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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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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裏的少年們都是隨母前來,豪爵子弟坐不住,進來不多時已張羅著要投起壺來,收拾了幾案交椅,空出當地一塊地方,空地當中擺上一尊鐵壺。

案椅被調整得繞著這塊空地擺成了一圈,這一圈案椅的後面角落裏擺著一只花腔小圓鼓,沐元瑜拿眼一掃,只見每張案幾的邊角上皆放著數支木矢,其中一張上還隨手丟著一枝紅艷梅花,一縷幽香似有若無,反比在那片梅林邊上行走時更覺沁人心脾。

看這架勢,大約是打算先擊鼓傳花,花傳到誰手裏誰再去投壺,將兩個游戲結合在了一起。人雖不多,倒是挺會玩兒。

這些少年們並不知朱謹深要來,新樂長公主拿不準這個外甥的性情,不確定他到底會不會來,所以該做的準備雖做了,但並沒有提前告訴給客人們。此刻他進來,都知他體弱,投壺這種講究技巧但同時也很需要腕力的游戲他多半是玩不來,武弘逸就張羅著要讓人把投壺的器具移走,另想個文雅的游戲來。

朱謹深擺了下手:“不必,你們玩你們的,我看看便可。”他說著側頭問了一下沐元瑜,“你會嗎?若會,跟他們一道玩去。”

沐元瑜道:“略懂。”

朱謹深聽到這兩個字,意味深長地道:“哦,又是略懂。”

沐元瑜忍不住笑了,有些習慣很難改,她其實也不是特意謙虛,但被問這種話,總不好說個“很會”罷,萬一遇著個高手被吊打,豈不是就難看了。

朱謹深到最上首坐下,沐元瑜挨到他旁邊跟著坐了,道:“殿下光看有什麽意思,不如一道來,花若傳到殿下手裏,殿下就給我們講個笑話。”

二皇子殿下這樣的人物講笑話——

少年們的目光望過來,都新奇又好笑,感覺用不著朱謹深講,單是這句話就很好笑了。

朱謹深不置可否:“胡鬧。”

說歸這麽說,等到各人就位,負責擊鼓的內侍背向眾人而坐,鼓點響起來梅花傳到沐元瑜手中的時候,她向朱謹深一遞,朱謹深還是悠悠接過來了,丟給了下一個人。

少年們滿心想看他講笑話,只是不敢串通內侍作弄皇子,鼓聲便還是公平地響著,第一次停下時,花正拿在武弘逸手裏。

他放下花,笑著拿起木矢:“我試試。”

游戲的賞罰規則很簡單,一次投四支矢,一支不中,罰酒一杯,兩支不中,罰酒兩杯;全中則贏,有權指定在場任一人下場博弈,博弈者不能完成指定的花樣則罰酒一杯。

終究是在公主府邸上,少年們不敢玩得太瘋,這規則制定得算是很斯文了。

武弘逸不用站起來,就在案幾後屏氣凝神片刻,出手連投,咚咚四聲,全中。

“武兄厲害!”

少年們啪啪拍掌鼓噪,一邊緊盯著他,看他要指誰博弈。

武弘逸笑指了最靠近門邊的一個少年,道:“我要貫耳。”

那少年很豪氣地拿起一支木矢:“看我的!”

瞇了眼出手投去,木矢斜斜掛在了鐵壺的壺耳上,成功。

內侍下場收拾木矢,少年們繼續下一輪。

四五輪玩過,還沒有人被罰酒,拿到花的和被指定的博弈者都能順利過關,便有人不滿足了:“這沒意思,加碼,弄得難些才有趣,照這樣玩法,天黑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於是四支矢變成了六支,壺口攏共就那麽大,多了兩支,難度是呈倍增上去。

規則修改後,第一輪花停在了沐元瑜手裏。

她先前還沒有拿到過花,只被指定了一回,不過只要投一支,看不出深淺來。

內侍往她案上添了兩支矢,她一一拿起,也不大看,甩手連投,六支全入壺中,而後在眾人的拍掌讚嘆聲中指武弘逸道:“武二哥,我要連中。”

她庶姐沐芷靜嫁的就是武弘逸的嫡親哥哥,所以她稱呼不同,但旁人不依了,笑著嚷嚷道:“世子偏心,武兄全壺都中了,連中有什麽不行?可見是親戚了,公然袒護。”

武弘逸也笑,拱手告饒道:“行了行了,那就請世子另指定一個你們認可的花樣,只是我若中了,除殿下與世子外,你們可得共罰一杯,不許耍賴。”

少年們到如今滴酒未沾,並不怕罰酒,都笑嘻嘻應了。

沐元瑜笑道:“那就加點難度,貫耳連中吧。”

武弘逸應聲拿起兩支矢來,一一投擲出去,分掛在了鐵壺的兩側壺耳上。

這就是成了,少年們服氣地舉杯共罰一杯。

游戲繼續進行下去,因加了難度,再拿到花的少年有中的,也有不中的,沐元瑜留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凡中的少年,沒有指定韋啟峰博弈的。

而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不好,從開局至今,韋啟峰也沒有拿到過一回梅花,等於他與朱謹深一般,是做了徹底的看客。

但朱謹深做看客,是身份高貴,無人敢拉扯他,他閑適旁觀;韋啟峰做了這個看客,卻是隱隱有些被排擠的意思,游離於這熱鬧之外,心裏如何是滋味,越旁觀,越是沈不住氣起來。

咚。

鼓聲頓點停下,這一回梅花終於停在了他手裏。

他一下站起來。

少年們有點驚異地望著他。

靠門邊的少年嘴快,嚷道:“韋兄,站著投可不對,你年紀長,難道還要占我們便宜不成。”

“誰要討這個便宜了!”韋啟峰羞怒道,他不過是一直憋屈著,終於等到了翻盤的機會一時失態而已。

他心裏拿定了主意,這些小崽子都看不起他,無非是嫌他家世低微,不如他們是正牌子公侯世家出身,如今終於能出手,必要亮一手厲害的震震他們。

他就不理別人,把椅子調轉了個向,呈背對鐵壺,而後才坐下。

少年們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道:“韋兄,你是要盲投?”

這一手本事,在座的還真沒有。

韋啟峰一次把六支木矢都抓到手裏,傲然道:“不錯。”

聽見果然如此,少年們都大感興趣起來,他左右手的兩個人還特意把椅子往旁邊讓了讓,給他留出足夠的地方來。

其實少年們還真沒有多少瞧不起他的意思,只是他們都是京城本地人氏,差不多的豪門下一代,原都認識有來往,韋啟峰是個外來戶,又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人了,他常在外面混跡,身上氣質也不一樣,少年們出於本能對他疏遠了些,真不見得就是鄙視。

韋啟峰安心打算讓眾人開眼,他敢背過身去,自然也是有這個能耐,一支支矢背向著投擲出去,飛躍入壺口,投了個全壺。

他態度是狂妄些,但這一手著實漂亮,登時贏來滿屋喝彩之聲。

韋啟峰自得地拎著椅子轉回身來,享受在眾人的讚譽之中,先前的郁悶總算掃去了不少。

然後他喝住了要去收拾鐵壺中箭矢的內侍,伸指向沐元瑜道:“沐世子,我要仙人背劍。”

屋裏靜了片刻,有對於投壺不那麽精擅的少年都沒聽懂這是個什麽意思,小聲問了旁邊人,才知道就是背轉身盲投。

這是安心以技壓人,甚而是存心為難人了。

武弘逸皺了皺眉:“韋兄,還是換個花樣罷。”

他自然知道韋家與沐元瑜的舊怨,別人不好出面攔阻,恐怕有小瞧沐元瑜不能的意思,他作為姻兄才好發這個話。

韋啟峰揚著臉,慢慢說道:“武賢弟不要著急,我還沒有說完。我知道這難了些,所以只要沐世子能投中一支,便算贏了。”

武弘逸便猶豫了,這在他看來仍然是難,一般人誰會去練盲投,但話到這個份上,他再爭下去也不好看,沒投就先輸了大半氣勢。

沐元瑜正剝著個黃澄澄的蜜橘吃,覺得十分甜,被指名找了茬,她也不急,掰開分了一半給朱謹深,才扭回頭來笑道:“韋兄說話不盡不實吧?既如此,攔著人收拾箭矢做什麽,你的意思,應該是仙人背劍、驍箭合起來才對吧?”

叫她這一句點破,少年們皆聳然動容了。

這難度哪裏是降低,翻倍才對!

韋啟峰並不否認,睨視道:“如何,沐世子不敢?”

朱謹深不會投壺,但他書看得多,投壺在士人中一向是項風雅的活動,先朝大儒乃至有特著一本《投壺新格》的,餘者專述投壺的也不少,這些名目他都聽得懂,眉心微蹙,問沐元瑜:“你的‘略懂’成嗎?”

沐元瑜向他眨眨眼:“我試試。應當不會給殿下丟人。”

朱謹深:“……怎麽就丟我的人,你的輸贏,你自己負責。”

不過問他一句,又賴上他了。

沐元瑜可有理由:“我跟殿下一道來的嘛。”

她一邊回著話,一邊站起把自己的椅子轉向,而後從案幾上抽出一根木矢捏到手裏。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有純看熱鬧的,有如武弘逸這般替她緊張的,還有韋啟峰這般等看笑話的。

這麽點年紀的少年,唇紅齒白那個嫩相,一看就是嬌慣著養大,會個全壺了不得了,盲投加驍箭,不可能會中。

他害他家丟人丟到了朝堂上去,這份臉面,今日終於要找回來了。

沐元瑜巴著椅背,半擰過身子對地中央那尊鐵壺凝視了片刻,記準了它的方位,而後勾著唇角轉身。

投壺源自射禮,但又與射箭不同,投壺投得好的人不見得射得好箭,能射一手好箭的人,投起壺來卻一定不差。

再能混的大混混,不過仍舊是個紈絝,與她為保命學來的技藝怎麽相比?

她揚手,木矢入壺,咚鏘一陣亂響,韋啟峰先前投入的六支木矢飛濺而出,散落在地上,獨留她投入的那支正立壺中。

激矢令還。

一矢入,餘者皆反。

此為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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