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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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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說聯合的大帝皆以帝君為首, 剿滅鮫人族。這事乍看上去合情合理, 靜而思之卻找不著合適的理由。

表面上,帝君為九天之首, 此一戰站在道德的制高點,順民心之所向制裁白帝, 史冊上記載一筆足以洗白他過往的種種, 徹底成為象征光輝正義的統治者。

實際上,率先對白帝動手的是鳳族, 鳳昱此舉擺明要借機拿下第四天。現有的大帝中, 滄笙的勢力分布在第二、三、七天, 第九天如今尚且無人統治,第四天白帝被孤立,第五、六天保持中立,但鳳昱另有自己的打算, 意圖歸順虞淮。大體來講統治的局面是歸順石族的,帝君曾中落過段時日, 過往的交情盡數推翻, 靠的唯有自己。

虞淮曾向石族提親, 聯姻之後理所應當不分彼此,畢竟他們是因感情成婚,而並非族間利益,思量起來總比冷冰冰的政治婚姻多了幾分緊密。

虞淮走的時候同她道是去幫她尋蛟月,結果出了名便轉而幫襯鳳昱奪下了第四天,看似順手為之, 卻又有提拔發展自己勢力與石族對抗之嫌。

滄笙有些失望,但能夠理解。

或許帝王心術,要將權勢盡數攏在自己手裏才穩妥,沒什麽相信的人,更談不上什麽坦誠相對。石族的背後權大勢大,再如何表忠心,也會被他忌憚。

……

上五天的大帝幾乎都在第四天戰場,滄笙在“浮屠”前晃悠的兩圈,滿心茫然,尋思來尋思去,這樣的情況下,誰會偷跑來浮屠竊取什麽東西呢?

浮屠內多是石族秘密,契約咒法,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裏頭並沒有什麽至寶,但有人暗中覬覦總歸叫人難以安心。只怪她修為不濟,無法辨認出來者的身份,只得囑咐人嚴加看管。

正要前往司鏡臺看看第四天戰局境況,天邊一道紙鶴搖搖墜墜振翅飛來。

滄笙望了一眼,並沒有擱在心上。這紙鶴廉價且殘破,實話實說,她認識的人裏頭沒有人會用這樣最低廉的紙鶴來傳信,故而她腳下未停,繼續朝前行去。那紙鶴最終顫巍巍又繞了個圈,終於奄奄一息落在她的手中。

滄笙一楞,居然真是給她的。

拆開來看,白靈瑾的聲音氣喘籲籲:“主上,石族附庸欲要叛變!”

滄笙心裏咯噔一聲,揉碎紙鶴,臉整個刷白下來。

滄寧此去並沒有攜帶本族,身邊除了三兩親信皆是附庸族老。滄笙本無法輕易相信白靈瑾說出的這樣嚴重的消息,可她發給滄寧的消息了無回音,這事在從前是不可能發生的。

附庸欲叛變?

為什麽。

若是利益驅使,那轉向再清晰不過。早在開荒第二天的時候,就有不少族老頻頻對虞淮示好。

滄笙心亂如麻,最擔心的是滄寧的安危。白靈瑾的話只有一句,要叛變的附庸都有誰實難判斷。

面色如常走到司鏡臺觀望戰局,操作司鏡臺的護衛將這幾日的戰局變化一一同她解釋。滄笙越看心越沈,鳳族與帝君在主戰場,其餘人則被邊緣化,游離在外,僅僅是對鮫人族施壓,劃分的意思很明顯,這四天是要打給鳳昱的。

無論是誰,到了這個境地都說不出一句不妒來,滄笙面沈如水。

附庸倒戈是要朝帝君去的,第四天鳳昱也會成為帝君的麾下勢力,他想做什麽?

無論他想做什麽,偏向都太過明顯了。

滄笙有些目眩,咬牙才能勉強視物,像是凡人說的病入膏肓,又像是他們說的,一步,跌進了地獄。

痛到極致,忽而大徹大悟。

她多傻啊,虞淮稱帝的那一日,帶著一顆愛慕與虔誠的心為他下跪,心甘情願拗斷了自己的驕傲,屈居人下。還以為他那時對石族的放任是對她的心慈,因為這一絲遷就而歡欣鼓舞。

其實呢,他不過是在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時機。

滄笙啟動冰絨花閃現至“浮屠”之內,步伐平穩,直上了頂層。

那裏的封印之內,原本放置著石族十三附庸族落的命牌,如今依然空蕩無一物了。

呵,竟然一個不剩。

附庸族落若自毀契約,石族有權利對其嫡系進行裁決,這正是當年他們投靠時為表忠心遞交上來的東西。

最上層的封印除了“自己人”是無法開啟的。

滄笙再次深刻體會到自己的愚昧,她曾以為手腕上的婚契是自己不留神弄上的,而虞淮一無所知。她甚至傻傻地瞞著他,怕他會因此而覺得負擔,想著等成婚的那日再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

原本婚契就不該是一個人能單方面締結的,她早該想到。有了婚契,虞淮與她便等同於一人,有了同樣的權限,自然,可以開啟這裏的封印。

就連陣法圖也是他們一起討論的,引狼入室,不外乎如是。

滄笙心下撕裂,越想越有魔念沖上靈臺,攪得神識內一片渾濁。

再次用冰絨花傳送,顯現在司鏡臺、眾人面前時,面上仍是一派平靜,吩咐石族本族族老:“整合石族全員與半數附庸族兵力,前往第四天。”

石族族老先行應是,隨即詫異:“戰事已到尾聲,何以還要援兵?”

滄笙道:“鮫人一族以血祭之法提升修為,第四天大戰各方損失皆不計其數,存在著不小的隱患,越到最後的關頭越不能掉以輕心,失察之下,白帝借機吸取血噬之力,真的登帝位也說不準的。”一頓,微微顰眉,“說到底是我擔心帝君與滄寧的安危,總有不詳的預感,謹慎為上,還是走一趟罷。”

殿宇中,幾位附庸的長老面面相覷,終有人邁步上前,低聲道:“恕臣下直言,笙帝此去莫不是有意爭奪第四天?亦或者同那鳳昱大帝爭風吃醋?帝君的聖意已定,我等只有順從。畢竟我石族的友派勢力無法延伸到第四天,笙帝此舉只會引得帝君不快,吃力不討好。”

石族的幾位族老聞言登時橫眉冷對,他們對滄笙有絕對的忠誠,哪裏願意聽到附庸對滄笙當著眾人的面,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滄笙同樣勃然大怒,冷笑不已:“單長老的意思,是我考量欠佳了?”

單長老對帶滄笙的訓責早沒了從前的誠惶誠恐,但表面的功夫還是做了做,拱著手:“臣下不敢。臣的意思,笙帝才從十方鏡回來,對第四天的戰局也是剛剛才了解,貿然出兵打亂寧帝的布置或許會事倍功半,也還望笙帝不要太感情用事,一切當以石族大局為重。”

石族長老中一脾氣急躁者當場破口大罵起來:“單於,你別給臉不要臉,區區附庸族落拿什麽撐著腰桿子,敢這樣對我主上出言不遜,莫不是想找死?!”

滄笙揮手阻斷雙方欲將開啟的唇槍舌戰,冷冷道:“罷了,我如今實力不比從前,確然號召不動旁人。你們不願意去,可以請便,有我石族本族,前往第四天足矣。”

單於陰陽怪氣點點頭:“謝過笙帝成全。”

滄笙的怒氣前一刻還在黑眸中燃燒著,下一瞬掉頭便湮滅地一無所蹤,給石族的大管事傳音:“統籌石族全員,一個也不要剩,前往第三天炎帝領地,開啟通往第九天的空間大陣。”

大管事聞聲偏了偏頭,神色未顯。

同樣傳音,語氣中有掩蓋不住的詫異:“主上的意思?”

“我們是時候退出第二天了。”笑了笑,“不然就走不了了。”

……

附庸叛變,他們在這第二天成了孤立無援的存在。棋局進入了死局,金蟬脫殼是最後的生機。

不懂自己拿捏著一手好牌,是如何打出這樣窩囊的成績來的,數千年的籌謀都做廢,一切回歸原點。

滄笙從司鏡臺的階梯上步步走下來,痛楚強烈到足夠讓她清醒的反省。

若不是因為她,盲目而慘烈地愛上了一個人,成了千裏大堤下的一個蟻穴……

她該要怎麽對滄寧交代呢?

剎那間有無顏面對他的慚愧。

但該面對的終究需要面對,滄笙用冰絨花三次閃現,追隨著滄寧的牽引石,率先到達了滄寧的身邊。

他人在帳中,身遭並無人守護,卻有無數雙眼睛似有若無盯著這邊。

無須說什麽,當滄笙突然出現在帳中,滄寧便起身過來牽住了她的手,笑著:“我就知道阿姐會妥善處理好一切的。”

若不是他這邊風平浪靜,勉力維持下平和,須臾宮早會是另一番的景象。滄笙也無法暗度陳倉,全須全尾地保全石族本族。

滄笙身子僵硬,不似他一般還能笑出來:“你何時知道的?”

附庸叛亂,必然會去取命牌,浮屠的陣法會將她激回來,她自然也會有了接下去的安排。

滄寧頓了頓,牽著滄笙走到椅邊,未答:“阿姐坐吧,等算好時辰,石族到了第九天,我們也可以動身了。”

“你早就知道了?”滄笙倏爾紅了眼眶,“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滄寧搖頭,“石族友派勢大,又居於第二天,本就是帝君眼中的一顆釘,削弱我們是必然的。只要他待你好,我心甘情願。”語氣轉冷,“誰曾想,他不過是逢場作戲。”

滄笙顰眉,說不清是愧對難過多一點,還是自責多一點,大聲:“懦弱!你是一族之長,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

什麽叫心甘情願?就像羚羊與狼的戰爭,若支起犄角,結群攻之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他沒有戰的欲望,收斂起犄角,一心求和,為的就是不讓她夾在兩邊難受。

收起戰意,便成了刀俎下的魚肉。滄寧曾以為虞淮對滄笙尚有顧念,至多絞斷他的犄角,沒想到他要的是一刀致命。在他石族訂了親之後,轉身又幫鳳族打下第四天,搖擺不定。

滄寧垂下頭,良久:“阿姐教訓得是。”

他坦然認錯,卻沒有後悔的意思。

滄寧與滄笙並不一般,他並非不愛至高無上的那個位置,只是更在意滄笙罷了。

年幼的時候,他曾被一只翼龍叼走。當翼龍尖銳的鉤爪刺進他的骨肉,滄寧還以為自己死定了。那時翼龍兇悍,幾乎無人能夠匹敵。

結果每次遇見翼龍都要逃竄的滄笙咬著牙,跟了上來……

後來目睹的畫面太過血腥,滄寧甚至不敢回想。滄笙後來抱起他的時候,四肢幾乎沒什麽好肉了,一只眼被鮮血糊住睜不開,抱起他,卻能走得很平穩。

滄寧在她懷中哭得不能自已,滄笙自己卻像個沒事人一般。

“咱們都活著,有什麽好哭的呢?”知道他心中的愧疚與心疼,滄笙瞇著眼好歹是擠出一個笑來,“寧兒若是心疼阿姐,就快些長大吧。長大了,就能保護我了。”

……

時間渡得緩慢,石族是整族前行,縱然滄笙特地要求大管事啟用“破雲舟”加速趕路,到達第三天也需要一日一夜的時間。

滄笙想起白靈瑾,讓滄寧早些將他招來待在石中世內,未免臨走時出什麽岔子。

滄寧一楞:“白靈瑾?他在第四天嗎?”

滄笙心裏咯噔一聲:“不是你讓他給我傳消息的?”

滄寧反應過來了:“不是,我的確派出去了人秘密通知你,但並不是白靈瑾。”

既然不是滄寧,以白靈瑾那點修為,若是知道了附庸反叛的事,其後果……

滄笙回想傳音中他氣喘籲籲的聲音,大為不安:“你可能搜尋到他如今在哪?”

滄寧有一絲猶豫,這樣的關頭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尤其是滄笙,一個白靈瑾對他而言不算什麽,絕不值得滄笙去救。

“……”

“若不是他拼命傳信,石族不一定能安全轉移。他是我石族的恩人,滄寧,告訴我他在哪。”

冰絨花是絕好的保命神器,滄笙雖然是廢帝,但廢了這麽多年,多少也鉆研出來些許東西,並不是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

滄寧不能妄動,只有滄笙親自去看看境況,猶豫再三,滄寧終於還是閉上眼,查探一番,頓了頓後開口:“他在向西三千裏的島岸上。”

話音剛落,滄笙便消失在了原地。

滄寧深吸了口氣,眸光望向西面,眉尖微動,眸底流露出一絲古怪。

……

島嶼白色的沙灘上,白靈瑾仰面躺著,雙眸失神,直勾勾地看著天際。

他的胸口有一道極長的豁口,一直延伸到腹部。海浪沖上來的時候,拍擊在他的身上,裹走血水,刺得他抽搐一般地顫抖兩下。

滄笙剛從空間中走出,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景,整個人都木住了,邁不開腿。

其實早有預料,但不知道會慘烈成這個地步。

他的魚尾被人劃爛,鱗片被生生剮掉,隨處可見散落的鱗片,在附近海域的水面上高低漂浮著。

白靈瑾看見了她,仿佛突然回神,瑟縮一般蜷起身子,聲音帶著哭腔,像是要掙紮著離開:“別看我,主上,不要看我。”

滄笙走上前,雙膝跪在沙灘上,按住他的手:“別動。”低聲,“我帶你回去。”

她離得太近,雙膝跪地,讓他惶恐:“主上你起來,我不動了,我不動了。”

滄笙看他執意掙紮,只得擡起膝蓋,轉跪為蹲。

他安靜下來,眼神在她臉上恍惚了一下,忽而道:“主上,我錯了。”

滄笙忙著幫他療傷,她是蒼生石,療傷的聖品,只可惜仙力不足,光是外傷就讓她透支了所有的仙力,咬牙吞下數顆補氣的丹藥:“別說話,調息,一會就又漂亮了。”

白靈瑾這回卻沒有聽她的:“其實我是故意的。”深深的望著她的眉眼,透明的淚滑過鬢角,沒入沙地中,“故意離家出走。想著,主上若能像上次一樣,出來找我就好了。我沒有別的法子,因為你去了十方鏡,我永遠去不了那……”

“……”

“主上,我想你,我好想你。”

滄笙緊握著拳,指甲嵌入肉裏,卻始終發不出一個聲音,無法回應。

白靈瑾並不介意她的沈默,像是要一股腦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輕輕道:“主上,你能親我一下嘛?”

滄笙看得清楚,白靈瑾的靈臺被擊潰了,魂魄無處安放,全憑一絲仙力吊著。沒有周轉的仙力總有盡時,等他仙力枯竭,魂魄便會散了。

靈臺無法修補,沒有碎片的虛物,要如何修補?

外傷好全了,滄笙拼盡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然後無計可施,跌坐在海灘上。

他始終偏頭望著她:“我就要死了,主上不必對我負責。”微微渙散的眸中有淺淺的期翼,“就當,就當是我之前給主上傳音的賞賜,好不好?”

平靜的海域,百裏之遙,靜靜站著一個人。望著海岸的方向,像是入定一般,連眸光都不曾晃動過。

白靈瑾不住的乞求,聲音愈來愈細微。

滄笙心亂如麻,眼睜睜看著他的氣息消淡而無可奈何。

那一刻有強烈的悲哀,感情是乞求不來的,他們都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抱著絕望之後的奢望,一步步將自己逼向深淵。

滄笙俯下身,最終還是在他緊抓住她手的乞求中低下頭。

白靈瑾凝著她漸次臨近,歡喜地用盡最後的氣力支起雙手,抱住她的脖頸。

海上的人無法再看下去,木然轉身,走進空間裏。

滄笙的唇在離白靈瑾最後薄紙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對不起。”滄笙用手撐住身子,她無法給出一個憐憫的吻,來欺騙一個將死之人。“對不起,對不起。”

“白靈瑾,我發誓。若有來生,我必會先愛上你。”

白靈瑾並不覺得失望,亦或是本就沒有多少希望,看清現實也便不再有起落了。

輕輕笑著:“好,我等你。”

可是主上,仙,哪有什麽來世呢?

……

虞淮在虛妄的空間中行走,不知行了多遠,撞到空間屏障才停下來,舉目望去,已到了第四天瀕臨第三天的邊緣。

“男女之間除了情愛,還有其他的感情,雖然無法明確定義,可我沒有想吻他的欲望,也不能接受他的觸碰。不像你,見了就想嘬兩口。”

耳邊重覆地回響著這段話語,幾近耳鳴,再聽不見其他的聲響。

業玉正守在第四天的通道處,見虞淮現身,立馬上前:“主上,鳳族已經應約把蛟月和相應的戰利品都送過來了,我們何時回族?”一頓,歪著頭繞到他身邊,“主上?”

虞淮這才擡頭,淡淡掃他一眼。明明是平淡的一眼,卻生生讓業玉背後起了一層薄汗。

他似乎沒能將業玉的話聽進耳,疲倦的模樣:“回族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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