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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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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鐵策,就是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為之動搖的策略。

攜帶的幹糧就這麽多,耽擱不起。

除必要的短暫休整外,沐元瑜中途只停下來過一次,那是柳夫人哀懇她,告訴了她沐元瑱掩埋的位置,求她將這個異母弟弟帶回安葬。

這麽小的孩子辦不得什麽儀式,柳夫人也不求能將他葬進沐家祖墳,只要帶回雲南,能離著親人近些就好了,免得他小小的魂魄受異國他鄉的野鬼欺負。

沐元瑜沈默片刻後答應了她。柳夫人做了十多年籠中雀,外出生存能力幾近於零,但難得她居然牢記著沐元瑱的埋骨處,不要褚有生的提醒,獨立準確地指了出來。

烈焰騰起,這個生來就背負陰謀、沒來得及在世上停留多久的孩子最終化作了微薄的一壇骨灰,牢牢抱在柳夫人的懷中。

褚有生做先生的時候出色,讓滇寧王用不上他也舍不得放他走,做密探的時候一樣卓越,去往東蠻牛的十日征程中,他給出的情報幾乎沒有錯漏的時候。正月十二,兩萬大軍天降般鉆出清晨淡淡的霧氣,出現在了東蠻牛簡陋的城池之外。

雲南與中原比,已算化外之地,這東蠻牛與雲南一比,卻頓時把雲南對比得空前繁華昌隆起來。

刀大表哥騎在馬上,放目遠眺,扭頭道:“表弟,就這片矮墩墩的土墻要兩萬兵馬?它還沒有我的馬高!給我一千,我都能踏平這裏!”

沐元瑜看著這片聊勝於無的土墻,心下也是啞然的,所謂的城門甚至只是一片薄薄的木門,無聲地訴說著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風雅。

但獨自領軍她是頭一回,必須要保持住冷靜心態,不能低估敵人,就警惕地道:“大表哥雖然英武,但你我離境在外,孤立無援,還是不要掉以輕心。這是東蠻牛的邊境城池,簡陋一些是常情,深入進去就不一定了。”

褚有生在旁笑道:“世子說的是正理,不過此國人尚武,不大通生產之事,也不喜歡建造城池,除都城還像個樣子之外,餘者皆和此處差不多。”

刀表哥聽了哈哈大笑,揚聲大喝道:“兒郎們,跟我上!”

他一馬當先,奔向前只一刀就劈裂了可憐的城門,而後萬馬奔騰而上,如入無人之境。

軍隊在這座城池的停留甚至沒有超過半個時辰,守城的也有兩隊兵,哪裏經得起這種碾壓式的人數對比,砍瓜切菜般迅速了了賬,刀家土兵揚長而去的時候,城裏的百姓躲在門後,稀裏糊塗的甚至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接下來必經的兩處城池也是差不多的狀況。

沐元瑜挺閑的,她甚至都不用怎麽約束軍紀,此地真的太粗獷窮困了,一口鐵鍋都算樣好家什,完全沒什麽值得搶的。

從另一個角度說,就難怪東蠻牛敢與暹羅勾結做戲,圖謀南疆了。

戰線一路順利推進,六日後,兵臨東蠻牛國都。

在中原的習俗裏,此時元宵剛過,空氣中還殘留著最後一絲年節的喜慶餘韻,而無論官員百姓,都要投入新一年的辛勤忙碌中了。

東蠻牛人沒有過新年的習俗,但他們知道中原有,所以在這一段時日裏,他們對中原毫無防備,刀家土兵悍然入侵到第六日了,東蠻牛的戰報沒有跑贏土兵們的鐵騎,敵襲的消息甚至還沒有傳入王宮。整座都城仍呈現出毫無預防的姿態。

直到鐵騎的震動從原野上響起,驚動了守城的衛兵們,他們方匆忙攆開了正排隊等待入城的百姓,倉促地關上了城門。

順利至此,連褚有生都不禁大為振奮,指著那城門向沐元瑜進言道:“世子,東蠻牛之空虛遠超屬下的預料,大約他們根本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面臨我朝的分兵報覆。依屬下看,此役生擒東蠻牛王子回京都大有可為!”

他會說“王子”,是因東蠻牛國王親自領兵在外,此時都城中由王子留守。

沐元瑜意動之餘,維持著冷靜道:“我們攜帶的幹糧有限,已經消耗了一半下去。王宮的守衛必然最為森嚴,如果長久耽擱下去,東蠻牛大軍撤來回救,我們孤懸疆外,叫人包了餃子後果難料。所以,還是以抓捕餘孽為主。入城後,只做兩件事——”

她提高了聲音,換了百夷語,勒馬轉身向眾人喝道:“第一,全城搜捕餘孽,活捉最好,如若不能,就地格殺,以首級記功!第二,尋找糧倉,補充糧草!平民百姓如不反抗,不要濫殺,以免節外生枝!”

“兩件事完,此番功成,立即退走!”

傳令官將她的話一層層傳下去,土兵們轟然應諾。這一路打來勢如破竹,眾人士氣如虹。

兩萬兵士分了三撥,一撥在城外接應,一撥由刀表哥率領去尋找糧倉,第三撥掌控在沐元瑜手中,她肩負了此行最核心的任務。

柳夫人與褚有生都隨同她一起,柳夫人這一路幾乎是綁在馬上過來的,大軍的行進不可能因她的脆弱而放緩行程,她原已憔悴非常,再吃了這一路風沙,昔年的溫婉佳人風貌是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不過她看上去也不在乎,只是無時無刻都抱緊著手中的小小烏壇。

刀表哥在前方攻城,她在土兵的保護中遙遙看著,目光飄忽,眼底卻有一絲鬼火般的亮光閃爍。

隨著嘩啦啦一聲響動,幾個土兵成功翻入了城墻,劈落幾個上來迎戰的守城衛兵,下去抽開了倉促間關上還沒來得及插牢的門栓,重新打開了城門。

柳夫人眼底的亮光陡然間就更是亮得驚人起來。

“娘這一生——”她低了頭,溫柔摩挲著烏壇,絮絮地對著壇子道,“總如他人手中的風箏,無論我以為我飛得多高,多遠,那一根線始終勒在我的脖子裏,別人一用力,我就只好又掉了下來。娘沒有用,不但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甚至還害了你。”

她說到這一句,喉頭劇烈地哽了一下,“你從小養在娘娘那裏,娘見你的時候都少,與你相處最長的一段時日,卻是那樣一個結果——”

“夫人,走吧。”

城門已破,褚有生過來揚聲叫她。

柳夫人忙擡頭應了一聲,重新將烏壇牢牢抱好,她的眼眶通紅,但並不見一絲淚,嘴角反而抿出冰涼的笑意來:“珍哥兒,娘要替你報仇了。”

鐵騎入城。

餘孽的據點在離城東的一處富翁民宅裏,這富翁也是餘孽的一份子,當初就由他代表暹羅新王出面與東蠻牛方面溝通定策。

按輩分,柳夫人拐彎抹角地大約得叫他一聲叔叔。

但柳夫人顯然沒有認親的意思,她幾乎都沒有見過這些所謂的親戚幾次,這些人將她當做一枚棋子,棋子對下棋人,生不出感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在兩個土兵的保護看守下,步履僵硬而迫不及待地走進了這座宅院中。

宅院中所有人都已被從屋子裏趕到了院落中央,有老有少,或惶然或憤怒地瞪視著他們這群異國的侵略者。

被這麽看著,說實話,還挺愉快的。

想到他們多年在南疆及中原的攪風攪雨,沐元瑜的心就如鐵石一般堅冷。

褚有生及柳夫人輪番認過去,褚有生只在後面盯梢,對餘孽的了解不及柳夫人,他還在努力辨認的時候,柳夫人面色已一變,急向沐元瑜道:“世子,我叔叔不在這裏面,恐怕是跑了!”

沐元瑜掃她一眼,問道:“你哥哥呢?是哪個?”

柳夫人是前朝皇室血脈,她哥哥當然也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

柳夫人遲疑了一下,但一觸到懷中的烏壇,心旋即狠下來,道:“也都不在!”

“都?”

“我有兩個哥哥,帶我回來的是二哥,還有個大哥,就是他們的首領!”

這個大哥的存在是此前柳夫人不曾吐露的,大約因為不是直接害死珍哥兒的人,柳夫人對他還殘留兩分血脈裏的親情,但這一點血緣上的牽系,抵不過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鮮活的肉。

“出去搜!”

這幾個最重要的角色顯然是在攻城的那一段時日裏望風而逃了,但城門處還留有一撥接應的人馬,這些人出不了城,只要還在城中,被搜捕到就只是個時間問題。

沐元瑜轉向柳夫人道:“夫人,還需請你再辛苦一刻,跟我們出去認認人,此番功成而退,珍哥兒才能葬回故土。我答應你,雖然不便立碑,但珍哥兒總有我們沐家的一半血脈,我可以做主,在沐家祖墳裏給他點一處穴。”

柳夫人呆楞片刻,腿一軟癱下了,她就勢磕了個頭,站起來抹著淚,道:“世子放心,我會為世子效力的!”

都城裏在緊張地搜捕著。

距此千裏之外,一支皮膚油亮、頭上綁著小辮,穿著奇異的大軍綿延數裏,正往雲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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