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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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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厲婷婷想,算了。

宗恪固然是不肯同意的,就算他同意了,真的把書買回來了,宗玚那種倔強脾氣,恐怕也不會看的。

她又何必再得罪兒子呢?

好在,自那之後,厲婷婷再去挹翠園,宗玚不再將她拒之門外了。

雖然男孩的態度,始終冷冷淡淡的,語氣恭敬,但裏面沒有多少熱度。

他在竭力維持基本的禮貌,他已經夠給她面子了,厲婷婷明白,她不能再勉強他了。

厲婷婷再度回到最初的無所事事裏。

她插不進兒子的生活裏,她也插不進宗恪的生活裏。他們的日常生活井井有條,時間都很緊湊,容不下她來占據一塊地方。

厲婷婷覺得苦悶,她也想竭力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生活。

沒事的時候,厲婷婷就會在宮裏到處亂轉,她不想呆在漪蘭宮裏發楞。而且,她也不怕碰見各路嬪妃們。就算遇見了從前的熟人,厲婷婷也照樣揚著臉不理人。

她沒有必要再去討好誰,脫胎換骨的皇後,思維方式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久居宮內的女眷們,在她看來,和尼羅河畔的木乃伊們沒有區別。

厲婷婷的活動範圍,主要是以挹翠園為中心。她其實很想去看看兒子,但也明白不能經常去打攪他,次數多了,宗玚會煩她。

她就只好每日在周邊轉轉,有時候,就會轉去聽香小築。

聽香小築,厲婷婷聽青菡說過,阮沅本來要被封為沅嬪,宗恪給她安排好的住處,就是聽香小築。

受封之前,阮沅突然離宮,再沒回來。聽香小築就被宗恪封閉起來,不許外人進去。

但是回宮以後,厲婷婷經常會看見,有太監往聽香小築送東西,他們抱著扛著背著那些東西,都包起來,看不出是什麽,而且神情肅然,目不斜視,好像是在辦什麽要緊的大事。

宗恪在搞什麽鬼啊?厲婷婷不由想。

她也走到聽香小築門前,想看看裏面的動靜,但是厲婷婷發覺,門上鎖了。

看來,是宗恪下令鎖上的,除了他,誰也不能進去。

那天下午,冬日陽光正好,厲婷婷出來漪蘭宮,邊散步邊曬太陽。

她的短發略略長了一些,快垂肩了,但離能梳起來還遠得很。厲婷婷摸著自己的短發,嘆了口氣。她並不希望頭發迅速長起來,這大概是她唯一與眾不同的標志了,等到頭發也變黑了,像青菡她們那樣好好的梳起來,厲婷婷懷疑自己離開此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

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放棄希望,厲婷婷常常用這念頭來鼓勵自己,再耐心等等,像姜嘯之所言,也許未來還有機會,也許她還能離開此地——和他在一起。

思緒翻飛,厲婷婷不知不覺走到了聽香小築附近,忽然,她站住了

有歌聲

是外文歌,一個男人在歡快地唱……

厲婷婷楞了楞,忽然意識到這是在放唱片,她一頭霧水,正想走進去問個分明,卻沒料到從裏面奔出來一人,直沖沖也不看路,差點撞到她身上

厲婷婷趕緊扶住對方

“小枕頭?你怎麽會在這兒?”

她大為驚奇,只見小枕頭滿臉是淚,臉漲得通紅。

“到底怎麽了?”厲婷婷又問。

小枕頭嗚嗚地哭,一直說他要去找師父,他闖禍了。

“闖什麽禍了?”厲婷婷安慰道,“和我說,我來幫你。”

小枕頭好容易忍住哭泣,他抽抽搭搭地說:“奴婢不小心動了那個機關,結果那個東西就開始唱起來……奴婢怎麽動,也沒法讓它停下來。”

厲婷婷聽得稀裏糊塗,她幹脆拍了一下小枕頭的肩膀:“帶我去看看。”

倆人走進聽香小築,一進裏面,厲婷婷就怔住了。

那是個布置得像現代家庭一樣的房間,有桌椅有雙人床,有書桌有茶幾,但所有的物品陳設,全都是現代的:床上是電腦繡的茶花被褥,床頭放著臺燈,桌上擺著筆記本電腦,以及書架上,堆滿了明顯是那邊的書籍。

“搞什麽鬼啊?”厲婷婷只覺得毛骨悚然,這宮裏竟然有一個這樣詭異的房間。

定了定神,她現在發覺了,那個唱歌的聲音,是從一臺便攜式MP3裏傳出來的,它單獨配了一個外放喇叭,MP3不是插電的,它經過了改裝,帶著電池盒。

“奴婢是奉奴婢師父的命,進這屋裏來清掃的。”小枕頭啜泣道,“剛剛奴婢拿著抹布抹桌子,一時好奇,動了那個東西……誰知它就唱個不停,怎麽和它說它也不聽。”

他說著,哭得更厲害了。

厲婷婷苦笑起來,她走過去,拿起MP3看了看,原來防觸碰的開關打開了,難怪小枕頭怎麽都關不了,她伸出手指,點了一下stop。

音樂停下來了。

小枕頭一怔

“不唱了?”他喃喃道,“怎麽不唱了的?”

厲婷婷哭笑不得,她舉著那個MP3對著小枕頭:“喏,按這裏,這是開關。”

她按了一下播放鍵,音樂又響起來了。

小枕頭嚇得兩手亂擺

“皇……皇後趕緊關掉它”

厲婷婷關掉了音樂,小枕頭這才松了一大口氣

“不用害怕。這玩意兒很簡單。”她笑道,“是裝了電池的。”

小枕頭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皇後見過這玩意兒?”

“嗯,以前我也有一個。”她將MP3放在桌上,又把四周圍打量了一下,“這兒怎麽弄成這樣了?”

“是陛下的吩咐。”小枕頭有點緊張,他小聲說,“陛下回宮來以後,就叫趙王和武功侯,不斷把奇怪的東西送進宮裏來,就……就都放在這兒。”

聽見那三個字,厲婷婷心頭一酸。

她在屋裏慢慢走了一圈,又拉開書桌抽屜看了看,等拉到第二個抽屜時,厲婷婷忽然怔住了

她看見了那個相框。

相框裏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禮服,女人,穿著白色婚紗,手裏捧著一束鮮花……

厲婷婷的眼睛,頓時濕潤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宗恪和阮沅的結婚照。照片裏的倆人看上去都漂亮動人,那是她從未在他們倆人的臉上見過的快樂幸福。

飛速抹掉了眼淚,厲婷婷關上抽屜。

“走吧,咱們出去。”她啞聲道。

小枕頭拿著抹布,跟在厲婷婷身後走出房間,把那把銅鎖哢噠鎖上。

然後,他在厲婷婷面前跪下來,叩首道:

“多謝皇後救命之恩。”

厲婷婷趕緊拉起他來:“別謝了,這沒什麽,往後小心點。”

送走了小枕頭,厲婷婷慢慢往漪蘭宮裏走,她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房間。

宗恪在這宮裏,特意保留出這樣一個房間,想來,這裏面的陳設布置,必定是和他曾經與阮沅共有的那個家一模一樣了,他無處寄托思念,只能把家裏的東西搬過來,依樣弄出這麽個房間。

那裏面的東西,大概都是他和阮沅精挑細選,買回來布置自己的小家的……

寒冷的冬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漪蘭宮裏,新年過得平平靜靜,素馨和厲婷婷說,宗恪沒有去任何嬪妃那兒過年。

厲婷婷苦笑,宗恪去誰那兒都好,她早就不在乎這種事了。

“陛下一連好幾天都呆在聽香小築裏,也不叫人打攪。”素馨神秘兮兮地說,“都在說那屋子鬧鬼呢,無緣無故的,有男有女在裏頭唱歌,又唱又跳的,大半夜的還不消停……”

厲婷婷更苦笑,宗恪肯定是在裏面放唱片,卻把宮裏的人都嚇著了。

她本想去勸勸宗恪,卻又不知從何勸起。而且現在自己一開口就討人嫌,厲婷婷後來想,還是不去多這個嘴。

正月底,天氣忽然暖和起來,春季似乎提前到來,好幾天都暖洋洋的,春困開始困擾每個人,厲婷婷成日坐在宮裏打哈欠,午後經常一躺下就睡到黃昏。

她這麽睡了好幾天,自覺得也不像樣子,於是晚餐之後,經常四處走動。

她喜歡黃昏時分到處走,這個時候嬪妃們都不大出門了,路上遇見人的幾率很小,厲婷婷覺得比大白天自在得多。

而且這種時刻,淩鐵經常在深宮裏面的豹苑,不會碰見他。

厲婷婷不怎麽怕淩鐵,幾年沒見,他也還是那副醜陋的老樣子,不過她也清楚淩鐵不大喜歡她,所以厲婷婷盡量不去找這個黴頭。

那天傍晚,天快擦黑時,厲婷婷又在宮裏轉悠,她走到聽香小築附近,忽然,又聽見了歌聲

還是上次小枕頭弄響的那首英文歌,歡快的男聲。

厲婷婷皺了皺眉頭,難不成那孩子又誤碰了開關,把MP3又打開了?

她快步走到聽香小築跟前,卻發現,門開著,裏面沒有動靜。

在門口細細聽了一會兒歌,厲婷婷想起來,這是《havent met you yet》,是她很喜歡的歌。

走進屋內,厲婷婷卻驚訝地發現,宗恪正坐在院門口。

她停住了。

像是沒聽見動靜,他一動不動坐在椅子裏,閉著眼睛。

音樂漸近結尾,宗恪睜開眼睛,看看她。

厲婷婷回過神來,有點著慌:“……我、我只是聽見歌聲,想看看怎麽回事。抱歉。”

她轉身剛想走,卻聽身後宗恪淡淡地說:“你最近,總是在道歉。”

厲婷婷停下腳步,她低著頭,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因為,我總是做錯事情。”

宗恪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坐一會兒吧。”

厲婷婷轉過身,有點吃驚地看著他,然後,她慢慢走過去,在宗恪身邊坐下來。

循環播放的MP3,又開始唱那首歌,havent met you yet——我還沒遇見你。

我並不感到驚訝

並非所有的事都能長久

我心碎多次

我停止追尋

……

“聽過麽?”宗恪突然問。

厲婷婷點點頭:“Michael Buble,我喜歡他的歌。”

“阿沅也喜歡他的歌。”宗恪說,“她總是聽這一首。”

厲婷婷心裏一陣難過,她不由埋下頭來。

草叢裏,有蟲子在怯怯的鳴叫,夜晚微風起來,不遠處的樹木發出沙沙聲響,屋裏,男人還在歡快的唱:

也許我需要等待

我永不會放棄

我猜這事兒一半是時機

一半是運氣

……

這情形真詭異,厲婷婷忽然想,她這個廢後,和天子一同坐在這麽古怪的屋子裏,大半夜的,聽這樣一首出離歡快的外國歌。

Michael Buble的曲風是覆古的,像上世紀好萊塢老電影插曲,那些電影裏總是充滿漂亮姑娘和帥小夥,他們全都愛唱愛跳,滿臉陽光,熱情非凡,而且愛做美夢,永遠都快快活活。

“阿沅的事,我很難過。”厲婷婷終於開口。

宗恪沒出聲。

“雖然你不願聽見這話,可我還是得說,要是讓她看見你現在這樣子,一定會難過……”

“有人為你難過麽?”宗恪突然打斷她。

厲婷婷一怔:“什麽?”

“你回宮來,有人會為你難過麽?”宗恪看著她,“你那個男朋友呢?”

厲婷婷的心,猛地一跳

“什麽男朋友啊……”她含混道,“哪有那回事。”

宗恪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遠處蒼莽夜色。

“阿沅說你有男友了,是個醫生。”

厲婷婷苦笑起來。

“沒有。我們分手了。”

“為什麽分手?”

厲婷婷低下頭,手指細細摸著門框上的花紋:“……不合適。”

“這麽說,其實你沒有喜歡的人?”

厲婷婷勉強笑了一下:“你怎麽八婆起來了?幹嘛一個勁兒打聽我的事?你自己的事你從來不說。”

宗恪閉上了嘴,不出聲。

厲婷婷到底還是沒有忍住。

“宗恪,她到底為什麽自盡?”她啞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聽你們的私事,你就當我是阿沅的姐姐,我怎麽都想不通,這事兒擱在我心裏,一直絞得我難受。”

宗恪靜靜凝視著遠處,風聲弱了,有點像嗚咽,夜色裏,男人的神色變得模糊起來。

“因為她沒路可走了,已經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如果她不死,死的那個就是我。”

那天晚上,厲婷婷第一次得知了阮沅死亡的真相,宗恪將他所知道的那一切,全部告訴了她。

整個敘述過程,厲婷婷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雖然宗恪用的是非常平靜的口吻,可她仍舊覺得自己像坐上了過山車,在命運巨大起伏間跌宕,最後終於轟然一聲,宿命般撞上了山崖,碎得七零八落……

“我不想相信,可我沒法不相信。”宗恪說,“在那個夢裏,連我從未告訴過別人的事,她都知道了,她甚至知道先帝遺言,那些話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說的每一樁每一件,都合乎邏輯,如果情形就這麽發展下去,也許有朝一日,我真的會看見玚兒和宗恒的屍體。”

宗恪講完,好久好久,沒有人出聲。

“她是不能回頭的箭。”厲婷婷小聲說,“如果不射中目標,就只有半途折斷。”

“嗯,她選擇了後者。”

“玚兒和我,都該感謝她。”厲婷婷說。

“只可惜,她聽不見了。”

冷風吹拂著厲婷婷的臉,她的臉濕漉漉的,冰冷。

沒人再說話,屋裏的MP3又開始循環——

他們說一切都是公平的

無論是愛情還是戰爭

但我不需要戰鬥

我們會讓它好起來

我們聯手……

我只是還沒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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