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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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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中二病發的少年對話,苦口婆心是最沒效果的,沐元瑜索性也不跟他扯別的了,就順著他的話音道:“是嗎?那我對小林公公多有失敬了,今番害小林公公受了罰,下回再碰著面,我沒有大殿下的威勢身份,當主動退避三舍才是了。”

被強行加戲的林安一臉懵,片刻後反應過來忙解釋:“世子說什麽呢,世子別聽殿下玩笑,奴才哪敢幹那事——不對,事是奴才幹的,但奴才絕沒有想嚇唬著大殿下,那是正好趕上了。您以後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總之,絕不是像外頭瞎傳的那樣!”

他不解釋沐元瑜還沒多想,一解釋她不由若有所思,看來裏面是真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不然以林安的護主勁兒,不會到現在還藏掖著半截不說。

林安雖然沒有吐口,但是對於朱謹深的名譽因此多年有瑕一事很不甘心,嘟囔著補了句:“外人不知道還罷了,世子不是一般人家,怎麽會也叫無知傳聞蒙蔽住呢。”

沐元瑜斜眼看了看他:“我以前聽到的是無知傳聞,今日這句,可是你們殿下親口所說。”

林安不說話了。但看其模樣,明顯憋得不輕,只是不能出口。

沐元瑜那點所思便加深了,如林安這等連給自家主子灌藥的主意都敢動的,是一等一的心腹,他敢動這個主意,就不會懼怕此時規勸兩句,他為什麽不說?

朱謹深那句所謂玩笑,可大可小,若換成她初進京對他並無一絲了解時,聽到他這麽大搖大擺地說著自己的一個內侍就把長兄嚇得至今尚如避貓鼠兒一般,她對朱謹深會是什麽看法?

不用細想,總之不會有一個好詞。

想到這裏,她倏地看向朱謹深。

朱謹深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對上她深具疑惑的眼神,他無端會意到了,淡唇微分,道:“你猜。”

沐元瑜不用猜。

她一個字沒有問,朱謹深已然知道她在想什麽,那答案不可能有第二個。

他就是在自汙。

京城這潭水,如她想的一般深,或者可能更深,而朱謹深指尖輕撥,向她展示了水面之下的一點漣漪。

沐元瑜得承認,無論他的態度如何中二,他實則沒有惡意。

否則他行事不會是這個順序。

她鎮定下來。不該她問的事,她現在就不問,時候未到,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因為那同時意味著她涉入過深。

她站起來,很自然地告辭:“我在這裏也擾了殿下半日了,天色不早,我該走了,改日殿下心情好又得閑,我再來與殿下消閑。”

她通篇用的是“我”,沒稱“臣”。

朱謹深自然聽得出這差別,神色舒緩,點了點頭。

林安忙道:“奴才送一送世子。”

他不顧才挨了十板子的屁股,身殘志堅地硬是跟著沐元瑜往外走。

“世子,其實我們殿下人極好的。”出門不久,他就忍不住了,忙著道。

沐元瑜早知他跟出來有話要說,配合地放緩了腳步,擺出聆聽的模樣。

“我們殿下說那事,有是有的,但真不是那樣。”林安很苦巴地皺著娃娃臉,“其中內情沒殿下允準,奴才不敢吐露,不過可以撿能說的告訴世子一點。當年的命令確是殿下下的,奴才動的手,沒現成的板子,也不便驚動人去要,奴才就使椅子腿砸斷了那逆奴的腿,動靜大了點,為此驚著了大殿下。”

沐元瑜望了一眼林安的身板,又默算著把他的年齡往回倒推了一下,事出時他應該只有十四五歲,力氣沒有長成,也沒趁手工具,這樣硬生生把人的腿敲斷,那動靜真不是一般的大,怪不得朱謹治至今見著他仍有深刻陰影了。

林安接著道:“大殿下隨後就病了。這一來,奴才的小命差不多也就跟著交待了,上輩子沒積德,這一世投了這奴才秧子的命,又有什麽法子呢?奴才哭哭啼啼地就打算認了,但殿下攔在了奴才前頭。”

他的語氣轉為驕傲,“哪怕皇爺震怒跟殿下說,若執意護著奴才這個卑賤寺人,就將殿下趕出宮中,殿下也沒有松口退讓。”

沐元瑜不由問道:“二殿下是為此出的宮?”

傳聞只說是因責打朱謹淵近侍之事,原來還有這後續。

林安點點頭:“那時殿下身子還要弱些,因為耗了心力和皇爺對抗,不多時也病倒了,皇爺氣得了不得,到底對殿下還有些憐惜,沒立時叫殿下遷宮,也沒強把奴才提去。奴才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年,以為風聲差不多該過去了,這條小命該保住了,不想皇爺再次來問了殿下,是把奴才交出去,還是出宮。”

“奴才當時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但也想著,算了,多活了這兩年,殿下很對得起我了,難道還真為我一個奴才被趕出宮去嗎?”

這時他們差不多已走到了前院,林安眼圈紅紅地說出了下一句:“但殿下還是選了保住我。”

“我這條命,從此就是殿下的了。”

沐元瑜讚道:“你們殿下很負責任。”

主子不是好做的,地位高就一定能得下人歸心?不,完全不是這樣。

以她兩世經驗,下人一般是人,掌控不好,他消極怠工已算聽話,略有些本事能耐的,有一百種花樣能坑到主子身上還叫主子無話可說。

林安急了:“怎麽只是‘負責’呢?——”

沐元瑜見他一副準備要誇出千字小論文的架勢,笑著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了,二殿下是個好人,不像外面傳的那樣。你留點空子,由我自己去發現,豈不更好?”

林安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方意猶未盡地道:“多謝世子今日來探望我們殿下,世子說了以後常來,可不要是誆殿下的客套話。”

“便是殿下不想我來,我也要常來的。”沐元瑜好笑道,“你忘了,我以後要來這裏和兩位殿下一起讀書?”

林安一拍腦袋:“哎呦,可不是,瞧奴才這記性!”

“回去歇著罷,別送了。對了,我們都挨了板子,也算對抵了,你往後可不要記恨我。”

林安忙道:“奴才哪裏記恨得著世子?奴才小人之心,沒想著世子願意來,亂傳了話,險些害得殿下對世子生出誤會,就再挨十板子也是該的。”

到底把沐元瑜送到門外,方才停下。

沐元瑜登車回到家裏,這回沐元茂沒等著她,面都沒露,沐元瑜以為他用功讀書去了,順口一問,不想鳴琴和她說,沐元茂病了。

倒不是大病,只是常見風寒。

沐元瑜去看了看他,見他吃了藥正睡著,就沒有多打攪,靜靜退了出來。

“讓廚房以後每日都熬些姜湯,我們南來的人一多半不適應這裏的氣候,讓大家都喝著,暖和暖和身子。”

鳴琴答應著去了。

沐元瑜獨自吃了飯,上炕小憩一會,但不多時就覺得頭腦昏沈起來。

這炕雖然暖和,但初來的人不一定睡得慣,私兵裏有好幾個受不了這熱度被烤出鼻血來的,沐元瑜睡得不安,起初也以為是炕燒得過熱之故,便想轉移到隔壁的架子床上去,不想掀開被子腳沾了地一站起來,整個人一陣天旋地轉。

“世子?”

守在窗下做針線的觀棋沖過來扶住她,見她色如桃花,便知不妙,手往她額上一搭,驚呼:“世子,你生病了!”

八大丫頭裏,她是通曉醫術的那個,非疑難雜癥的毛病都能治,當下一邊叫喚別的丫頭過來,一邊搭脈辯證開方要藥。

整座春深院飛速運轉起來。

沐元瑜是個健康寶寶,平常很少生病,這樣的人一旦病倒,癥狀就比別人來得重。

她病因在先前打通政司回來猶豫著要不要去十王府時,站門洞子裏吹的那一會冷風,此時發出來,令她先是高燒,燒退下去是咳嗽,咳了幾日後喉嚨整個嘶啞,皇帝的召見在這中間來了,她都沒辦法去,去了說不了話,也有把病過給皇帝的風險。

幸而她這陛見沒什麽要緊事要說,皇帝聽了她的回話呈詞,態度溫和地下了口諭叫她不必著急覲見,安心養病便是。

沐元茂的小風寒是早已好了,但被她這場來勢洶洶的病嚇著了,他的蔭監手續已經辦完,照理可以去入監讀書了,他硬拖著不肯去,在宅子裏守著沐元瑜。

有他在,沐元瑜其實不怎麽方便,只好以怕過病給他為由不讓他進屋,他就早中晚各來一趟,瞧一瞧沐元瑜有沒有好轉。

直到病到第十日,沐元瑜才終於緩了過來,各項癥狀相繼遠去,除了說話的聲音還有些嘶啞之外,別的都算好了。

這十日她收到了一些探病禮物,第一份是沐芷霏的,她派了人來原要說些話,碰上沐元瑜病了就識趣不說了,回去另備了些藥材送來。

第二份出乎意料是朱謹深的,他送的禮物很實用但有點棘手——是一個太醫。

好在他得到消息的時間遲了些,沐元瑜那時的癥狀已經轉成咳嗽,這點小毛病太醫聽聽就夠了,觀棋又在旁邊打著岔,拿自己開的方子請他指正,太醫便把診脈疏忽了過去,提筆改了觀棋的一味可改可不改的輔藥,算是不白來一趟,就去了。

第三份更讓人意外,是朱謹淵的,他比前一份的太醫還要麻煩,因為他親自來了。

這說來也不算沒道理,沐芷霏是自己正裝著病,所以不便來;朱謹深是真體弱,冒不起被過病的風險,所以沒來;朱謹淵身體康健,就本人帶著禮物上門了。

他趕得不巧,沐元瑜此時已經把喉嚨咳啞了,說話只剩下氣音,跟他交流得靠紙筆,朱謹淵本不是這點眼色都沒有的人,沒打算久坐,但他見沐元瑜病至眼尾拖紅,兩腮發暈,這副神情原是憔悴,不知怎地,他倒覺得沐元瑜比上回所見更加秀氣似的。

這位邊疆來的有半邊夷人血統的世子,從外貌上一點看不出來,倒像是養自江南水鄉一般——

朱謹淵禁不住多坐了會,丫頭們見沐元瑜要抱病穿戴整齊出來見他行禮,原已不大樂意,再見他還盤桓不去,更加不悅,暗地裏左一個右一個地沖他飛眼刀子。

飛了頓飯功夫,總算把他飛走了。

再有第四份最詭異,兩根圓胖老山參,來自李飛章。

不知他打什麽渠道得知了沐元瑜生病的消息,打發人來丟下禮盒就走,沐元瑜讓病拖得心浮氣躁,也懶得理他怎麽會來這一出,照樣收下記了禮單完事。

她終於痊愈的這日,時令已進入十一月,趕巧是個大晴天,陽光高照,丫頭們把沐元瑜這些時日所用的衣物被褥之類拆洗的拆洗,晾曬的晾曬,把整個院子都掛滿了。

沐元瑜在屋裏悶了這些天,也要出來透透氣,就索性擡腳出了院子,去跟著刀三帶領的私兵們玩笑說話,正說著,接到傳報,沐芷霏那邊又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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