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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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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兩日中,但凡遇著無人之時,畫扇便會拿出那沓皺巴巴的紙來反覆地讀,可越讀越覺得一身冷汗。靜妤抄謄來的全是黃家收受賄銀的記錄,年月、人物、數目一應俱全。即便畫扇不谙刑律,但光看這駭人的銀兩,若是為真,想必黃家定是逃不了一頓重責。

看著靜妤淩亂的筆跡,女子不免有些心酸。對於一個常年不提筆的姑娘來說,這麽多字,她定是寫得很倉促很吃力吧?畫扇覺得自己的這個妹妹簡直瘋狂,她分明已是那黃奇甫的人了,倘若黃家一倒,對她自己絕對是百害而無一益的。縱然先前有千般恨萬般怨,又何曾能恨到願同歸於盡、烈火焚身呢?

那封信箋中,靜妤的口氣雲淡風輕,不過是講些日常的瑣碎小事,可末了的那句結語,現在想來,卻覺得悲愴無比:“姐姐身家顯赫,只怕是不明白妹妹的心境。妹妹不過想做些對的事,只可惜人微言輕,一切竟全由不得自己。姐姐想笑話便笑話罷,只要能把自己這可笑之意當真了便好。”

你執意要如此嗎?

沈思過後,畫扇終是狠下了心,決定把這證物呈給自己的父親。姑且不論這些字紙究竟會不會派上用場,一想到那個柔弱女子此刻堅定無比的請求,她還是決心放手一試——若是成了,只當是為百姓謀了福祉,也算是彌補上了自己幫常秋逃走的罪過;若是不成,那便讓靜妤安安心心過日子吧。這輩子還有好長,何嘗這麽容易便走得完?

元城重重地丟下了手上這沓剛讀完的舊紙。長久地沈默之後,他終開口冷冷問道:“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眼見著爹的面色從溫和轉為嚴厲,畫扇不禁心頭一顫。既是足以掀起一陣滔天巨浪的大事兒,那便無從隱瞞了。定了定神後,畫扇終是決定和盤托出:“不知爹是否還記得,在聊城時女兒曾向您提起過淩姨過去收養的一個姑娘,名為靜妤。”

元城閉目一思,然後很快又睜開了眼:“我自是記得,當時還誇了你淩姨溫和純良。不過,倘若我沒記錯的話,那日在黃府時,她已是那黃巡撫的兒媳了吧。難不成這記錄還是她寄來的不成?”

“爹記得不錯,靜妤妹妹確實已經是那黃府的姨娘了。”畫扇略略頓了頓,本想梳理下之後的話頭,可卻見到元城面上懷疑的神色越來越濃,只得硬著頭皮先把問話給答了,“而這沓記錄,也確是她寄給女兒的。”

“可笑至極!哪有人會主動揭發自家人的!更何況那只是一個丫鬟出身的弱女子。做了人家的姨娘,便是在家中受了些委屈,也斷斷不至於下此狠手吧!”元城擡起雙眼,定定地瞧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兒”,月色下,身形纖瘦,輕裳翩翩,,雖說容顏不似素頎,可這脫俗的風采卻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她眸中那些許的躲閃和不安。我既已放了他走,莫非,他還不死心嗎?難道這次,又是新一輪調虎離山之術嗎?“畫扇,你可確信這是你那妹妹的字跡?你可千萬別受了他人的……蠱惑啊。”

畫扇不禁嚇了一跳。“蠱惑”這二字實在太重了,她當然是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究竟何出此語。看著元城緊鎖的眉心和直視於自己的沈沈憂慮,她很是無措,心想著爹一定是誤會了什麽。與其藏著掖著靜妤的恨,不若索性把事情攤開,擺上臺面講個清楚。

“女兒確信這是靜妤的自己。從小我們姐妹倆一同習字,由於我略長幾歲,且從幼時便開始臨帖,所以待靜妤來到家裏時多少已會寫了些。她學得慢,又怕淩姨責怪,便常常央著我代她寫上幾頁交差,而她便以代我做些家務事兒作為回報。那是靜妤擔心淩姨會瞧出咱作假,但凡有閑餘便仿女兒的筆跡練習,久而久之,練得也算是像模像樣了。雖說淩姨從未揭穿過我們倆,可女兒覺得,她多少是心裏有數的罷。”說起少年往事,女子的眉間不禁流露出淡淡憐意,甚至連唇角的笑亦暖了起來。

她隨手拿過一張白紙,然後將筆尖輕輕蘸了蘸墨,略略思量後便提筆揮毫、一蹴而就,片刻後,紙上便留下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十個大字,筆觸流暢,絕無造作刻意之處。她將紙鋪於元城面前,懇切地說道:“靜妤在別家做了多年侍女,怕是久未練字、不谙筆性了。眼下她的字雖歪斜不整,可還望爹細細比對一下,這紙上的字形和筆鋒之處,是否同女兒方才所寫有些許相像呢?”

元城面無表情地瞧著畫扇寫完了字,然後擡起頭來冷眼註目著她的神色。先前的閃爍仿佛消失了,此刻,女子的眼神中只剩下不顧一切的堅定。

“聽起來還挺像這麽回事兒的。”元城拿起桌上的紙,映著月光粗粗地看了亮眼便隨手放下了,也不提像或不像,也不笑也不怒,卻佯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就當你說的這些全是真的,可這靜妤姑娘為何會試圖來告發自己的相公呢?她可知道,若她所言屬實,待聖上判了黃家的罪,她的後半輩子也不得安生罷。”

“爹有所不知。在嫁入黃家當姨娘之前,她曾在別家當過侍女。而這‘別家’不是他人,正是前幾日才被彈劾貶謫的聊城知府齊大人。且齊、黃兩家積怨已久,齊家原本待靜妤視如己出,所以女兒想著,妹妹可能是從哪兒知道了這彈劾的奏折是黃大人所呈,於是才心存怨恨罷。況且——”畫扇攥緊了拳,緩緩走到元城身邊,自己終於也止不住怒意,“況且,若不是黃家無恥要挾,妹妹根本不會嫁去他們府上!”然後,她便將黃府要挾強娶、齊家無奈偷梁換柱之事細細道來,說道後頭自己也不禁哽咽了。

說好的守望竟成空,只留你命運多舛、獨自沈浮。靜妤,姐姐本不該丟下你才對……

一彎殘月,螢火淒淒。夜風輕悉,涼薄人心。

元城終是緩緩立起,繞過長桌,將淚流滿面的女兒攬入自己懷中,語氣中也恢覆了往日的柔情:“你且別難過了。這件事我會派人去好好查探的。只是可憐了那靜妤丫頭,無論結果如何,這一輩子好壞全算是毀了。”

懷中的女兒只是嗚嗚咽咽。這麽些日子裏,元城還從未見過這個淡泊自在的姑娘何時竟能失控成這般。

女兒啊,爹憐的又何嘗不是你呢?命運多舛,孤身漂泊,忍讓聰慧,痛卻不與誰說。也罷也罷,即便是調虎離山爹也認了,就當是過去的十七年中欠你們娘兒倆太多,於是這回索性還個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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