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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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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短短幾日,趙家大小姐的繡閣中就堆滿了零零散散的包袱。丫鬟梅香整日愁眉不展,雖說自己和這位小姐只相處了不多時日,可這段日子卻過得格外輕松。小姐從不多事兒,也不嬌縱,話裏話外從未兇過一回,無事閑談時更沒有半分把自己當成下人的意。私底下梅香也怨過小姐狠心,她就這麽生生丟下了將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爹,說走就走,也不談歸期,簡直是個任性到極點的姑娘。可每日清晨,當整理床鋪的丫頭摸到枕邊那未幹的淚漬時,卻又心生酸楚:她明明是舍不得呢,可為何就是不肯松口呢?

“小姐,你當真要走麽?”梅香已經記不得自己問過多少遍了,初時她還期待著,興許哪日小姐一時心軟便改了口,可待問成了習慣,她才明白,自己身旁那嬌小的姑娘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當真要走。”畫扇的聲音涼涼的,聽不出悲喜。眼下,她正百無聊賴地立在衣櫥旁挑選要帶走的衣裙。修長的手指拂過一層層絲緞面料,長繭之處分明已觸不出光滑之感,只覺總也握不牢抓不住。爹是不是也有同樣感覺,所以才讓裁縫師傅做了如此多件同樣材質的衣裝呢?

傻丫頭,想什麽呢!你爹選這料子只不過是因為它好看又顯身份罷了。

若是他在,定會這般嘲笑自己吧。

女子的唇邊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多少次夢回輾轉間,自己都在拼命找尋他的身影,可他的面貌卻越來越淡,越來越看不清,想喊他卻發不出聲兒,想追他卻邁不開腿,最終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然後獨自蹲在墻角,泣不成聲。

看來,便是老天也在催促自己趕緊忘了他呢。

就這麽忘記了,也挺好。

“唉……若是挑不出來就全都帶走吧。”看著自家小姐在衣櫥前犯楞,梅香只有嘆氣的份兒。這小姐可真是奇怪透了,老爺悉心置辦了這麽多衣裙首飾,但她卻一件兒都不願帶走,還凈說些“自己當初怎麽來現在便怎麽走”的話兒,可把老爺給氣得不輕。到最後還是老爺撂下了一句狠話,“我趙某人勞碌一輩子,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去街上賣藝討生活的”,這才算斷了小姐那凈身出戶的心。她終是願意帶些東西走了,於是這幾日便總是站在大衣櫃前猶疑不定呢。

聽見丫頭故作深沈的嘆息,畫扇不禁笑了出來:“就我這小身板兒,若要把這些全都帶走,可不得壓壞了背脊?”她轉過身來,走回圓桌旁,大大咧咧地坐下,然後在面前擺了個小茶杯,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

這般場景梅香早就見怪不怪了。她一邊麻利地在床邊疊著洗凈的衣衫,一邊佯作哀怨狀:“若小姐怕提不動行囊,帶上梅香一塊兒走便是了。否則,小姐一走,梅香就得回夫人那兒幹雜事兒了。梅香不是怕苦,只是夫人那刻薄的言語……怎麽聽都不是滋味兒呢。”

畫扇櫻唇一抿,眼珠一轉:“既然你有此意,那屆時跟著我走便是了。”

“真的?”丫頭幾乎受寵若驚。

“只要梅香姑娘不嫌畫扇貧賤、發不出俸銀便好。”畫扇眉眼一彎,笑顏可人。

“小姐就會拿梅香逗趣……”丫頭跺了跺腳,撅起了唇。她似賭氣般地背過身去,然後一屁股坐在精致的床單上,手指絞著衣角,沈默不語。

“好啦……”畫扇輕盈地行至梅香身側,輕拍了拍她的肩,然後引著她來到衣櫥之前,“趕緊幫我挑挑衣裳吧!若真全帶走了,那豈不是連個念想都留不下了?”

果然,就連自己也舍不得呢。

趙府雖是個囚籠,可在自己這間精致的小閣裏,卻總有些溫暖的氣氛。幸好它亦與世隔絕,於是待久了習慣了,便是囚籠也足以自得其樂了。若心懷蒼穹,那棲身於何處不是天涯?

畫扇,你非要走嗎?

今兒個本該是團圓之日呢。

“篤篤篤”,外頭響起了輕柔地敲門聲。梅香一抹面頰,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打開了門。敲門者是一個衣著簡樸的婦人,她的臂上還掛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婦人同梅香耳語了兩句,留下食盒便轉身快步離去了。

“小姐,您一早做的月餅已經烤好送來了。現在要拿出來裝盤麽?”

“先拿兩只出來嘗嘗罷,若味道尚可便再給爹送幾個去。剩下的仍舊放在那裏,午後我要帶出去呢。”

丫頭應聲打開了食盒的蓋兒,瞬時甜香滿溢,惹人垂涎。“這月餅賣相真好,光瞧著就極有食欲了!”

“那就好!”畫扇笑靨如花。

若你也能喜歡,那便是最好不過了。

陰冷潮濕的深牢中,無論用怎樣的姿勢或坐或躺,總之是全都不會如意的。便是平日裏餐風露宿的流浪乞者都覺得痛苦難熬,更何況是安適慣了的富家子弟呢?

“開——飯——了——”每日此時,獄卒們綿長卻無力的聲調都會在昏暗的鐵欄間回蕩。他們趿拉著腳步,彎腰將惡劣的餐食塞進牢房,然後自顧走遠,躲在暗處似看猴戲般瞧著犯人們或哭或笑、或怒罵或哀求。不多時,潮濕的空氣中又如常響起了亂糟糟的呼號之聲。

又是硬饅頭冷粥。一瞧見這兩樣難以下咽的東西,常秋只覺胃中一陣痙攣。怨不得這牢裏的人個個都成了瘋子,經年累月的折磨讓人除了用乞憐威嚇來求食之外,還能做些什麽呢?

也不知爹那兒境況如何。之前自己把身上僅剩的幾塊銀子都留給了父親,只盼望可派上用場,好讓爹少受些苦。只是爹性子直,這麽多年來也威嚴慣了,只怕是看不慣這欺軟怕硬的做派,興許早已經受了不少惡氣。

可自己卻只能不聞不問,只能幹坐在這兒咽這豬食一般的東西,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一個瘋子,生不如死。

不如就這麽死去。

“咚!”被扔出去的饅頭撞到堅實的墻,發出了清脆的敲擊聲。

不如就從此刻起。

可是,這一輕擊卻仿佛觸動了某些機關,隨著清脆之聲的回音漸漸散去,遠處卻好像傳來了“嚓嚓嚓”的腳步聲。那步子輕巧迅速,卻又不是忙亂的奔走之態,只怕不是那獄卒罷。

不過,是誰又有什麽關系呢?難道你這惡貫滿盈的階下之囚還有什麽可期待的嗎?

來人的身影漸漸明晰。是個身軀嬌小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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