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雖然已經回到了中北，但是卻整整兩天沒有進家門。下了飛機之後，他只是給老頭子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回來了，老頭子在電話那頭對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他沒第一時間回家，無非就是想在外頭再“避避風頭”。

還沒進屋，毛毛的叫聲就從屋裏傳了出來，文宇的鑰匙剛插進鑰匙孔裏，文天賜就打開了門。

“爸！”文宇笑嘻嘻的叫了聲。

“嗯，回來了？吃飯了沒？”文天賜的表情萬年不變，總是那副鐵面無私的面孔，在文宇進屋之前，他本都拿起了笤帚疙瘩想要教訓一番這個不辭而別的臭小子，但不知怎麽的，他最終還是把笤帚疙瘩扔在了一旁。

文宇摸了摸肚子，笑道：

“還沒呢。”

文天賜接過文宇手裏的行李便轉了身，早已在文天賜身後等得不耐煩了的毛毛，一得了空子便跳著撲向了文宇，嘴巴裏時不時得哼一聲。

“我給你下碗面。”文天賜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了過來。

“好嘞！”

文宇答了一聲便專註的跟毛毛玩了起來。

熟悉的感覺真好，文宇把毛毛緊緊抱在懷裏，打量著房間裏的一切，雖然離家才不過短短個把月而已，可是在文宇看來，卻像是離開了好幾年了。龐龍村的慘案像是耗費了他半輩子的時間，即使現在想來，那些事兒都像是非常久遠了的歷史故事，而一想到自己曾經參與過這些故事，文宇都感覺像做夢一樣。

看見父親就像是看見了靠山，讓文宇心裏倍感踏實了起來，毛毛時不時掙脫文宇的懷抱，伸過腦袋來舔一舔文宇的臉，最後又被文宇給按了下去，這些熟悉的感覺讓文宇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過來吃面！”父親的話就像是命令，聲音和藹可又容不得你去拒絕。

文天賜的手藝算不得好，以前在家時，文宇有時候寧願餓著也不願意吃老頭子做的飯，可是這次，再不好吃文宇也得生生的咽下去，因為他有一肚子話想對父親說，如果不趁著吃飯的時候說，文宇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開這個口。

就著面條，文宇把盤龍村和人販子的事從頭到尾跟文天賜說了一遍，文天賜聽過之後，久久沒能開口。

一碗鹹得發苦的面條被文宇連湯灌了下去，看見兒子吃得幹幹凈凈的碗，文天賜站了起來，接過文宇手中的碗筷，終於開口了：

“文宇，你做得很對，那四個孩子的事你處理得非常好，我剛才也想了，如果換做是我，我也許當時就上山把孩子揪了出來，根本不會考慮他們的心理狀況。我活了半輩子了，從來就沒有相信過法外有情這種事，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嫌疑人的心理活動在現在的偵察過程中越來越得到重視了，所以你能根據嫌疑人的心理來判斷他們動機這一點，老爸是佩服的。”

“但是你也要註意一點，你的同情心千萬不能牽扯進辦案的過程中，無論你是否可憐那四個孩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處置他們，法律是公正無私的，可是我們的黨我們的政府是有情的，這一點你有點遲疑是可以原諒，可是你如果縱容了他們，那麽你不旦觸犯了法律，你也害了他們，知道嗎！”

“我知道了，爸，我想這件事到底還是教會了我不少東西，能夠返回去再見那四個孩子我覺得我是有進步的，我沒有固執己見，選擇了面對，當然，最後的結果也是大家樂見的，我想，這是老天爺在告訴我，就算直面慘淡，也不見得會有壞的結果。”

文天賜點了點頭，看樣子是讚同文宇的說法。

“文宇，看來這幾天你的收獲是不小的，你能有這些想法，爸爸很欣慰。但是對於小艾，你能不能用同樣的想法去思考呢？”

“老爸，我…”

文天賜壓了壓手，示意文宇讓他繼續說下去。

“小艾走了五年，就算你從那個董海明身上找到了小艾被拐賣的線索，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結果呢？五年的時間，如果小艾被拐賣，只會是兩種結果，第一，她被賣到別的地方，和別人成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家，就算你能找到她，你能怎麽做呢？第二，就是最壞的結果，她遇害了。”

“我不相信你沒有想到過這種結果，只是你不願意去面對而已，其實在你的心底，你已經知道了，小艾已經不可能回到你的身邊了。也許爸爸的話說得有點狠，可是爸爸希望你也能對面對一下我說的這個結果。”

文天賜說完便仔細的打量起文宇的表情來。

毛毛趴在文宇的腳邊，尾巴搖來搖去的，文宇時不時在它的腦袋上摸一把。父親說得對，他所說的結果不只是文宇自己，就連身邊的鄭彬姚薇等都猜到了，可是文宇就是不相信，就算他的理智想到了這個結果，可是他的情感仍然驅使他不去相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五年來支撐文宇不斷查下去的理由，只要沒見到艾雪的屍首，那麽文宇就堅定的認為她還活著，他也就沒有道理不繼續查下去。

文宇沒有出聲，找到毛毛的遛狗繩，默默的牽著毛毛出去了。艾雪是他父子倆中間的一個疙瘩，他倆為此不知道吵過多少次，父親是老刑警，理智已經戰勝了一切，文宇母親還活著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了父親的臭脾氣流過多少眼淚。所以文宇知道，他們父子倆是不可能在艾雪的事情上達成一致的，與其再和父親吵一架，還不如出去呼吸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中北市的冬天的夜晚今天破天荒冷得要命，文宇一出門就後悔了，可也不好馬上回去。好在夜晚雖冷，可是晚上的夜景卻非常不錯，文宇記得，艾雪曾經多少次在這樣的夜晚央求他帶她出去玩兒，可每次文宇都以外面太冷作為借口拒絕了她。

毛毛不怕冷，出了門就跟發瘋了似的，四處亂竄了起來，要不是文宇手裏的遛狗繩，文宇心想，這狗子很可能就會飛起來。

於是一人一狗由剛開始的慢慢悠悠變成了小跑起來。

第二天一早，鄭彬就跑到文宇家的門口叫醒了文宇，文天賜給開了門，還要留鄭彬在家吃早飯，和鄭彬客套了幾句後，就出去買早飯了。

此時，文宇已經起了床，洗漱完了後便邀著鄭彬就要走，鄭彬躲開文宇伸過來的手，說道：

“別啊，文叔都出去買早餐了，很久沒跟文叔聊天了，咱就陪他吃頓早飯吧。”

鄭彬和父親之間的關系，文宇是知道的，在父親看來，鄭彬畢業之後，就一直在警隊裏穩紮穩打，一步一步走到了刑警隊長的位置，他認為鄭彬就該是文宇的榜樣，更不用說他找了個好老婆，有一雙好兒女。而鄭彬在學校的時候就沒少到文宇家蹭吃蹭喝，當知道文宇父親是老警察後，更是敬佩得不得了，嚷嚷著要做他的幹兒子。

文宇苦笑一聲，說道：

“那行，我給你們爺倆兒騰地方，別打擾你們共敘天倫了。”

“老文，你連這個醋都要吃啊，文叔跟我關系好是因為咱爺倆兒對口味，你看，他剛想要兒媳婦的時候，我就結婚了，他剛想要孫子的時候，我就帶孩子來看他了，你要是嫉妒，你就讓老爺子省點兒心，找姚薇把婚結了，然後孩子一生，我保證文叔對你都是每天笑臉相迎的。”

“行，你要陪他吃早飯是吧，行，我又不趕時間，我爸是老公安吧，趙紅霞的事他會不知道？他等下要是問起來，我可是沒法幫你的。”

鄭彬這才想起來，文宇老爹雖然退下來的級別不高，可是省裏市裏有不少高官都是他的徒弟，就算別人打聽不到趙紅霞的事情，可是放在文天賜這兒，都不用他主動詢問，中北市的事情就會主動往他耳朵裏鉆。

“老文，你該不會把我消極怠工的事兒告訴文叔了吧？”鄭彬知道文天賜雖然跟他關系很好，可他也沒少挨他訓，他還聽說，就連他們局長，挨起文天賜的訓來，都得老老實實的站好，跟個孫子似的。

“怕了吧？怕了還不快走？我是沒跟他說，不然他還會笑嘻嘻的請你吃早飯？不過，等會兒到了飯桌上，我可不能擔保我不會說禿嚕嘴。”

看著文宇明目張膽的威脅，鄭彬不得不順從了他的意思，文天賜在對待原則問題上非常敏感，有時候你忽略了某個線索，他都能訓你半個小時，要是聽見自己消極怠工了，還不得給上兩耳光啊，鄭彬想著文天賜那雙蒲扇似的大手，心裏有點兒發毛了。

兩個人正要往外走，就看見文天賜提著包子油條開門回來了。

“不是說好了吃了早飯再走的嗎？怎麽了，有什麽急事嗎？”文天賜狐疑的問道。

“額，文叔，那個上面打電話了，問我們怎麽還沒到。”

“哦，是為了紅霞商貿的事兒嗎？對了，聽說是自殺，你們查得怎麽樣了？”

聽到這裏，鄭彬趕緊拿了文天賜手裏得包子，說道：

“文叔，您知道案情是不能隨便透露的，今天還有點兒忙，我和文宇得走了，改天再來陪您吃早飯。”

文天賜看著鄭彬身後的文宇，張開嘴還想問什麽，可是文天賜朝他聳了聳肩膀，然後也跟著出去了。

在車上，兩人先是吃完了包子，然後鄭彬看了看文宇，突然問道：

“老文，昨晚上問你，你又不說，你昨天到底幹嘛去了？”

“我幹嘛去跟你有個屁的關系啊！”

“老文，雖然在業務上我不如你，可我好歹也是個刑警，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你昨天晚上的表現和那些失了戀的年輕人是一模一樣的，你老實告訴我，昨天是不是去見姚薇了？”

見文宇沒有回答，鄭彬便追問道：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姚薇上桿子要來貼你，可是被你拒絕了，對不對？”

文宇依然沒有說話，鄭彬搖了遙頭，拍著方向盤說道：

“老文，你不能這樣下去了，你也不想想，你這樣一味的找下去，找不找得到先不說，你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會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五年了，就算艾雪最後安然無恙的被你找到了，五年的時間你知道她的心變沒變？姚薇人那麽漂亮，那麽有本事，人家倒貼你，你不去放鞭炮慶祝倒還罷了，你竟然還拒絕了人家，你叫我說你什麽好？”

“你想說什麽說什麽唄，又沒人攔著你，我無情我無義我無理取鬧。”文宇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鄭彬服了，無奈的搖了遙頭，然後啟動了車子，朝療養院開去。

“那兩個我估計已經到了，我吩咐他們了，先從病人的檔案排查起。對了，老文，療養院的醫生護士咱們就不用查嗎？”

“這個不用你管，你主要負責病人的排查，醫院其他人交給我好了，這個事也不要聲張，就連那兩個人都不能說，知道嗎？”

鄭彬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車子漸漸開出了市區，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視線頓時開闊了起來，文宇一聲不吭的看著窗外，心裏頭萬般滋味一下子湧了上來，他開口說道：

“老鄭，艾雪走了，我的心跟著她也走了，我知道姚薇人很好，對我也好，我何嘗不想跟著她把日子過下去呢？可是老鄭，如果我現在跟了姚薇，心裏卻老想著艾雪，你覺得對姚薇公平嗎？我也想過了，尋找艾雪，我是想找到她的人，其實我更想的，是把我失去的心給找回來，做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姚薇昨天找了我，說願意陪著我找艾雪，我想答應來著，可是我沒能答應，我太害怕了，我怕我會忘了艾雪，我怕找到艾雪傷了她的心，我更怕找不到艾雪又整天想著艾雪傷了姚薇的心，老鄭，我想來想去啊，我覺得我還是一個人的好，我一個人，就算為了艾雪尋找一輩子，也不會對不起誰，你說對嗎？”

鄭彬嘆了口氣，說道：

“老文，你想得太多了，顧及的也太多了，人這一輩子短短幾十年，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老文，你不想負了姚薇的同時，實際上已經負了她。”

文宇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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