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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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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時候,他們去買嬰孩的衣服。

因為是男孩,所以太花哨的粉紅鮮紅的衣服,都不能考慮,買了幾套以後,阮沅覺得外頭的樣子太少,還是決定自己動手來做。反正她每天在家裏也沒太多事情可幹。

於是宗恪就給她買回家各種材料,從夏天的肚兜,到冬天的棉襖,她都打算親手做,還有針織的毛衣毛褲小毛鞋。宗恪有時候就說她,計劃制定得太龐大了,真要全套做下來,她自己得累個半死。

“我不會累著的。”阮沅笑道,“就靠在床上做,縫幾針累了,靠在棉被上睡一會兒,馬上就休息過來了。”

那時節,她在窗前做一雙虎頭鞋,小老虎的花樣子是她自己繡的。樣子不算太精致,阮沅的手受過傷,太精致的花樣已經繡不出來了,東西做出來,再怎麽努力總有些瑕疵。

“可憐的孩子,有這麽個笨手笨腳的笨媽媽,不知道長大以後,要怎麽笑話我呢。”阮沅嘆氣。

“那我就得警告這小子,再怎麽不好看,也是他**媽親手給他做的。有本事讓他也娶個能親手做的媳婦去。”宗恪哼了一聲,“我怕他往後娶的媳婦,連針都沒穿過。”

阮沅笑起來:“人家也不稀罕這個,人家小夫妻瞧見了,還要嗤之以鼻,嫌棄占地方、嫌土氣呢。”

“才不會。”宗恪搖頭,“咱們不會養出那樣的孩子來。”

阮沅看了她一眼,笑。

“他會懂你的辛苦,咱們什麽都不用和他說,他也能感知到。”宗恪篤定地說,“他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

宗恪就是這樣,阮沅不由感慨,他好像總有一種強大的能力,讓事情不至於變壞,而是按照他的希望來發展。

發楞的時候,宗恪起身去廚房,不多時,他端了杯熱牛奶回來。

“趁熱快喝了,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阮沅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針線。

她最近不像從前那麽著迷奶制品了,尤其不喜歡喝牛奶,和宗恪討價還價也不行,阮沅嫌牛奶沒味兒,他就給牛奶加蜂蜜,加鮮榨果汁,調出味兒來。

宗恪說,不愛吃肉可以不吃,煮肉湯,她喝湯,他來吃肉。不愛吃菠菜,他給換成小白菜,但是牛奶卻一定得喝,沒得商量。宗恪信不過市場上的牛奶,這些孕婦奶粉,都是他托人從境外帶回來的。

“一點都不好喝。”阮沅捧著杯子,恨恨看著他。

“乖,快喝。”

“難喝死了。”她邊喝邊嘀咕。

“喝完了就好了。”

“明天我不喝了。”阮沅耍賴,“你叫十個侍衛綁著我,我也不喝”

“我不會叫人綁著你。”宗恪安詳地說,“那樣的傻事,年輕時幹一次也就夠了。”

阮沅陡然一驚

她捧著牛奶杯,默默喝著牛奶,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心中不由忐忑。

“傻瓜,別放在心上。”宗恪摸了摸她的頭發,微微一笑,“過去做了蠢事,承認就是。若能再回頭去,我倒是想和你表姐說聲對不起呢。”

這是讓阮沅暗自吃驚的變化。

從那段時間不知緣故的性情突變、後又返回到平時的樣子,阮沅就感覺到了宗恪身上的變化,這變化發生得很微妙,卻很深刻,像是在宗恪的心底,發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

你見過一個男人真正達到成熟麽?

那是極為罕見的,事實上,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談不上成熟,他們終其一生都活在過去,在母親的搖籃裏,平時他們可以用莊嚴的衣裝、理智的談吐來遮掩這一切,讓人誤以為他已成年,是個成年人了。但是一旦生命出現裂縫,一旦那搖籃傾斜得角度大了,讓他不舒服了,他就立即暴露出嬰兒的一面,哭罵這世界為何不讓他安寧舒適。

所以,宗恪最近的沈靜,才會讓阮沅如此吃驚。

那樣子就好像,他把一切都看透了,看明白了,他終於知道生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從而也心甘情願擔當起這責任來——命運拋給他的責任。他不覺得這是罪責或是某種冤孽,即便這命運讓他痛苦,讓他投告無門。

他毫無埋怨地咀嚼著這命運,盡管他還搞不懂它,也不知道它將會把自己帶去何方。就好像那些不再重要,他把這些疑雲推到一旁去,像最開始那樣進入愛裏面,只是比最開始更加清醒,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他只是想和阮沅生活在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她,也去感受她回應的愛,這便是全部。

就好像他打定了主意,這樣的日子,多過一個小時算一個小時,多過一天,算一天。沒有奢望,也沒有抱怨,甚至也全無悲觀。

所以,盡管宗恪什麽都沒和阮沅說,盡管她根本就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才引起了丈夫這樣的變化,可是阮沅不覺得心慌,甚至之前,那個古怪的噩夢所引起的憂慮,也在這無限平和裏慢慢消散。因為如今她身邊這個男人,比以往更加堅定,也更加強大,充滿了力量:與命運相抗衡的力量。

晚上,他們躺在一起,宗恪撫摸著她的小腹,感受那裏面生命的跡象,夜是那麽安靜,阮沅覺得他們這樣子,倒像是恭謙地等待著新生命的降臨,等著他來到他們的生活裏,將一切都灑上他獨特的味道。

也許世間每一對為人父母的夫妻,都曾這樣等待過,期盼過。

“再過幾個月,就不會這麽安靜了。”阮沅漫長的嘆了口氣,“一定會很吵。”

宗恪笑了笑,沒出聲。

“吵得久了,咱們慢慢習慣了,等到哪天他不樂意吵了,嫌這家裏太悶,跑出去了,咱們又會不習慣。”

“嗯,所以剛開始就讓他吵吧,不管多麽吵都好,反正人家早晚得跑掉,幸好,我也不打算指望他。”

阮沅詫異:“你不指望他?”

“指望他做什麽?”宗恪笑道,“人家又不會陪你一輩子,人家有自己的小日子要過。”

阮沅苦笑。

“阿沅,以前說的話,還算數麽?”宗恪忽然輕聲說。

“什麽話?”

“說要一直陪著我的話。”宗恪擡起頭來,看著她,“不會不見,也不會變得讓我不認識。”

阮沅的心裏開始發軟,她低聲說:“當然算數。就算生了孩子也會一直陪著你,不會不見,也不會讓你不認識。”

“嗯,那我就放心了。”

阮沅哭笑不得:“你在想什麽啊?難道擔心有了孩子,我就不顧著你了麽?”

過了一會兒,她才聽見宗恪說:“不是的。我只是想,也許未來會發生什麽,你會懷疑起這樣的生活,覺得它不對,沒意義……”

阮沅又想吐血又想笑:“你把我當成許三多了?都說了,我這種人得不了抑郁癥,產前抑郁、產後抑郁都不會,我這樣的性格,根本就沒有說服力。”

“我也覺得不會。”宗恪把臉埋在她的掌心,喃喃道,“只是偶爾,還是會去想。”

“……”

“萬一真有那麽一天,阿沅,你先耐下心來,好不好?”他擡起頭,望著阮沅的眼睛,“別急著做決定,先看看眼前。”

阮沅嘆氣:“我算是知道了,得抑郁癥的不是我,而是你——老兄,你要勇敢一點真的不用怕,其實生孩子沒那麽嚇人的。”

宗恪被她逗得笑起來。

“好吧,我不說了。”他溫言道,“阿沅,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著你走到底。”

宗恪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似乎比倆人繾綣纏綿時,吐露的那些甜言蜜語更加真心,這讓阮沅不由心動,又沒來由的覺得傷感。

雖然最初那種發瘋般的熱愛已經消退,雖然剛剛獲得時的那種興奮也已不在,可她心裏,還是這麽喜歡宗恪,哪怕在家裏做家務,偶爾擡頭看見了他,心裏也是一陣溫暖。之前他無緣無故冷落她,阮沅心如刀絞,痛不欲生,也依然舍不得他難過,寧可自己悄悄走開。她早想過了,她不要別人,再好也不要,她只要這個火焰般熾熱、溪水般清澈、明月般俊朗的男人,她只願意和他在一起,共同度過這清淡靜遠的後半生。

“好好的,說這些幹什麽?”阮沅低聲說,“難道咱們以前都是白過來的?這麽多年了都……”

“也是,這麽多年了。”宗恪笑,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原來咱們都過來這麽多年了,竟然……這麽久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阮沅忍笑道:“我看你啊,是不是又要給人當爸爸,歡喜得傻了?”

“可不是嘛。”

阮沅溫柔的撫摸著他,就像撫摸一只英俊的短毛貓。那是無限寵溺的撫摸。

後來,再沒人出聲,他們只是依偎在一起。深秋傍晚,不知何時又開始落雨,細細綿綿沾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外界晦暗的景物。

窗外盡管淒風冷雨,但是屋裏卻這麽溫暖,整個世界越來越安寧,風煙俱靜,令人不由悠悠出神,就好像這時光,悄悄落入一個被遺忘的假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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