥兩次在哥兒面前吃癟,要麽是巧合,要麽是哥兒生來不喜二哥。那麽,無論從哪一處來說,二哥往後都不要輕易接近哥兒,免得出現什麽令二哥更為尷尬的事。”

衛啟沨沈了口氣,眼見著自己袖子上的尿漬都快要風幹了,覺得換衣裳更要緊一些,丟下一句“回頭再見”便一徑走了。

他將孩子抱過來的時候還特意看了看,乳母是給墊了尿布的,誰想到就這樣還洇到了他衣袖上。而且這孩子不早不晚偏挑這個時候,他都懷疑衛啟濯天天在背後教唆他兒子什麽。

衛啟濯回到暖閣時,蕭槿已經為兒子換好了衣服和尿布。

衛啟濯將兒子抱過來逗了一會兒,道:“我看衛啟沨心下不悅卻又不好跟一個孩子計較,闔府上下誰不知道他愛幹凈,他今晚回去估計得把皮洗掉一層才能入眠。”

蕭槿摸摸兒子的腦袋:“這次之後,衛啟沨應當不會再試圖親近寶寶了。”

“這可不好說,”衛啟濯轉向她,“我看他對你還是念念不忘,親近小哥兒也不過是想借機見你而已。”

蕭槿目光一轉:“那他要是真的一直對我念念不忘,你待如何?”

他嗓音一低,尾音一揚:“你猜猜看。”

蕭槿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

其實她也不知道衛啟沨前世最後如何了,她前世比衛啟沨死得早。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倒是預知不了。

不過無論衛啟沨是什麽結局,對她來說都不如讓他跟溫錦成就眷屬來得好。可惜她盼了兩輩子的大戲,最終也沒能上演。

“說正事,”蕭槿嘆息一聲,“今日之事,怎麽個說法?”

“祖母找了幾個本家的長輩做了見證,然後就當眾將衛啟泓除名了。祖母早就放話了,這件事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不過祖母今日沒有請多少人來,那日的詳情也沒有講。”

蕭槿點頭。這種事確實也不好細講,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而且國朝最重孝道,衛啟泓辦出這等事,大約老太太都不好說出口。

不過實際上衛啟泓的背運還沒有走到頭。他雖然官位還在,但衛啟濯已經不可能讓他在官場上好好混下去了。何況衛啟濯如今應該開始將衛承勉前世的死跟前日的事情聯系起來了。如果他能證實衛承勉前世的死確實跟衛啟泓有關,那麽衛啟泓可能會死得很慘。

兩人正說話間,就聽丫鬟在外面報說大少奶奶跟小少爺求見。

蕭槿與衛啟濯互望一眼。

蕭槿攤手道:“她又來了,還把小侄兒帶來了。要不使人將他們送走?”

衛啟濯看了一眼啃指頭啃得正香的兒子,道:“去見見也無妨。”

郭雲珠見到衛啟濯時,幾乎雙膝一軟就要跪下來。她之前就來求見過蕭槿,但蕭槿不肯見她。

她完全想不到事情有朝一日會到這一步。她只知道衛啟泓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但具體是什麽,並不十分清楚。只是鬧到這步田地,想必衛啟泓做得實在太過了。

她知道“不孝”這個罪名對於一個官場中人來說可以是致命的,衛老太太沒有將這種事捅到禦前便是好的了。衛啟泓之前將衛承勉推到柱子上那件事她是知曉的,她也知曉衛承勉當時警告過衛啟泓,若有再犯便掃地出門。

這回算是應著了之前的警告了。只是郭雲珠總覺得衛啟泓這回惹得衛老太太大發雷霆,也許是因著衛老太太跟國公爺頭先就是一直在容忍衛啟泓,這回不過是兩人的不滿累積到了一定程度的爆發而已。

總之,很難轉圜。

但她還是要盡全力救衛啟泓,衛啟泓倒了,她也就沒什麽好日子過。

郭雲珠苦苦哀求衛啟濯去幫衛啟泓求情時,蕭槿端量了安靜的衛嘉震幾眼。

她很少跟衛啟泓那邊的人接觸,與這個孩子見面的次數更少,不知不覺間當年那個得水痘險些早夭的孩子居然已經三歲多了。

也不知是否因著從前大病過一場,這個孩子稟性簡默,蕭槿如今一憶及當年衛嘉震那場大病,就忍不住想起衛啟泓是如何腦洞大開將他兒子的病因推到他們身上的。

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旁人,衛啟泓的身上完美地體現出了這種品性。或許將衛啟泓從這個孩子的生活裏剝離出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說不得這個孩子長大就是另一個衛啟泓,雖然蕭槿覺得衛啟泓最好能夠體會一下養了一頭白眼狼的滋味。

衛啟濯聽郭雲珠說了少刻,忽而道:“大嫂不必多言,這件事我愛莫能助。大嫂也最好不要去找祖母,祖母因著這件事已經十分疲累,不應再被打攪。”他見郭雲珠幾乎癱坐在地上,想了想,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想問問大嫂。”

郭雲珠一怔,忙道:“小叔有什麽事盡管問。”

“衛啟泓前陣子,”衛啟濯略一沈吟,“就是去年重陽節前後,可有何異動?”

郭雲珠楞了楞,直道不知。衛啟濯讓他再想想,郭雲珠懵了半晌,遽然道:“我記起來了,他那陣子,似乎格外忙碌。他往日雖也是歸來得晚,但那陣子回得尤其晚,有幾回甚至夜禁了也不見人影。”

蕭槿聽了這番話倒是對郭雲珠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她看著這位大嫂平日裏的諸般表現,一直以為她對衛啟泓的行蹤漠不關心,沒想到原來其實暗中一直留著心。由此看來,郭雲珠可能一直擔心著自己的地位,即便衛啟泓一個月也去不了她那裏幾次,去了也是不情不願地交了公糧就走。

衛啟濯又細細問了郭雲珠一些旁的,隨後便讓郭雲珠帶著衛嘉震回去了。

蕭槿奇道:“你動搖了?你打算去幫衛啟泓求情?”

“怎麽可能。”

蕭槿沈默了一下,道:“那你問得那麽詳細作甚?”

衛啟濯踟躕了一下,低聲道:“我聽舅舅說,益王那邊暗中來聯系過衛啟泓。不過看來,郭雲珠知道的也並不比我多。”

蕭槿目光流轉:“你是不是打算防患於未然?”

蕭嶸知道上元假期間是去拜望衛啟濯的最佳時機,等到假期過去,衛啟濯就又忙起來了,怕是難逮到人。

衛啟濯那日來接兒子回去時,他尋了個機會跟衛啟濯表示他要與他作杯,衛啟濯當時問他有何事,他笑說不過就是想要敘敘舊而已。衛啟濯打量他幾眼,意味深長地一笑。他以為他這是答應了,誰知他張口就來了句“不去”。

蕭嶸有點絕望。

所以他今日想再來試試。雖然他覺得自己這般,面子上可能過不去,但是有希望得到衛啟濯的指點,總是要試試的。京師裏面多少子弟都想巴上衛啟濯,但都沒有門路。他這有門路的自然不能放過這層便利。

衛啟濯一聽說蕭嶸要見他,當下就要尋個由頭將蕭嶸請走。但轉念想想,蕭嶸這麽巴巴地要見他,大約是揣著什麽事,他不讓他說清楚,說不得他還要再來。

衛啟濯思及此,便命明路將人帶進來。

蕭嶸也隱約聽說了衛家的事。他雖然很是好奇,但並不敢細問。衛家這邊不細說便是不想讓人知道具體狀況,像這種勳貴豪門的事,還是不要亂打聽的好,他可不想得罪衛家。

蕭嶸被領進大廳時,瞧見衛啟濯就坐在桌旁吃茶,桌上比他的臉都幹凈,連一碟點心都沒有。

蕭嶸有點懵,這好歹也是在節慶裏面,怎麽連一碟果品都沒有?他原本還想順道蹭幾口國公府的細巧茶果……

衛啟濯見他懵住,奇道:“有何不妥?”

蕭嶸忙道無事。他也不知是否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衛啟濯不喜他,這種不喜似乎從頭回見面就開始了,只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他究竟哪裏得罪了他。

衛啟濯招手示意他坐下,蕭嶸恭敬賠笑,跟衛啟濯寒暄幾句,才拘謹落座。

衛啟濯終於放下手裏的茶盞,問他來尋他究竟所為何事。蕭嶸起先不好意思直說,只說是尋常拜會,後頭衛啟濯沈下臉來,蕭嶸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衛啟濯直是搖頭:“這個忙幫不了。我近來忙碌得很,怕是抽不出什麽功夫出來。”

蕭嶸又委婉懇求幾回,但衛啟濯態度堅決,他一時尷尬,覺得再纏磨下去也沒有用處,便訕訕作辭。

衛啟濯見蕭嶸神色不自然,想起蕭嶸那日一定要請他客的事情,出聲問道:“確實沒有旁的事了麽?”

蕭嶸笑著點頭稱是。

“我瞧著你似乎揣著心事,有什麽事不妨說出來。”雖然說出來他多半也不會幫他。

蕭嶸心裏確實揣著事,而且這件事令他幾番委決不下。他覺得以他的腦子,大約是想不出什麽對策了,不如說給衛啟濯聽聽。

“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蕭嶸將那日的巧遇大致講了講,末了道,“我也不曉得那人是做什麽的。可惜沒問他的名號,四公子人面兒廣,說不定認得他。”

衛啟濯漸漸攢眉:“你說得詳細一些。”

蕭嶸擡腳欲走,聞言一頓:“什麽?”

衛啟泓最終是被硬生生趕出府的。至於郭雲珠的去留問題,衛老太太找來了郭雲珠的娘家成國公府商議。最後商議來商議去,郭家人還是讓郭雲珠自己拿主意。

郭雲珠選了留下來照料衛嘉震。

於是衛啟泓最後收拾收拾,領著兩個小妾走了。

他自己平日裏花錢大手大腳,並沒有多少積蓄,衛老太太也沒把事情做絕,給了他一千兩銀子讓他自謀生路去。

蕭槿覺得衛老太太已經仁至義盡了。衛啟泓擔著官職,完全有自理能力,而且他之前在外面養了幾個外室,想來也添置有宅邸,不至於無處可去。一千兩銀子足夠在京城最好的地段置辦一套宅子了。

但是衛啟泓走那日,來跟衛啟濯“道別”時,蕭槿覺得衛啟泓的臉色很可以用死人臉來形容。衛啟泓並不感謝衛老太太給了銀子,他似乎認為這是理該的,並且從他的辭色可以看出,他認為這個數目是打發乞丐的。

蕭槿看了一眼跟在衛啟泓身後的蘭玉和秀娘。小妾地位何其低下在這個時候就凸顯出來了,郭雲珠平時再不受衛啟泓待見,在這個時候還可以選擇去留,還可以找娘家人商量,但是這兩個小妾沒得選。

蕭槿瞥見秀娘暗自抹淚,猜測她大約是想起了她那沒有著落的家人。她弟弟還在念書,家中拮據,從前衛家多有接濟,如今出了這等事,她家人怕是從此又要過回去了。

不過蕭槿並不想管這種事,這也不是她該管的。

衛啟泓那邊的事告一段落後,蕭槿又開始想另一件事。

衛承勉前世身死是在三月份,而衛啟濯因為出京辦差而錯過了這件事,所以衛啟濯前世三月的時候應該是不在京師的,但是她忘記他是去做什麽了,或者她前世壓根兒就沒留意他是因為什麽出京的,畢竟他那時候還是她小叔,她也不會打探那麽多。

蕭槿知道衛啟濯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對付袁泰。之前他已經跟袁泰積累了太多矛盾,實質上已經幾乎到了兩不相容的地步。不過若非蕭槿知道結果,她也不能相信衛啟濯僅用了幾年時間就鬥敗了袁泰取而代之,因為衛啟濯一個三品侍郎與宰輔相比,力量差距還是有點大。

歷朝歷代都有位低者鬥倒位高者的例子,譬如徐階鬥倒嚴嵩,但這可能需要花費幾十年的時間。何況,衛啟濯出身豪門,這個出身是他的憑借,但也是他的阻礙。

蕭槿不太清楚衛啟濯具體是怎麽扳倒袁泰的,她只知道,絕色小叔在登頂完全變成惡毒上司之後,就徹底出名了。

耍弄楚王只是其中一個縮影,是他掌權之後手段與地位的一個表現層面。此事之後,就算有藩王偶爾奉召入京,也對他客客氣氣的,甚至有些膽小的還懼怕他——藩王只是個空殼子,與高官厚祿加身又深得皇帝太子信任的惡毒上司實在沒有任何可比性。

但上位是個技術活,尤其是官場晉級。

蕭槿還在琢磨著衛啟濯那次出京究竟是去作甚時,衛承勉已經就襲爵之事給皇帝上了奏章,未久,衛老太太便被皇帝請到了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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